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觉得好听的声音此刻变得那般刺耳。
  表舅。
  路刑延没吃两口就借口溜了,半夜,江在冉敲响了网吧阁楼的门。
  他眼神无助的看着路刑延,路刑延倚在门边,等他一句解释,对方迟迟没有开口。
  从江在冉母亲的对话中,路刑延不信江在冉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路刑延对这个远房亲戚压根没有半点印象,江在冉知道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不跟他说?
  从路刑延第一次送江在冉回家时,江在冉明明就可以跟他坦白。
  路刑延大脑混乱,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小丑,他不想去猜测,他是被喜欢的人愚弄了?
  哥哥。
  路刑延深吸口气,稳住即将到口的烦躁,语气还是很平常一样温和,明白人却听出了他的颤抖:你知道?
  江在冉点头。
  路刑延: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家里的所有人,我害怕你连带着讨厌我
  路刑延的火气因为江在冉的服软而湮灭。
  江在冉见他态度缓和,主动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他在路刑延怀里仰起脸,眼底的害怕清晰可见,声音却软的不像话。
  哥哥,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路刑延一看到他这样子,什么气都消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下识就会对江在冉百般迁就。
  江在冉想要什么,他本能就想要给予。
  只要江在冉撒娇,他什么都可以答应他。
  路刑延夺冠那年第一次回家,路程觉得他不读书去打职业丢尽了家里的脸,路刑延一气之下和路程提了迁出户口的事情。
  他早就不是路家的人了,况且,他们本来也没什么血缘关系。
  和江在冉交往,路刑延不觉得愧疚,原本他以为这事就这样翻篇了,但他们交往的事情被路家那群亲戚们抖出去了。
  路家亲戚有几个小孩是路刑延的粉丝,路刑延的恋情在热搜挂了好久,电竞圈津津乐道了好几天,想不被关注都难。
  那群孩子们本来没认出江在冉,在那次家庭聚会上,有人听到江在冉的母亲和江在冉在角落里争吵。
  他们从对话中明白了,路刑延交往的对象正是江在冉。
  路刑延要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对方是江在冉啊!
  他们约定要保密,回去后还是憋不住,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们的家里人。
  路刑延当晚被路程几通电话吵醒,被逼着回了路家。
  路程骂了他整整两个小时,中间甚至动上了手,可笑的是,闫雪嘴上说着关心他,却连他谈恋爱的事情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闫雪在旁哭着劝他和江在冉分手,路程的声音不减反增。
  你和他说有什么用?养了那么久还是一头白眼狼,现在连这种事情都做了,我看他不把我的脸丢尽就不算完了
  烟灰缸砸在路刑延的额头,闫雪没有心疼他,反而还在求着让他和江在冉分手,跟路程道歉。
  心脏像被锯齿狠狠撕裂,路刑延拿出口袋里被揉皱的高中毕业证,当着路程的面狠狠撕碎了它,就像撕碎了他和路家最后那点脸皮。
  路程让他滚,路刑延头也不回的滚了。
  路刑延回魔都前,江在冉的母亲阮婷亲自上门来找他。
  女人神色淡然,来不是为了阻止他和江在冉交往。
  阮婷微笑着跟他提起了江在冉的童年,从她口中,路刑延知道了江在冉的顽皮,江在冉的凶狠,都是他所不知道的江在冉的另一面。
  我发现的时候,那孩子就捏着小鸟的尸体,肚子被剪刀划烂了,那个时候他才十二岁啊,怎么能这样呢?
  他骗我说去上学了,我去学校找他,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爸很久没回家,也不知道打钱过来,他偷了我买药的钱跑去玩游戏,你说这孩子怎么能那么坏呢?
  他逃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管都管不好,我只能放养了,老师经常打电话跟我说他又打架了,最严重那次把人都打进医院了,那孩子在医院躺了三个月
  路刑延坐在沙发里,眼前咖啡的热气在两人中间升腾,他盯着女人没有细纹的眼角,思绪却飘到了从前。
  奇怪的是,他和江在冉小时候见过面,他没有认出江在冉,却认出了阮婷。
  那是很早以前了,他从多嘴的亲戚口中知道,阮婷似乎生病了,还是精神方面的疾病。
  江在冉逃课这件事他无法否认,前两天他去找江在冉,他没在学校。
  路刑延经过后门小巷的时候看到了江在冉。
  白发少年抬脚踹在了一个男生身上,他眉眼阴冷,运动后脸上沁出不少汗水,与以往的江在冉都不同。
  地上躺着的那群人虚弱的叫着江哥,听声音像是被打怕了。
  路刑延记得这些穿着四中校服的人,在小吃街时,江在冉抓着他,好像有在避开这些人。
  细数下来,地上躺着的足有十个人,他不知道,原来江在冉那么能打,
  路刑延没有上前,他偷偷走了,江在冉不想告诉他这件事,他就装作不知道。
  江在冉那么乖,如果不是别人惹到他头上,他怎么可能会主动打人呢?
