像无数根缝合肉身的线,在残破的肌理间穿梭,最终汇聚于女子的后半身,紧紧包裹。
  女子凄厉叫惨叫我要腿,给我腿!
  戚九当即毛骨悚然,胃里翻江倒海,哪里还有心思观察,边退边扯:你是鬼是妖,快快松开我的衣服,否则就别怪我会打女人了。
  梦魇般恐怖的女子仿佛五觉尽丧,依旧用足了力量,抵死扯住手中的布块,她抬起眼,眸中空白无珠,满脸血迹的样子令人作呕。
  给我腿!给我腿!我要腿!反反复复。
  谢墩云含笑撇头,戚九挣扎不成渐渐转向绝望。
  放心吧,世间根本无鬼,一切都仅是祟念与幻觉做诡罢了。白式浅冷静观察一瞬,但是这个女子所中幻彧的品阶太高,我无能为力,还是原话重说,只有等鲤锦门来帮忙了。
  话未尽,一阵娴雅的渺然笛音缓缓透来,似是驱赶尽花楼内的晦气,顶层楼壁间的无数个繁杂的字符,仿若脱离肉身的灵魂,淡然散尽烟尘,唯独留下密密麻麻的血斑依稀可见。
  女子眼中白光开始凝聚,最终结成失去交点的黑色瞳孔。
  啊~
  倒抽一口绵长阴冷的凉气,双臂环抱着戚九的腰肢,将人滚压在尸体堆里。
  哥!哥!戚九被钳制在底下,残肢断臂滋生的恶臭强烈在鼻尖回荡。
  而且,周身明显能感觉到女子半身的黑色长发像蛆虫一样,蠕蠕爬向自己的下肢。
  谢墩云环臂坏笑看来这成堆的尸体是真的,而小九你的练胆是假的。
  白式浅极度严肃,冷然的表情缀满冰晶,姓谢的,我奉劝你还是积点口德,虔诚尊重每一个逝去的生命。
  还有,警告你,上官来的时候,不要轻易泄露我的存在!
  假正经。
  谢墩云伸手把戚九往尸体外扯,晕厥的女子看似窈窕,死沉沉得扯住戚九,只好从尸堆里捡出一截断臂,再以僵直的手指猛点击女子肘关节间的麻筋。
  女子毕竟仅是中幻,手肘蹿麻,立刻放开戚九,卷着浓密乌黑的发堆瘫入血污。
  谢墩云随手一扔断臂:如何,老子还是很尊重女性的吧?
  无聊白式浅的瞳仁急缩,闪身让开一条路。
  樓廊里脚步轻盈骤起,一阵窸窸窣窣,上官伊吹的绝丽身姿出现在三人面前。
  哎呀呀!谢墩云蓦地笑了,上官大人终于肯显身巽位,害得小九甚是担忧您的安危呢!
  戚九赶紧掉个头,借着拂去衣衫间的污渍来掩饰面红耳赤的尴尬。
  他担心我是应该的。完全不理会二人各自面露的姿态,单手执着玉屏笛,附身蹲下,仔细贴近观察女子的异常状态。
  上官大人难道是只身前往吗?您的门徒呢?不来帮忙啊?谢墩云的目光投向门口,廊内空空如也。
  上官伊吹极快发现了尸坛下方淌着不断扩大的血滩。
  我受女帝夜召不能携带随侍,加之来此匆忙,所以你们两个,先把上面的尸体搬开,快一些!
  凭什么!谢墩云不愿意做。
  上官伊吹又命道那就我和戚九搬,你把这个女子抱起来!
  凭凭什么!谢墩云双眼圆瞠。
  自己分明有走狗不带来,凭什么使唤他这条重生老狗
  上官伊吹不予啰嗦,直击要害:若是你肯服从于我,鲤锦门其实也很需要你这种神力通天的能力。
  这还差不多。
  警告,你可别咬我啊!谢墩云走至癫狂女子身边,一把捂住她的嘴,连人扛起来,轻松束缚对方的手脚。
  戚九也不敢嫌弃,与上官伊吹合力搬开眼前的乱尸,最终露出底下的一具尸身。
  其他的均是残尸,而底下这具却是完整无缺的,凶手为了保持他死而不僵的状态,以细竹管分别刺入手脚血管,缓缓导出体内的血汁,用以浇灌。
  戚九恍然大悟道大人,我先前看见的繁杂字符,或许正是由此人血液滋润。
  上官伊吹魅眸高抬,那你可还记得那些字符的内容
  呃戚九怯道,很难懂的符号。
  上官伊吹并无小觑,默默翻开流血者的右掌,掌心皮开肉绽,露出森人白骨,再观左掌,亦然。
  不由啧啧称赞:很高明的削骨手法。这个人如无意外,定然是破魔裸母塔在巽位所发现的筑幻师,而且他右掌内的筑幻修为已破,形同废人。
  戚九问:大神说过,筑幻师编织幻彧的烟色为黄、蓝、碧、白、透,而您说此人为筑幻师,我反什么颜色都未曾看见,莫非,此人已然达成透色,是最顶级的筑幻师
  一言未尽,白式浅的凝视,又如芒刺在背。
  戚九补充:我说的大神,不是真的神,就是一个很随便的人,他
  谢墩云爆冷汗,越描越黑,你就说是哥讲给你听的不就行了,说谎都不会。
  还有,能不能快一点,这个女的又开始发癫了。
  上官伊吹道这里的幻彧确实很复杂,首先是花楼外掩耳遮目的幻彧,品阶必是极高。
  再者,面前的女子,她身下的法坛已被玉屏笛破,但是至今不能清醒,也是中了高品阶的幻彧。
  可唯独眼下这个筑幻师,上官伊吹甩开他的烂手,却是个蓝阶的筑幻师,就是因为他的品阶太低贱,不能很好的隐蔽自己,才被破魔裸母塔轻易捕获方位。
  怪怪怪!
