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九扫了一眼那个叫成安的年轻人。他双眼紧闭,胸腔被抛开,能看得清里面的五脏六腑。胸部肋骨被外翻,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无风无雨的空间里,单九看到他胸腔里残存的金色的蝴蝶。这种东西单九印象深刻,她曾在周辑的意识空间里见过。
周辑嗤笑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但单九却呼吸一沉,脸色十分难看。
这么看来,周辑的堕魔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看似是沈家在其中起了引导作用,或许背后有更多的人推波助澜。或者更深一点思考,兴许一切在旁人的算计之中。
先不管这件事跟苏城燃有没有关系,但至少说明一件事,这件事跟玉虚宫是脱不开关系的。眼前这棵凤凰木曾经是苏城燃的宝贝。就是苏展幼年在树上爬上爬下,都会被爱子如命的苏城燃呵斥。如今这棵树在这里,而华裳裳等这三个人也挂在此处……
华裳裳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单九觉得不可思议。她脑海中这个女人最后化神离开,可是最后的赢家。
单九绕着凤凰木走了一圈,确认华裳裳确实死亡,也终于发现了问题。
他们之所以进来发现不了异常,原来是华裳裳的身上残存单九气运和气息的缘故。单九的气息太具有迷惑性,周辑和白晨两人与单九的羁绊太深的人置身其中,自然难发现不同。而就在单九企图将这三个尸体解下来,就听到树上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声。
单九伸过去的手一滞,抬眸看过去。
华裳裳的尸体上还残存着灵魂碎片,残破的认不清人。但却本能的厌恶单九,仿佛单九是她的宿敌。单九方一靠近,华裳裳残破的灵魂就被刺激得觉醒,瞬间魔化。扑过来撕咬。
奈何她的灵体脆弱不堪,又被特殊的术法钉死在躯壳中。此番动静不过恫吓,单九毫发无伤。
“这到底是个什么法阵?”单九开始后悔,自己幼年时没有好好地修习法阵。虽然自己没有天赋,但若是能安心了解理论知识,或许不会这般被动和无知。
周辑笑了一声,“还是借运。”
显然他也猜测到其中的关键,有些好笑自己悲苦的一生居然是被一个不知什么东西的宵小之徒给设计。这玩意儿连成仙都没门路,如此卑贱:“看来你我这些年被他借走不少运。”
单九心口一动,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是说,他借成功了?”
“我的气运有多少呢?从出生便洗劫一空。”周辑笑了,不知为何有点凄惨的样子,“金色的神魂蝶都转移到他的身上了,单九,你救不了我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这本书估计写不到九十章,呜呜呜呜
第七十八章
单九的心瞬间就酸了。她怔怔地看着周辑, 心仿佛被捏住一般透不过气。
“无事的。”单九抓起挂在树上的四个尸体用力扯下来,那企图化鬼的华裳裳在脱离凤凰木后迅速枯萎。干尸一般掉落在地,仿佛一团干枯的树枝。除了身上的衣裳和骨头, 看不出原型了。另外三具本身肉身足够强悍, 支撑了一会儿,也渐渐地枯萎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总归有办法带你走的。”
周辑没有说话, 只是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了单九的腰, 脸埋在了她的颈项里。
单九身上似草木似清风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 而这个空白的空间也一点一点碎裂, 从半空中剥落。白晨在外头游弋了几圈, 突然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两个人,白眼都翻到天上去。
这个姓周的男人狗的很, 稍不注意就把小九给掳到没人的角落去。居心不良!
他毫不客气地冲过来,撞到两人中间, 硬生生将两人分开。
周辑的一双眼睛瞪得要杀人,白晨刀枪不入道:“可有什么发现?”
单九深吸一口气, 压住心中的酸涩:“白晨你回宗门一趟。玉虚宫覆灭之事估计有诈, 苏城燃不知所踪。我们在玉虚宫的上空发现了特殊空间。里面设置了特殊的借运术法。四个被借运的人在这里, 我怀疑玉虚宫的惨剧是一个圈套,让各大宗门务必小心。”
简单地将事情描述了一遍,单九将自己的怀疑也说了。
其实不必说,白晨跟她心神相通。真要感受,也能感受的到。
白晨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那你呢?你去哪儿?”