  路刑延不相信阮婷口中那个坏小孩江在冉。
  不是江在冉亲口对他说的事情,他一概都不相信。
  听着阮婷对江在冉的指责,路刑延莫名生出了心疼。
  原来他的阿冉也是不被爱的小孩,为什么有母亲能当着陌生人的面,这么诋毁自己的孩子呢?
  路刑延不知道阮婷想做什么,直到她拿出一本烂到不成样子的笔记本。
  冉冉从小就叛逆,他是我的孩子,我最了解他在想什么,他不是表面看上去的乖孩子哦,他是个小骗子,非常喜欢说谎,他很喜欢你呢,但是在交往前,你是否需要好好斟酌一下,你可以接受这份压抑的爱情吗?
  阮婷走后,路刑延才翻开了那本笔记本,纸页被人划烂,依旧能看出上面写了什么,因为那上面只有三个字。
  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他的名字。
  路刑延仔仔细细,每一页都翻开看了遍,并且将折皱的纸张压平。
  一本笔记本,四十二页的纸,没有丝毫空隙,全都是他的名字,也是江在冉对他所有的感情,全心全的感情,容不得一丝缝隙。
  路刑延深吸口气,他知道江在冉很早就喜欢他了,没想到会那么早。
  他感受到了一份沉重的压力,被密密实实的心情所包裹。
  他的视线落到眼前冷了的咖啡上,那是阮婷给他点的。
  莫名的,路刑延想去找阮婷,告诉她。
  我不需要斟酌,因为我们已经在交往了,他从前虽然不好,但我会慢慢改正他的坏毛病。
  江在冉他现在,真的很乖啊!
  然而,没等路刑延告诉阮婷,他和江在冉就因为某件事起了冲突。
  江在冉想要辍学,跟着他去打职业,路刑延抓着他聊了很久,江在冉还是没有放弃这个选择。
  江在冉的成绩想要考一所好大学轻而易举,路刑延知道江在冉是因为他才想要放弃学业。
  他能接受江在冉的满腔爱,但接受不了江在冉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
  明明只相差两岁,江在冉还是太幼稚了。
  路刑延让江在冉回家冷静,冷静的结果是,他收到了江在冉的分手短信。
  *
  思绪回笼,路刑延的视线总算舍得从江在冉的脸上挪开,定格在了他的游戏屏幕上。
  短短十几分钟的观战,路刑延彻底明白了一件事,路尧吹得小新人确实厉害。
  路刑延认出对面ID是韩服某个战队选手的大号,江在冉打得这把大概是王者局。
  江在冉玩的上单青钢影,他在这种段位也能如鱼得水,真实水平恐怕可以和职业选手比肩,操作是其次,他的预判,走位和超常的反应几次都让路刑延吃惊。
  如路尧所说,培养一下,前途无量。
  战队来了个厉害的上单,路刑延却没什么欣喜的感觉。
  他攥紧拳头,眸色复杂。
  江在冉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他?
  邢队,站这当门童啊?路尧在后面观察了路刑延很久。
  训练时间快到了,他不想再跟路刑延耗时间,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
  路刑延松动僵硬的肩膀,转头就看到身后站了一群人,一队那几个都到场了,他们手上还拿着饭碗,一边嚼着一边瞪大双眼齐齐注视他。
  路刑延: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眠:看你啊!
  林君呈:看你啊!
  Kipa腮帮子鼓鼓的:看你啊!
