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的道歉与多嘴一般不值钱。
  戚九无奈笑道:哥哥多心,我并非想着自己的私事,而是上官大人手里的那块碎裂的银片,令我十分困扰。
  谢墩云:你确定刚才不理睬哥,不是见色忘友?
  戚九摇头,最起码十中有六,真是在考虑其他的事情。
  谢墩云舒口浊气,我也是为你好。而后又问那花鲤鱼到底送了什么宝贝给你?
  戚九惊讶,他居然能思考事情,连心慕之人送的礼物都忘记看。
  两颗脑袋连忙凑在一起,戚九慢慢张开掌心。
  被血汁污染至斑驳的掌纹间,安静地摆放着一颗连根拔起的臼齿,牙冠莹白如玉,定被好好珍藏,反复摩挲,故而如涂抹羊脂一般滑润。
  这
  谢墩云狐疑搓搓下巴上的胡茬:莫非,是花鲤鱼偷偷把自己的后槽牙抠下来送你作谢礼。
  好疼的心意
  老子不是在感慨!谢墩云骤然大怒,这花鲤鱼是不是太抠了些,咱们忍辱负重,钻灰道冒险去帮他,起码真金白银的总该赐咱们几百两吧?!
  戚九可不如此认为,攥牙的手心依旧火辣辣得生疼,心情反而略有些高兴。
  以蝶骨翼刀换他一颗牙。
  也是好的。
  微微浅笑,悉心收好了牙齿。
  谢哥,我真心想进入鲤锦门。
  此时此刻,他犹想靠近上官伊吹的身旁。
  哥也想让你进去啊,不过
  戚九打断道:我知道咱们条件的不足,但是,眼下恰有个极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
  东佛。
  二人偷偷潜回医馆,已是夕阳西下之时,咸安圣城的人最会享受生活,从不为多赚一角半子儿而耽误消闲时光。
  医馆的门板,遮挡得像大姑娘胸口的衣襟,一丝带光的缝线都露不出来。
  两人双手各执一截曌河边新挖的嫩藕,边啃边筹谋对策。
  穷啊!
  不然早把东佛给赎出来了。
  思来想去,决定由身手敏捷的谢墩云进去救人。
  戚九负责放哨。
  夜幕降临,谢墩云立刻化身成老林间的猿猴,双臂一攀一附,衣摆旋跃,眨眼翻入高墙深苑内。
  戚九蹲在墙角的阴罅里便于隐藏,偶然值更的巡夜人路过,他就解开腰带,佯装喝醉解手。
  打五更(凌晨三点)时,竹棒子一慢四疾,咚咚!咚!咚!咚!
  戚九终于再挤不出一滴尿来了。
  该死的谢墩云,就算里面堪比王母娘娘的蟠桃园,敞阔迷折,即使拖着东佛匍匐前进,也早该回来了吧?!
  五更天鬼在串。
  连打更的也收工回去。
  戚九冥冥中觉得自己周身的毛发,一簇一簇随着夜风袭凉而惊颤。
  终于忍不住搬来几块墙砖,垫在脚底下,蹦哒一跃,从墙头滚了进去。
  落地时他并不痛楚,腰身下正好是修葺一新的苗圃。
  只是院子里暗不见物,圆月也似被骤然降下阴冷的气氛骇惨,扯过厚云遮住玉盘,苑内比墙外面的世界更加混黑。
  既瞌睡又恐惧,戚九只好伸出双手,边走边摸,心里难免一番咒骂。
  谢墩云!若是让我摸见你,一定给你好瞧!
  说着,他的双手前,真的触摸到一副半精赤的身躯。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实在困得不行,只能码一点点,而且最近比赛,所以昨天断更了,对不起,以后断更会说一声的,谢谢大家!
  第16章 一日成孕
  戚九触摸到的身体,被盘剥得精赤滑溜,指尖所到之处,肌肉线条流畅如丘,高低有致。
  唯独胸口有一道新结痂的疤痕,自缝合的肉里丝丝淌出些血珠。
  这个部位曾遭重击的人,大约只有
  东佛!
  不知为何,周遭气息陡转阴寒,乌云蔽空,五更天的风月竟能相互交汇至溟濛不清,地间的人,面对面甚至看不清彼此的容貌。
  戚九又试探性地摸一把对方的脸颊,下巴颏堆积着浓密的胡子,更加确定对方的身份。
  低声轻唤:东佛,我来救你了,边反复推打对方的胳膊。
  东佛宛若死去一般,既无呼吸,又无心跳,连肌理间均是半温半冷,毫无活着的征兆。
  戚九骇然,去扯东佛的双手,始才发现他被人凌空半挂,四肢打开至极限。
  如一个方方正正的太字般,晾在阴暗最浓之下。
  而极为诡异的是,束缚东佛手脚的东西,居然是头发,这些头发仿佛鲜活的藤蔓,蠕蠕唆唆刺入每个毛孔内,自东佛的肢体间抽取些什么。
  难道这也是幻彧?
