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娉婷听到他说起幼年孤苦无依的经历, 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先皇娇宠得无法无天的样子,微微一窘。
她那时候不懂事,好像只有四岁吧, 远远见慕珏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亭子里,她给他糕点,慕珏没伸手拿, 后来几次偶遇, 他都没有接他给的吃食, 小公主脾气一上来,就用点心砸到他身上,抹着眼泪哭着跑远了。
加上慕冲总是在她耳边说他的坏话, 慕珏在小娉婷心里就是个神出鬼没的小怪物, 有次她外出撞见他用棒子敲一个宦官的脑袋,先入为主地以为慕珏是在杀人, 用石头砸他脑袋, 说要告诉父皇他杀了人。
慕珏捂住她的嘴,道:“谁说我杀人了?”
“是他半夜摸到我殿里来要杀我, 还抢我母妃的首饰,我不过给他一个教训!揍他几顿而已!”
慕娉婷那时候才四岁, 哭着说:“你骗人, 他都被你打得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慕珏无奈地抱着她,让她去探那人的鼻息, “看!小太监还有呼吸,不过是被我敲晕过去而已!”
“所以你打他……是为了报仇?”小娉婷的哭声顿时止住了,但还是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可我又没惹你,为什么我给你吃的, 你都不要?”
“还有——我偷看到你把他打了,下一个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打?”
“……”
慕珏苦笑不得地望着慕娉婷。
他打她做什么,他忽然想到宫中莫名其妙的流言,道静虹殿的失踪的宫人其实是和他有关。他在皇子中,最不受文成帝人待见,也养成他孤僻的性子。
九岁的慕珏伸出手想摸摸小娉婷,可见到她害怕地躲闪后,闷声说:“不是我不想吃,是我怕糕点有毒。”
这种事,他经历得太多了。
所以旁人给他吃食,慕珏首先考虑的是不是她要毒害自己,哪怕她无意,这块糕点会不会被第三个人下毒,经由慕娉婷的手又递给他。
未长大前,他也是个怕死的孩子。
慕珏想了想,他与慕娉婷也不熟,若是被慕冲见到,只会以为他在欺负她。
他推开慕娉婷说,假装吓她,“你快走!再不走,我就真的连你一起敲晕,扛去冷宫里。”
小娉婷突然笑了一声,问:“你再骗我,是不是?”
慕珏道:“骗你做什么?”
“你就是骗我!因为你是我四哥啊!你不会敲我,也不敢打我!”她轻哼了一声,心底想的是如果慕珏真敢对她动手,她就到父皇面前告状。
小公主自认文成帝很宠她,一定会为她做主。
可她还来不及同慕珏再多说话,丹阳宫的大宫女已经发现她逃跑出来,带人提着宫灯走过来。
慕珏拖着小太监隐去假山躲着,慕娉婷知道他是不想让人发现,便由着宫人将她给牵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欺辱过慕珏的小太监,被他一顿揍打后,鼻青脸肿好几日不敢出门。后来又因为偷拿赵皇后的手镯,被杖打八十后,逐出皇宫死了。
无人知道,这是慕珏动的手。
慕娉婷也没有同别人多嘴,那晚上看到的事。
时过境迁,他现在已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慕娉婷望着芽雪托盘上的空碗,还真不敢劳烦皇帝日日为她熬粥。
“陛下操劳国事,本就已经够累了,娉婷怎么好意思再累着你?”
“你就当朕在……行善积德。”
“……”
慕娉婷一时还真答不上话来,她看慕珏还挺执拗,自己不是没有劝过,可这根本就是劝不住嘛!
她只好默默将芽雪捧来的第二碗粥又喝掉,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喝粥,慕娉婷又软着声音,夸了一句粥真好喝。
“那再来一碗?”
“不、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
慕娉婷一连在仪秋宫躺了将近三十日,她发现自己好像长胖了,月荔到仪秋宫里来看她倒并未觉得。
她道:“应该是娘娘的错觉,你久待在床上,便认为自己极易长胖。”
“娘娘现下腿伤好了,不如跟我出宫玩一玩?”
慕娉婷一眼看穿她的来意,笑问:“恐怕你想约的人不止我一个人吧?”
月荔瞪大眼,“你们慕国的人都那么聪明吗?我还没说完,你们怎么都能猜到我想说什么?”
她唉声叹了一口气,“归园有冰雕,我想约霍移一起去看,可娘娘你也知道那个人一直躲着我,如果我去约他,他肯定不会来。所以我想请娘娘……”
“你想让我同陛下说,让他去约霍移?”
“娘娘真聪明!”月荔笑着挽住慕娉婷的手说,“你就再帮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如果霍移依旧对我无意,我就再也不缠着他,立刻和哥哥回云南去!”
她说的是心底话。
云南王实力虽比不上慕国,可她做郡主的自尊心还是有的,她为霍移多留在京城数月,已是月荔低头的极限。
倘若霍移再不接受她的心意,她自会回云南找爱她的郎君过一辈子。
慕娉婷看她对霍移用情这般深,她若不帮她月荔,小郡主哪怕回到王府,仍会有遗憾。
她点头答应下来,慕珏那里倒是格外好说话。
因他也本有心凑合他们二人在一起,云南王的女儿与藩王联姻,只会加深彼此的势力,还不若将月荔郡主留在京城。
霍移未娶亲,月荔郡主又未定婚,若两人能结亲,这不挺好的一对吗?
