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那小童孤苦无依,便问他有何打算。
  小童自称姓月名无漪,乃是水渊山庄的少主,他自幼丧母,今次本是同家人一齐上山给生母扫墓,途中他闹肚子,等他方便回来,父亲月湳被人削首斩杀,温柔贤淑的继母被人割喉,就连才堪堪两岁半的幼弟也被人一剑穿心。
  遭此横祸,才八岁的他根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面对古烟离的问题,他泪如雨下却无从抉择。
  古烟离心生怜悯,便收月无漪为徒,师徒二人一同离开修真界,前往凡界藏身。
  月无漪生的粉雕玉琢,不仅天资聪颖,根骨更是极佳,师徒两个都背负着血海深仇,每日都在刻苦修炼,闭门不出。
  古烟离身怀有孕,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凡人嘴碎,闲话总是传的很难听,无奈之下,师徒二人只能移居深山。
  有一日,大雪纷飞,古烟离外出采雪见花,一种只在雪地里盛开的无叶奇花,幽蓝色的花瓣看上去十分美丽,实则剧毒无比。
  月无漪练完功后百无聊赖,见师父古烟离不在,便壮起胆子去后山偷看那个神秘的五毒蛊王缸,结果不慎被里面的蛊虫给咬了,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采药归来的古烟离见状大惊失色,蛊王缸里的那些蛊十分霸道,被咬超过一盏茶没有解药必死无疑,月无漪身上覆盖着一层不薄的积雪,被咬的时间明显已经超过一盏茶,即便大罗金仙赶来也回天乏术。
  一想到相依为命的徒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没了,她就心痛到禁不住泪如泉涌。
  然而就在这时,本该死去的月无漪竟突然活了过来。
  古烟离惊喜之余,这才发觉月无漪体质特殊,她并没有责怪月无漪,反倒是把自己关在房内思考了一天一夜。
  月无漪还以为师父是在生他的气,便一言不发地在瑟瑟风雪中跪了许久,成了活雪人。
  古烟离打开房门的一刹那着实心疼坏了,赶忙用灵力化去积雪,然后将嘴唇绛紫的月无漪唤进屋去。
  她思来想去,郑重地问月无漪愿不愿意修习巫术。
  月无漪一心复仇,只要能变强大,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甘愿承受。
  于是,古烟离终是做出决断,从空间戒指内取出一本『巫经』交给月无漪。
  这本巫经乃是古烟离逃离巫蛊宗前,只身潜入巫青蘅房中密室盗取的,上面记载着许多晦涩难懂的巫术。
  说来也怪,这本巫经就好像是为月无漪量身定做的一般,许多古烟离都无法修习的巫术,月无漪修习起来却极其得心应手。
  后来,古烟离产子,圣蛊降世。
  月无漪刚出关,四处寻了都没看见古烟离,便想着去后山看看,没想到本该摆放蛊缸的地方空无一物,地上泥土还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与此同时,他隐隐约约听见地底下传来一阵阵怪声,断断续续的听不太真切。
  于是,他用法术移除泥土,赫然发现地底下埋的正是那口蛊缸,伸手揭开蛊缸的盖子后一瞧,缸底竟然坐着一个白发白眉的男婴。
  男婴手里抓着一只毒蝎子正准备往嘴里塞,看见突然出现的月无漪,竟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而后咯咯笑了起来。
  月无漪还以为眼花了,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即看见男婴扔掉毒蝎子,正努力地伸着粉嫩的藕臂似在求抱抱。
  看着眼前的男婴,月无漪心下一软,不禁回想起自己不幸惨死的幼弟,当初弟弟也总是伸开双臂哭闹着说:哥哥,抱抱
  许是回忆作祟,月无漪鬼使神差地把男婴抱了起来,男婴未着寸缕,月无漪怕冷着他,便褪下外衫把他裹起来抱回木屋。
  三日后,月无漪正在厨房为男婴熬米汤,突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急忙丢下汤勺就往正屋跑去。
  原来是许久未见的师父古烟离回来了,只是古烟离现在这副披头散发跌坐在地的狼狈模样,着实把月无漪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扶: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古烟离在月无漪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哆嗦着嘴唇问:他、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月无漪闻言一愣,顺着古烟离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摆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床,是月无漪按照当初幼弟睡的摇篮用法术打造的,此刻男婴正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吃着手指。
  见此情形,立时反应过来古烟离口中的他是指男婴,再故作不经意地低头瞥了一眼她不再隆起的腹部,瞳孔骤然一缩
  莫非这个男婴就是师父的孩子?
  可是,如果真是师父的孩子,她为什么要把他装进蛊缸活活埋起来呢?