  戚九亦想起母塔间的蓝光,凝眉道我脑子虽然不够灵光,但是凶手既然布置了如此诡谲的尸坛,必然是想从这个女子身上捞取些什么好处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集中在女子身上。
  谢墩云摁紧肩头辗转反侧的身体,道这女人除了一头长毛,就是喊着要自己的腿,说实话,半天我摸着,她是有腿的。
  戚九从发髻间拔出长簪,展手变作蝶骨翼刀,废话少说,先划开她的头发,看看她的腿到底有什么鬼祟!执刀靠近。
  薄利的刀刃从女子小腿间隙处轻轻一划,蠕虫一般圈禁的发丝瞬时断裂,如鱼嘴里露出一双玉白的小脚。
  哎呀呀!谢墩云声色俱厉,北周女人的脚不能叫男人看见啊!看见了得娶回家当老婆的!
  戚九慌忙捂住眼睛,指缝间露出来的茶眸泄露焦躁不安,大人,您没看吧?
  上官伊吹道:北周律典中没有这一条规定。
  不等三人耍贫嘴,女子苍白的脸更刷一层枯灰,我的腿!我要腿!
  谢墩云完全压制不住,区区弱女子竟在一瞬间喷发出极端力量,仿佛娇嫩的肌肤里涌动着岩浆般的狂躁。
  她的眼仁,再次变得空白无物。
  上官伊吹当机立断,轲摩鸠不在眼前,好吧,既然如此危机重重,索性我和戚九都去她眼前的幻彧里走一遭,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才能顺利击破这层幻彧。
  对谢墩云道你留在外面,切记,一定压制住她,放她离开,或许就是祸端。
  言毕,玉屏笛间的惊鸟,护花二铃间蹿出一溜儿稀薄的白色烟雾,像是打开铁锁的钥匙,在女子诡异的瞳仁间倏地打开一道裂缝。
  戚九简直不能控制自己的错愕。
  上官伊吹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领入裂缝中去。
  白式浅冷眼旁观半晌,也是第一次见此奇观,修长的凉指微攥了攥伞柄,随脚跟了进去。
  第27章 魂儿跟进来了吗
  高阶层的幻彧世界就是另一层世界,戚九进入缝隙中的第一感觉,便若半空坠落跌入清澈无底的深潭。
  又冷又激。
  当他的双足明显感觉脚踏实地的触感时,上官伊吹掌心的温暖,最先唤醒他朦胧的视野错位。
  血色与尸体转眼散却,衍幻山高水阔,自是欣欣向荣的山野风情,他的目光轻轻落向彼畔。
  上官伊吹温脉而笑:魂儿跟进来了吗?
  戚九脸皮剧涨,准备撤手,上官伊吹反攥紧了,无妨,这层幻彧属于未知之术,一旦发生崩塌,你跟着我,才不会陷入囹圄。
  两人目光微融,白式浅刚执着伞默默瘸步进来。一见情势,冷不丁对戚九暗示道应该办正事要紧吧?
  被他刺激,戚九断水般抽去手,大人体恤,小人习惯自己走,走得稳当。
  上官伊吹瞧他眼底露出丝气恼,银丝盏中的茶汤俨然要泼出来似的。
  尚不容置疑,天地间浑然一震,是幻彧根基不稳定的体现。
  不由凝神反思,真叫我猜对了,外表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坚壳,内里却是极不稳定。
  才念,就听丛林深处猛虎长啸,震得鸦雀纷纷惊扰,自浓绿中鱼贯而行,接着就是女孩子声嘶力竭地求饶声。
  两人赶紧往声音源头寻觅。
  树林深处,戏弄之声不绝于耳,几只人形虎纹的小孩围着一方清澈见底的満运痢?
  此刻塘水被搅扰得浑浊不堪,里面似有什么东西在沉浮,再看那几个虎皮孩子手里执着长杆,前后在水面上戳动,偏不让水里的东西浮出来。
  戚九与上官伊吹侧身藏在树后,面面相觑。白式浅忍住腿疼,踮脚临跃,五步连成一线,翩翩飞在树梢。
  所以水里面的东西他看得最真,应该也是个孩子,被数道长杆枷锁般阻拦在水底,完全透不上气。
  为首的虎皮孩子目眦牙劽,坏得最凶,只听他哈哈大笑不止,给我好好收拾这个野种!我娘一直说了,野种的命不值钱,随便我怎么欺负都行。
  况且她胆敢打碎娘的宝贝坛子,回家也会被活剥一层皮下来。
  还不若我来替娘先教训这个野种!