慕娉婷是想着若她与月荔一同出现在归园,霍移知道后,兴许不会与皇帝去归园。
翌日,她与慕珏分开出宫后,都未敢同月荔会见,只带人来到蝶风居的雅间,等着慕珏从归园回来后,两人又一同用完午膳回宫。
蝶风居的雅室有二十四间,每间以蝶为名,如慕娉婷包下的这间屋室名为碧凤蝶间,内分为两室,除去用饭的膳厅,以屏风挡的另一处,安置了一个睡榻。
墙上的挂画与别的酒楼不同,别家挂山水画,而蝶风居挂的是蝶美人仕女图。美人们行卧站坐的姿势都有,但后背都画有一对蝶翅,妖冶又昳丽,难怪能吸引京中不少人到这里来。
慕娉婷站在睡榻边,望着墙上的蝶美人,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一阵头晕,想起自己在狩场上就是被人用迷药要药晕,她立即用帕子捂住鼻子,想从绣囊里取出一颗药丸吞进去。
可没想到,身后一个男人陡然从暗室出现,迅速折住她的双手,用棉帕强力捂住慕娉婷的口鼻,确认她被药迷倒在自己怀中后,抱着她从暗室离开。
芽雪领慕娉婷的吩咐,刚去买了糖油果子回来,见六个侍卫守在门外一动不动,连她问话也不回。
她只伸手一碰,他们就轻易软倒在地上,几个黑色蛊虫从他们鼻中爬出来,路过走道的食客吓得尖叫了好一声。
芽雪推开门一看,碧凤蝶雅间哪里还有慕娉婷的身影,手中的糖油果子倏然掉落在地上,她立刻往归园跑去。
——
慕娉婷醒来时,她发现掳走她的人,脸上带着铜制面具正坐在床沿边,伸手不停抚摸她的脸。
慕娉婷很想一巴掌将男人的手给打开,可她惊讶发现自己居然连手都没办法抬起来,这人显然是给自己下了比上次还重的迷药。
“醒了?”
他的声音干枯又难听,声线实在太过明显,这让她一瞬想到在小宁山将她掳走的那个贼人。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总要一次两次,居心叵测地将我掳走?”
男人脸上带着青铜狐面具,遮住他全部面容。
他伸出手指,默声眷恋地摸着她的玉脸,他恨自己上次就不该心软,一掳到慕娉婷就给她喂下解药,所以这次给她下了比上次重双倍的迷药,还有软骨散。不过,这些还不够。
他想得到慕娉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慕冲从袖中又掏出一瓶药,一次倒出五颗,一粒粒强行塞到慕娉婷口中。
她吃不下,他就灌温水给慕娉婷,逼她将药全部咽进去。
“咳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
慕冲嘶哑着难听的声音说:“是好东西,邂春风。”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药名。
慕娉婷很快就感受到身体的不对劲,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软,最羞耻的是她小腹的异处,见男人伸手要解自己的衣带,她嫌恶地喊了一声,“你滚开!别碰我!”
“可你不让我碰,怎么解药呢?”
他的手搭在她脸上,慕娉婷觉得好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再加上男人的声音这么难听,更让人恐异起来。
就在他的手要摸她的腰身时,慕娉婷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小了,她被埋在衣堆里,没让贼人看光她的身子。
男人见她突然变小,惊异道:“娉婷,你怎么了?”
慕娉婷缩在裙里,颤颤发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慕冲听到她的哭声,急了。
他知道自己戴着青狐面具掳她,绝对是吓到她了。
他说:“娉婷,你别怕我,我是你二哥啊!你告诉二哥,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好不好?”
“是不是慕珏那个狗皇帝对你做了什么?”
他不停咒骂慕珏,骂他卑鄙无耻地登上帝位,骂他无耻地抢走慕娉婷。
慕娉婷听得一楞。
可慕冲不是死了么,为什么会说他是慕冲。
慕娉婷刻意套他话,“我不信,二哥他已经死了。”
慕冲说:“我没死,二哥一醒来,人就附身到谢子深身上,若是二哥知道你一直待在狗皇帝身边,早就将你给带出来了。”
谢子深就是慕冲?
想到她那日在谢府湖中,谢道清跟疯了一样一直追着她跑,这和慕冲的性子倒是极为相符。
她能莫名其妙变小,慕冲也许真重生在谢子深身上了。
慕娉婷是吃了慕冲给的假死药才变成这样的,也不知他还知不知道给他假死药之人的下落。
她假装哭问:“我是吃了二哥给的假死药才变成这样的,你若真是我二哥,那你可知道让我变回来的方法?”
慕冲一怔,慕娉婷是因为吃了他给的假死药才变成这样?
他愤恨地拍了自己一掌。
慕娉婷听到他对自己动手,吓了一跳。紧接着,她听到男人悔恨地声音说:“早知我就不该让你吃那药!”
“不过娉婷,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找到那个人,你现在乖乖出来,给二哥疼一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