  正思忖间,古烟离疯魔了一般猛地甩开月无漪的手,而后又哭又笑地径直朝小木床扑了过去:孩子圣蛊没死,太好了,圣蛊还活着,哈哈哈
  月无漪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担心她会伤害男婴,抢先一步张开双臂挡在小木床前面,深深地皱眉: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古烟离状若癫狂地大笑,而后语无伦次地解释:无漪,你知道吗?他没死,他就是圣蛊,真的是圣蛊,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巫青蘅的报应来了,哈哈哈
  月无漪将这些信息连在一起捋了捋,大概理清楚古烟离那些话里的意思了,正犹豫间,察觉背后衣角被一道小小的力道扯了扯,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咿咿呀呀的男婴,但他并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缓缓收回手臂,默默挪开身体,任由古烟离扑到小木床前。
  因为那时候月无漪天真的认为,古烟离既然连陌生的他都肯收养,没道理会伤害自己的亲骨肉。
  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错了
  古烟离对这个儿子异常冷漠,冷漠到连一个名字都不给起。
  月无漪也曾试着争取过,可古烟离说,圣蛊就是圣蛊,不需要别的称谓。
  师命不可违,在这件事上,月无漪也是有心无力。
  更过分的是,古烟离当真把这孩子当成圣蛊来养,让各种各样的蛊虫去咬他,还喂他喝用毒虫熬制的毒汤,让他跟月无漪一样,叫她师父。
  就这样,圣蛊一天天长大,月无漪的愧疚也在一天天加深。
  然而,十岁的圣蛊十分纯真可爱,每次月无漪闭关出来,他总是蹦蹦跳跳地跟在月无漪后面,时不时甜甜地撒娇:师兄,我饿了。
  也许是体质特殊,他们两个修为都精进得特别快,月无漪明明知道圣蛊三岁就已经辟谷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矮身蹲下去把圣蛊背起来,一边打趣,一边快步朝厨房走去,生怕动作慢了会饿着那只小馋猫儿。
  其实,十年如一日,他的厨艺毫无长进,只会熬野菜米粥。
  好在古烟离只关心圣蛊的修为,旁的倒是不闻不问。
  直到二十八年前的某一日,月无漪跟圣蛊之间发生一件事,古烟离知道后大为震怒,不仅同月无漪脱离师徒关系,还不顾圣蛊的苦苦哀求,毅然决然将月无漪逐出师门赶得远远的。
  月无漪心中有愧,自知无颜面对古烟离,关于那件事,他们三人都需要足够的时间好好冷静冷静。
  便想着先回修真界追查当年暗杀父亲的真凶,待报了仇,再回去祈求师父原谅。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了。
  月无漪成功复仇以后,正打算回到凡界去寻古烟离和圣蛊,不料却在半道上撞了个正着。
  三人行,异常尴尬。
  久别重逢,古烟离不理他骂他让他滚他统统都能理解,唯一想不通的是圣蛊竟然连瞧都不瞧他一眼,仿佛他从头到尾就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更过分的是,古烟离说什么圣蛊就听什么,让他对月无漪出手,他竟毫不犹豫就照做,要不是月无漪逃的快,早已死在他手上。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月无漪不顾身上的伤,硬撑着一路尾随,原来古烟离和圣蛊要去巫蛊宗复仇。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古烟离同巫蛊宗的恩怨月无漪也是知晓的,更何况,那时候的巫蛊宗宗内已经没有古姓族人,据说死的死,残的残,幸存的几位旁支古姓女修也已经嫁离巫蛊宗,算起来,古氏等同于灭族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定然隐有问题,所以并没有提前去给巫青蘅通风报信。
  巫蛊宗无论主修巫术还是蛊术,只要入门身上都寄有一条本命蛊。
  最令他感到意外的一点是,古烟离竟然命令圣蛊操控整个宗门上下几万弟子的本命蛊,而后让这些本命蛊反噬主人。
  如此复仇杀孽太重,月无漪身上的伤还没好,有心想阻止却无能为力,他隐藏在黑暗中,亲眼目睹偌大的巫蛊宗仅一夜之间,便不复存在。
  至于巫青蘅和古烟离,两人都是自杀的。
  巫青蘅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就在古烟离现身的那一刻,他便自刎了,临死前还苦笑着对古烟离说:烟离,你终于回来了,我自知欠你良多,合该有此报应,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巫青蘅此生只爱你古烟离一人
  我不信!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凭什么要信你?爱我你不配!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啊古烟离疯了似的提着长剑朝巫青蘅的尸体一阵狂劈乱砍
  也不知道砍了多少剑,巫青蘅的尸体早已破碎不堪,只剩那颗唇角噙笑的头颅完好无损。
  古烟离兴许是砍累了,或许是笑累了,也可能是哭累了,她犹如修罗恶鬼般一身血污,衣裙上满是碎肉,失魂落魄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神空洞地拾起巫青蘅的人头抱在怀里,然后毫不留念地自爆了。
  瞬息万变,月无漪做梦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根本无力挽回。