  路尧:我没跟你说吗,咱们晚上和ALG约了训练赛,让新人上场,看看合不合我们邢队的标准。
  说完,不等路刑延反应,路尧就推开了训练室的大门。
  江在冉这局比赛恰好结束,他摘下耳机,闻声转头,他先看到的是路尧,紧接着便是路尧身后身高过于优越的路刑延。
  江在冉抓着鼠标的手一抖,睫毛轻颤,飞快的躲开了路刑延看过来的视线。
  等他心跳平缓后再去看路刑延,对方已经挪开了视线。
  江在冉有点失望,眉眼都耷拉下来。
  那天是江在冉第一次和路刑延吵架,他不想离开路刑延,他更加害怕阮婷,他承认自己很幼稚,他就是想一直缠着路刑延,最好路刑延永远都不知道他和阮婷那点烂事。
  路刑延劝他冷静,江在冉回到家的时候,阮婷刚好在家,她坐在沙发里,似乎等了他很久。
  江在冉第一反应就想走,却被阮婷抓住了。
  阮婷告诉他,她把他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路刑延。
  阮婷:你明明知道小延是谁,还暗地里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江在冉,你恶不恶心?如果有人暗恋我,还在本子上写满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吓跑。
  阮婷:小延有自己的判断,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像你,江在冉,你什么时候才能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呢!你和小延不可能的,他不会喜欢一个杀了他亲弟弟的疯子。
  江在冉对她前面的话无动于衷,却在最后一句话上有了反应:你才是疯子。
  阮婷:是,我们都是疯子,爸爸不爱我们,只有妈妈爱你,所以小冉不能抛弃妈妈
  江在冉声音嘶哑: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看到你!
  阮婷像是没看到江在冉的无助,自顾自道:如果你弟弟还活着,你也不会遭这种罪吧,可谁叫你推我下楼呢,小冉要负责啊,妈妈那么孤单,你怎么可以抛下我独自幸福呢。
  阮婷:可怜了我们小冉,要怪只能怪你投在了我的肚子里,小冉,放弃小延吧,陪妈妈不好吗?
  阮婷:不然,我就把你们的事情发到网上,让他们知道路刑延是什么样的人。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上单,江在冉,阿冉,这是苏眠,这是路尧拍拍江在冉弯曲的脊背,给他一一介绍TG的现役人员。
  TG这群人都很友好,路尧点到一个人的名字,他们就回以一个大大的微笑,这种方式瞬间化解了江在冉的紧张。
  介绍到路刑延的时候,路尧不怕死的来了一句:邢队你肯定熟悉,他是你表舅。
  路尧一直在国外,和家里人不常联系,他不知道路刑延和江在冉的事情,说话丝毫没有顾忌。
  众人瞪大好奇的眼睛看向江在冉,隐约闻到了八卦的气息,然而当事人却不为所动。
  路尧拍拍江在冉,用长辈教育小辈的语气道:阿冉,怎么不喊人呢,不乖哦。
  江在冉抿了下唇,顶着诸多视线,朝着路刑延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轻声道:表舅。
  那声音就跟夏日的蚊子一样,不贴到他嘴前根本听不清。
  路尧:没吃饭吗?声音那么小?
  江在冉说话时房间其他人都没出声,那声表舅就跟尖刺一样扎入路刑延的心脏。
  路刑延没有回应,冰冷的视线在江在冉身上游移,像是要把人盯出一个窟窿来。
  路尧看着突然叛逆的黑脸路刑延,试图活跃气氛:说起来,我们三个在一起,会不会有人说我们是靠着亲戚关系走后门的呀,啊哈哈
  室内的空气更加冰冷,路刑延唇角轻勾,却是吐出一个冷笑:你以为你很幽默?
  路尧的笑声瞬间拐了个弯,憋成了鸭子叫。
  这些小辈,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吧!
  Kipa原本也想活跃气氛跟着笑两声,身边的苏眠在他张嘴前就踹了他一脚,他识相的咬住自己的勺子。
  这操作他懂,就是让他闭嘴。
  这么尴尬,他还是吃他的饭好了。
  路刑延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和江在冉打招呼的人。
  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
  Kipa凑到苏眠耳边小声咕哝:哥,邢队是不是不喜欢阿冉啊?
  苏眠看着他,微笑:吃你的饭。耍什么机灵。Kipa:哦。
  一队训练时的分座是严格按照比赛时的座位分配的,这是路刑延的规定。
  路刑延和江在冉中间隔了两个人,江在冉不敢明目张胆去打量路刑延,双手藏在衣服下,无措的攥在了一起。
  苏眠察觉到了路刑延和江在冉之间的诡异气氛,他是打野位,坐在Kipa和江在冉中间,他看了眼盯着显示屏出神的江在冉,转头压住Kipa的脑袋,叫住了路刑延。
  路刑延抬眼看他,苏眠笑了笑,嘴唇开合,声音压低:什么情况?
  路刑延瞪他:关你屁事。
  哦豁,火气那么大。
  路刑延分手后,那脾气是日渐增长,说话也越来越贱,原来的好好先生简直荡然无存。
  别人看到他是尽可能的绕着走,苏眠却不,他就喜欢踩人雷区蹦跶,他很乐看到以温和著称的邢队上来打他。
  不一样的邢队,还真挺好玩的。
  苏眠:表舅?你玩的挺大?
  Kipa听到了挺大两个字,猛然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大叫道:挺大?什么大,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