  旁边另一只却长得异常尖嘴鼠相,竹子,别呀,她在塘里喝得也差不多了,万一真淹死了,听我爹说淹死鬼很可怕的,舌头吐出来有这么长!双手虚空比划三尺距离。
  算了,今天玩得是有些过火。其他虎皮孩子也微露怯色,纷纷附和。
  戚九同样看出池塘里浸泡的是具瘦弱的身影,简直要气爆,挽起袖子准备上前去收拾那个领头的畜生。
  上官伊吹适时出手拦他一下:莫要轻举妄动,编织幻彧的人做出眼下这场情景,是存有某种意图的,你若肆意改变哪一个环节,都会影响到结果的。
  暂且静观其变吧。大手轻轻触摸在戚九的头上。
  戚九只得听话勿动。
  幻彧此刻又不稳定,地面猛地晃动了一下,几个做坏事的虎皮孩子中,有人哇哇叫了出声。
  竹子,走吧,这里感觉怪怪的!
  别真弄出人命来!
  叫竹子的家伙脸色极沉,仿佛不解恨,又往水底捅了两下,手中竹竿丢去,领着一群坏东西嘻嘻哈哈走掉了。
  待人前脚走个干净,水塘的浑浊里,缓缓冒出颗小小的人头,湿润而凌乱的发丝间,一双惊恐万状的大眼睛打量着几人的离开。
  等人走尽,始才缓缓从池塘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疲软得瘫倒在水畔的淤泥间。
  潜伏在树叶间的三人终于看清,被欺侮的女孩子上肢属于人,而下肢则是一条硕大华丽的鱼尾。
  可惜鱼尾光彩夺目的鳞片间,嵌着数道骇人的陈年疤痕,还有些新伤在汩汩流血,分外凄惨。
  女孩从塘畔的杂草中扯断几枝香蒲草,再把蒲棒撕碎,扯出柔软的绒,轻轻铺在新伤口中。
  嘶~好痛~
  可怜的女孩倒抽一口凉气,双眸闪烁,先是一两颗,最终噼里啪啦地滴下豆大的泪珠子,颗颗跌落在漂亮的鱼尾间,化成淡白的珍珠。
  竟是鲛人。
  女孩子的珍珠泪颗颗敲击地面,幻彧中的景象顿失稳定,如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环环相接。
  幻彧在变,你过来!上官伊吹伸手去抓戚九的手,可是地面微晃,顺势而为,就把戚九搂入怀中。
  山琮树群渐渐模糊,最终又缓缓清晰。
  眼前的景貌完全转换,变成又简陋又阴仄的小屋里。
  戚九与上官伊吹蔽身的大树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木床,他正坐在对方的大腿上,唇瓣就在上官伊吹的呼吸范围之内。
  这是什么情况。
  上官伊吹并不觉得冒犯似的,就跟你说,幻彧不稳定的,我若不拉着你,谁知道你此刻跑到哪里去了。
  戚九干笑,能与上官伊吹独处的机会不多,能坐在他腿上的机会也不多。
  不过双双对对躺在床上,就有点尴尬的说。
  对了,戚九急忙环视四周,白式浅被幻彧转化到去哪里了?!
  其实白式浅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眼前斗转星移后,他便站在了一间破漏至极的草屋顶上,一群半死不活的鸡围着他的脚,咯咯咯哒叫个不停。
  叫什么叫!白式浅冷冷朝鸡群踢了一脚。
  你哭什么哭!我打死你!你这个废物!什么都干不好,竟然胆敢洗破老娘的裙子!恶毒的声音随之而来,紧接着是女孩子声嘶力竭地求饶声。
  上官伊吹眼疾手快,单手捂住他的嘴,卷着戚九的腰身,一齐滚到床底下,稳稳压住对方。
  推门。
  一双粗糙的绣鞋出现在视野中,床底下的人借助有利的视角斜看上去,是一头丑陋无比的猪脸妇人,满脸横肉,肉褶子里挤出恶心的猪鬃,散发极臭。
  她手里提着可怜的鲛人女孩,一把将人贯在地上。
  告诉你!你就是贱|人养得贱种,莫说不给你饭吃,就是天天虐你个体无完肤,也是你自己活该!怨不得任何人!
  语毕,不够解恨状,狠狠在女孩尾巴上践踏数脚。
  女孩披头散发,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
  猪脸妇人听后仿佛洋洋得意,肥腻的脸盘上绽开融油般炽烈的丑笑。
  娘亲,您打累了吧?门口忽然探出一张极度厌烦的虎脸,正是被称作竹子的虎皮男孩,他的体格明显比初见时成长许多,已然是个挺拔的少年郎。
  而他手里端着大碗,里面飨盛满满,我饿了,咱们先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