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卿这一觉睡得瓷实,他这大半个月没睡过好觉,又在翠峰山与皇甫骞周旋,最后还被晏凌刺了一剑,几经波折,早就心力交瘁了。
晏凌进他的房间,他警觉性大减,哪怕房里多了个人都没醒过来,半边面颊正对着晏凌,灯光下透着不正常的病态白。
来到床榻边,男人瘦削的容颜清晰入眼,墨眉漆黑,长睫覆住了流光熠熠的桃花眼,眼下青影,薄唇轻抿着,整个人都显出了苍白脆弱。
像个破败的布娃娃一样。
认识那么久,平时都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她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安静。
安静到……仿佛眨眼便能消失不见。
大夫说,萧凤卿伤得很严重。
因长途跋涉没得到及时的护理,身上被猛兽咬过的伤口都发了炎,还有腿上的伤……
春袖给萧凤卿看过了,错位的骨头虽然接了起来,可病根却免不了,日后天气每逢转凉,骨头都会开始隐隐作痛。
晏凌默默凝视许久,眸光变幻莫测。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伸手将被子往他身上提了提,目光倏然一转,倾身抬高他的左腕。
方才在小皖村,她好像在萧凤卿的手腕上惊鸿一瞥看到了什么眼熟的东西,此前也发现过,只是未曾留心。
解开护腕,晏凌撸起了萧凤卿的袖子。
熟悉的绿松石手串霍然撞入眼帘,晏凌抿了抿唇,与手串绑在一起的,还有一条细红锻。
红锻质地滑凉柔软,被灯火一映,闪耀出点点金光,宛若金色的星子跃动着。
是月汐锦。
摘星台那夜,她穿过的衣裙。
晏凌的心口猛然缩紧,脸色微微泛白。
她错开视线,脑海像烧开的水咕咚咕咚沸腾着,那些血腥的记忆在这个瞬间重压过她的心脏,扯出了剧烈的疼痛,似万蚁啃啮。
“阿凌……”
虚弱的唤声突然跑进晏凌的耳膜。
晏凌一惊,下意识转头,男人还没有醒,依然昏昏沉沉地睡着,大概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眉心紧拧,拢成了不大不小的川字纹。
“阿凌……”萧凤卿不安地呢喃。
晏凌这才惊觉,萧凤卿的眉宇已有了很深的褶子,五味杂陈的情绪漫过心田,勉强冲淡了先前的痛楚,反而多出一种复杂的怅然。
再看一眼萧凤卿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孔,晏凌垂下眼睫,忽然抬手摸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同从前相比,瘦了太多太多。
这是晏凌最直观的感受,胸腔荡开一股酸涩。
萧凤卿人虽在梦中,却凭本能扣住了晏凌的手腕,紧紧地抓着,五根手指缠得很紧。
熨帖的温度像救命稻草,萧凤卿的梦境再无撕心裂肺的分离和漫天血海,他的心逐渐安宁,就好像徒步在雪野中的人终于寻觅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米阳光。
晏凌一动不动,眸子在萧凤卿伤痕未愈的手上久久停驻,眸光起伏如月色下的波涛。
……
出了萧凤卿的房间,天边已泛一层鱼肚白。
晏凌看着低眉顺眼的菖蒲,淡声问:“你可愿随我回大楚?”
菖蒲先是一愣,随后一喜:“奴婢愿意!”
她的妹妹近日传回了死讯,她在西秦已经无亲无故,兼之帮着晏凌违背了贺兰徵的意愿,还不知贺兰徵将来会如何重惩,只有跟着晏凌离开才能保命。
晏凌点点头:“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也不太舍得你。”
菖蒲激动地连声应下。
晏凌回眸扫了眼紧闭的房门,又将双目投向无垠夜色,秀眉轻轻地蹙了蹙,沉吟一会儿,低声说:“带我去小厨房。”
……
萧凤卿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自己的手。
手中空空,被放在被子里,但他却仍能清楚地感觉到魂牵梦萦的温度。
他昨夜睡得不知事,可他还是能感应到晏凌的存在,她来看他了,还陪了他整整一夜!
萧凤卿欣喜若狂!
“王爷您醒了?”白枫端着一碗面快步进门。
萧凤卿掀开被子坐起来,看到白枫手里端着的托盘,黑眸凝住了面汤上卧着的荷包蛋。
荷包蛋煎得焦嫰适中,是双黄蛋心。
他去年在猎场吃过一回。
前不久,他还因为吃贺兰徵的醋,吵着要晏凌给他做,没想到眼下却如愿以偿了。
白枫适时道:“这是王妃给您做的……”
“她人呢?”萧凤卿急声打断白枫。
“王妃走了,她……诶,王爷?”
不等白枫说完,萧凤卿三两步下床,疾步跑出了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