  古烟离死了,月无漪伤心之余,更加担心圣蛊。
  因为圣蛊一下子操控太多蛊虫,竟然遭到了逆向反噬。
  师弟,停下!快停下!月无漪顾不了那许多了,现身一把从背后奋力抱住圣蛊,厉声嘶吼:我让你停下,听见没有
  不料圣蛊用力震飞月无漪,两人战成一团,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奈何修为差距太大,月无漪很快就吐血倒飞在地。
  杀、杀杀杀圣蛊双目赤红如火,早就失去心智认不得人了,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把掐住月无漪的脖子。
  月无漪眼角湿润,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师、弟醒醒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圣蛊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竟然两眼一闭,直挺挺地朝月无漪压倒下去。
  巫蛊宗出了这样大的祸事,定然会引起不小的轰动,此地不宜久留,月无漪顾不得身上的伤,抱起圣蛊快速离开了。
  月无漪就近寻了一个山洞安身,圣蛊因逆向反噬伤得极重,月无漪没办法,只能冒着一命换一命的风险,将圣蛊体内那些疯狂乱蹿的蛊虫转移到自己身上。
  值得庆幸的是,他赌赢了,那些蛊毒虽然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但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当时急着救治圣蛊,并没有走得太远,圣蛊尚未清醒,清醒以后会不会继续发狂谁都说不准,若此时贸然出去,圣蛊发起疯来被人撞见,难免引人生疑。
  他现在虚弱得很,可没力气同人打架。
  但不出去也不行,毕竟是一个大宗门被覆灭,万一外头正在组织搜山,那这山洞早晚也是要暴露的。
  月无漪思来想去,决定设个结界将圣蛊保护起来,自己则先出去打探一下相关消息,如果当真在搜山,他便假装是凶手把人都引开。
  奇怪的是,他出去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有任何有关追查真凶的风吹草动。
  虽然想不明白原因,但也算是个好消息。
  然后,当他刚刚松下一口气,匆匆转身赶回山洞时,结界被毁,洞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圣蛊的踪影。
  结界是从外面被人用灵力强行撕开的,是以,来人最低也得是大乘修为。
  他好恨,要不是因为之前伤重,又竭力为圣蛊疗伤,导致自身灵力不支,他也不会布设一个容易被同阶修士破除的中级结界。
  眼下圣蛊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月无漪不得不四处打听有关巫蛊宗覆灭的消息,然仙门百家竟一口咬定巫蛊宗是练功时遭到本命蛊虫反噬,虽举大哀,确与旁人无关。
  无奈之下,月无漪只得锲而不舍地独自一人追踪查访,只可惜依旧没有圣蛊的消息。
  转眼五年过去了,月无漪有些累了,便回到凡界以前居住过的地方缅怀一番。
  结果那里荒草萋萋,早已不复昔日光景。
  月无漪用法力复原住处,复原后山,却无力召回杳无音信的那个人。
  感伤之余,他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一直走,竟然来到了人来人往的凡界市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新鲜事,街上行人一窝蜂似的往同一个方向冲去。
  月无漪无心看热闹,也不想多管闲事,正欲换个方向,却在人群里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他不会看错,那人百分百就是圣蛊。
  但这是在凡界,公然施法怕是会引起骚乱,若因此造成人员伤亡,那可就罪过了。
  思及此,他只能顺着人流往前挤。
  待他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时,却瞧见四周所有人突然齐刷刷跪倒在地,一边虔诚地跪拜,一边祈求:求仙长怜悯,传授弟子仙术。
  所有人都跪着,仅月无漪一个人站着,就显得异常扎眼。
  不过月无漪并不关心这个,他在意的是,圣蛊正跟随一位摇着折扇的紫袍人缓步上了飞舟。
  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月无漪一时情急,大喝一声:站住!
  紫袍人同圣蛊一起回过头来,遥遥与月无漪对视,紫袍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问:嗯?不知道友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想请阁下旁边的那位道友摘下面具,看看是不是月某要找的那个人。月无漪心情不好,自然也就没给什么好脸色。
  即便圣蛊脸上戴着面具,月无漪依旧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但月无漪明明没有戴面具,圣蛊却视月无漪如陌路人。
  眼神不会骗人,所以,月无漪现在很生气。
  紫袍人皱了下眉:本尊与好友同道友素不相识,道友无端提出这等要求,未免过于霸道了。
  月无漪语气不善:月某让他摘面具,又没让你摘,关你什么事?
  找死!圣蛊眼神冷漠,径直朝月无漪丢了一记法术。
  砰!
  月无漪闷哼一声,倒退了两步,他本来不想硬接的,但在场的凡人太多了,如果他不接下这一记法术攻击,遭殃的便是那些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