  若是幻彧,会否太真实可怖了些?!
  戚九头皮骤然炸麻,自脚底蹿入股股至寒的阴气,但是也不能放着不管,随即伸手去扯东佛手脚间的长发。
  挣扎半晌,完全是白费力气。
  戚九想起自己的蝶骨翼刀不在身边,只好壮起胆子,摸索着长发的走向,亦步亦趋往医馆深处走去。
  光线渐行渐明。
  待他警觉,天空的月色忽然清晰起来时,甚至连风中,亦夹杂了柔和湿润的气息。
  戚九隐隐觉察出,清晰后的视野反而移步换景,周遭物貌颠倒乾坤,东南西北忽然顿失方向,转为两极。
  而自己,如同从阴的一极,渐走向阳。
  愕然再看,手中紧攥的蜿蜒发丝,风一吹,廖然湮灭。
  而他右掌心的圆铃印记,此刻冥冥中受到召唤,倏然浮出掌纹,微透于皮骨,继而烛灯残灭,又消退殆尽。
  整个院落间,骤然传出嘈杂难辨的呼喊声,灯火人影如梭鱼一般自门廊前穿行。
  七奶奶要生啦!
  快快快!请稳婆!
  你混账啦!自家老爷便是大夫,请什么稳婆!
  最后有老妇的声音严厉道:你们全都给我住口!吵吵嚷嚷!手足无措!若是祸害了我苦等十三载的金孙,把尔等不下蛋的母鸡全部赶出门去!
  一声令下后,院落里很快安静下来。
  来回折腾的人根本没有觉察出戚九的存在,依照老妇人的叮嘱,僵硬有序地操持着迎接新生命的全部事宜。
  一切忙乱的声音藏遁。
  唯有屋内的痛苦之声依稀可辩,据闻女子临盆所承担的剧痛不亚于刀剜斧劈。
  戚九虽未听过,可是古怪非常,女子剧烈的嘶喊中,竟偶尔爆发出咯咯的阴笑,低缓盘旋,与高亢的尖叫相辅相成。
  像由两个女子同时发出的异常声响,一个欲死,一个兴奋。
  戚九惊悚环顾,高挂东佛的空地荡然无存,整个宅院内疏风穿行,月光下一片惨然。
  好可怕!
  好可怕!
  到底真是东佛有难?
  还是他彻夜未眠,故此产生了臆幻?
  戚九低低唤了一声:谢哥,你去哪里啦
  整句话尚未吐露出来,头上华光灼灼,被人一把摁住嘴巴。
  有人绵冷道,别叫,免得惊动了她,且到我伞下来。
  这个她,应该是指待产的孕妇。
  而说话的人,掌心里像攥着冰针,倏而缝住戚九的嘴巴。
  戚九俨然害怕过度,此刻有人能陪伴左右,哪怕是背后会放刀的人,他也稍微能打起些精神。
  于是抬眸,最先看见银纹白面的油纸伞面,而后是一张绝无表情的冷峻面庞,锋利如刀的墨眉下,一双冰冷如星的眸子微绽光彩,凉薄的淡唇上毫无笑意,也无敌意。
  但是吐露出的每一个字眼,反而比刀尖更寒。
  故人意外相逢。
  戚九想起他救过自己的事情,又想起暗允要做牛做马的事情,还想起他不友善地把伞柄捅到自己的嘴里,盘查自己,威胁自己,恐吓自己。
  念此。
  戚九终于发现,白衣男子手中的伞一直张开,遮挡着二人的头顶,但是散淡的月华笼罩而下,伞内的世界反而皓白无暇。
  莫非,这就是江湖上传说的世外高人?
  再三比较。
  戚九最终以水汪汪的眼神服软:大哥,救命!
  白衣男子问:你怎么又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戚九摇头,挤挤眼睛。
  白衣男子又道:你对我屡次三番的警告置若罔闻,是不是?
  戚九噗通跪在地上。
  不不不!人弱鸡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事先根本不知道这是大哥你的地盘,我只是偷偷潜进来,寻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白衣男子的眼中透出谨慎,哪一个?
  戚九想,对于下落不明的谢墩云,目前来说还是东佛的性命岌岌可危,直接不顾后果,一把揪扯住对方的袍角,紧急求救道大侠,大仙,大神!
  我的朋友被人莫名剥|光光,还被头发缠住挂在半空里,最可怕的是眨眼就不见踪迹了,我很担心,你能不能好心救救他!
  白衣男子一巴掌拍开戚九的双手,嘴里若有所思道:啊,果然如此。
  戚九听了个懵。
  白衣男子冰冷道虽然你这小子不是筑幻师,而且来路不明,但是今夜特殊,我就帮助你解救你的朋友。
  不过,待事成之后,你得把所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我。
  戚九赶紧点头。
  白衣男子道:你的朋友,万一不测,或许就在屋子里那个产妇的肚子里。
  呃
  戚九摇摇头,伸手指一指来的方向,大神,我刚才是从墙头翻过来的。
  不!白衣男子十分确信,你方才,就是从产妇的闺房里穿行出来的。
  呃!
  白衣男子瞧他的脸色简直脱了一层皮似的,再解释道就连这个产妇,也是早死了的!
  戚九的脸色,开始脱第二层皮。
  白衣男子继续道中元节夜,我亲眼瞧见你手中的银壶爆裂,那银壶中似乎一直藏着一个幻彧,释放出潜伏在内部的地门,放出百鬼。
  当我破掉地门幻彧后,本想寻你问个清楚,结果你被禁鹜卫带走,故此我暂时不能碰你。
  但是,随之我又发现,那些散落四处的碎银片,竟如槲寄生攀附在来往的人群中。
  于是我追着其中一个大夫来到这间医馆,而最诡异的是,中元节是最忌讳夫妻行|房,这间医馆的七姨太居然一日成孕。
  好惊悚。
  戚九掰开手指算出两根,才短短两天时间,这七姨太不但怀孕,如今还要生了。
  白衣男子道没错,这种诡谲异常的幻彧是我此生从未接触过的。
  而你却能从这层幻彧中穿行而来,所以,你也很不正常。
  戚九倏地握住对方的手,极力安抚,大神,先莫把话题转移在我头上,咱们继续再说这间医馆,依据你的意思,那产妇肚子里的,其实不是孕育着生命,而是某个无法描述的东西,是吗?!
  白衣男子抽回被碰触的手,冷眼嫌弃。
  所以,我才守在这里,等她生。
  第17章 你要天天缠着我?
  捕捉到冉冉升起的新希望,戚九忍不住再补充:大神,请您务必要救出东佛,他就是那盏犀牛衔杯纹银壶的主人,也唯有他,能解开更多的疑团。
  白衣男子冷幽幽道:叫我白式浅。
  也没夸赞戚九提供的线索如何珍贵。
  但是能够得知对方姓甚名谁,便是关系缓和的最好证明。
  戚九准备自报家门。
  产妇突然抵死尖叫。
  股股顶致的芬芳,仿佛夏浓转秋时最绚烂的曼珠沙华,香冶得惨烈,醒鼻得决绝。
  哇~!!婴儿呱呱坠地的啼哭声,最先冲出屋外,融汇与诱|惑之香中。
  而鸣哭声没有异常问题存在,极正常的。
  好险,生出来的绝对不是东佛。
  戚九简直眉色飞舞,连冰块雕琢的白式浅,似也眸中动容。
  两个不是亲爹的男人,均露出松口气的微微笑意。
  然!
  围堵在房前的人群里,老妇人的声音最为明显。
  莺歌,是男是女
  唤作莺歌的丫鬟低声细语:恭喜老夫人,是位小小姐。
  我的天哪~
  不待老妇人晕厥,婴儿的啼哭陡然一转,变成咯咯咯的冷酷笑音,连珠串子颗颗摩擦。
  本宫屈尊莅降与你区区蓬户,倘敢鄙夷不屑,均诛杀之!
  此言因是婴儿的嗓音稚嫩所发,故而不甚清楚。
  但是,戚九与白式浅都听清一个杀字。
  果然诡谲!
  白式浅提手,拢起掌中纸伞,健步临向聚在门口的主仆身边。
  奈何,对方下手既毒且快,窗牖的剪影骤然一团云爆,根根丝发如乌黑的毒针穿透缝隙,门外的人均被刺中倒地,眨眼变成干瘪的薄尸,姿态惊悚。
  戚九随后跟上,站在尸间才赫然发现,这些变薄的死人均睁着空洞洞的眼睛,但,有目无珠。
  头皮腾得炸个酥麻!
  世间本无鬼怪,可你是什么邪祟,竟能织诡幻害人命!白式浅凌然正气,单手飞出掌中纸伞。
  纸伞敛如银刀,一斩弥高劈下,炽白的光自半空纵贯而来,仿若九天垂降的银河,轰然砍向散透阴鸷气息的屋顶。
  婴儿厉笑:真好可惜,自此人间有我,盛世再无太平。
  随语,无数长发如幽怨的鬼魂,又如一荡十里的潋滟波纹,从整间闺房的四面八方蛇钻了出来,结成一圆巨型玄茧,迎头受了白光一击。
  玄白相逢,必有一损。
  万念不及。
  白式浅明显低估了对方心狠手辣的实力,也或是玄茧内的婴孩提前汲取众人的某种精华,将他整个人撞罄一般,被嗡鸣低旋的巨大冲击力反噬,掤出丈米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