单九其实也不是有根据,而是直觉:“我们得去东洲一趟,回周辑诞生的地方。”
周辑一直没说话, 目光落在单九的身上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什么。事实上,今日的发现给了他不小的冲击。一直以为的敌人或许只是个靶子,而真正动手的人却是他都未曾看在眼中的宵小之徒,周辑觉得讽刺。偏激地想,或许他漫长的寿命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东洲的灾难是何种缘由造成的?是不是人为?若是人为,那他的诞生是不是也是人为?他诞生于救赎,吸收东洲几千年所有生灵的气运强行诞生。这么强大的气运从一开始就被虐夺一空,而作为神胎的他不人不鬼悲惨一生。这不得不叫他怀疑,自己的诞生是人为的创造。
或许沈蕴之声称的异端不是假的,他是被人催生出来的,本来不该存在。
周辑越想越觉得可能,他看着明媚如初生心性坚韧的单九忍不住自嘲。正是因为他不是天命所归的神灵,所以他才会那般脆弱偏激,轻易向苦难和人心屈服……
单九原本在琢磨东洲之事,感觉周辑神情不对。立马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温热的触感惊醒了周辑,他眨了眨眼睛,见两个人都看着他。眉头微微一扬,他漫不经心地笑:“怎么了?你们俩这样看着本座?”
白晨扯了扯嘴角,受不了这种气氛:“你们去吧,我回天衍宗,稍后回来找你。”
说罢,他化作一条龙转身离去。
单九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周辑。周辑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意渐渐凝结,直至恢复平直。单九叹了一口气,握着他的手腕将人拉到已经死去的凤凰木旁边,盘腿坐下。
“子御,”单九很少唤他的字,因为总觉得唤他的字有些太过亲密,“你在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周辑心口一跳,忍不住又勾起嘴角:“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觉得我看不穿吗?”
周辑不说话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许久,周辑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弯下腰,将额头抵在单九的肩膀上。轻轻一触,四周的风雪似乎都静下来。周辑的呼吸在她耳边轻微地响起,这一刻,两人的心跳仿佛同步。咚咚,咚咚,咚咚,清晰入耳,又显得亲密无间。
许久许久,他才压着嗓子开口道:“单九,你觉得我是累赘吗?”
“啊?”单九以为他憋这么久会憋出什么哲言,结果就这?“你今天才发现?”
周辑满腔的情思一滞,倏地抬头瞪向她。
单九无奈地抓了抓脸颊,尴尬笑笑:“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特么本尊从捡到你开始,你就是个吃饭都要人喂的残废。本尊到哪儿都得抱着你,这不是累赘是啥?”
“……”
“再说,你长大了也没消停啊。”单九现在回想这厮做过的重重都觉得自己伟大,她到底得多喜欢这个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矫情?
“在百里家族腹地阴山山脉之时,你特么连路都不乐意走。到哪儿都得我抱着,放下来就撒脾气,你现在跟我检讨是不是太假了?”
周辑:“……我难道就没有靠谱的时候?”
“比如呢?”不是她看不起他,就这疯子不杀人已经是好的了,“你说给我听。”
周辑本来满腔的忧思情思,此时被这没情调的女的气得都要炸起来。他一把掐住眼前人的胳膊,脸都怼过去:“单九你给我说人话!你的功德我替你抢的,你敢给我赖!”
“呵呵,本尊的功德多的能压死人。少那点不少。再说,你抢回来还不是给你自己用?”
周辑的火气一瞬间被浇灭。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不以为然的单九,忽然呵呵地笑出声。对啊,他从一开始就是单九的包袱,他从幼年时期就挂在单九身上。单九跟他命运相连,甩都甩不开他。何况,就算是包袱又如何呢?天下谁人能理所当然成为瑶光剑尊的包袱?
唯有他一人尔。
周辑仿佛被点醒了一般,豁然开朗:“你既然盖戳了我包袱的身份,那往后可不准丢了我。”
单九嗤笑,她倒是想,是她能丢的掉吗?
“行行行,”渣男敷衍三十六式,单九无师自通,“眼泪擦擦,衣服理理,我们该走了。”
单九敏捷地一跃而起,拍拍屁股看向东方。遥看东洲的方向,单九眯起眼睛:“一个天生神明的气运他说拿就拿了,我倒要看看他拿得走,吃得下吗!”
周辑其实并不在意气运。毕竟这种东西从来没有过,再给他,他也不稀罕。不过若是为跟单九一起化神,他是必拿回来不可。孽债可是单九替他背着,那背地里的臭虫还没这个资格让单九付出代价。这般想着,他突然唤了一声单九。
单九愣了一下,扭过头。身后的男人突然袭上来,掐住她的下巴,殷红的唇便贴上来。
单九吃了一口的白雪的味道,瞪大了眼睛。只见眼前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不知为何,单九觉得他的神情有些虔诚。虔诚?就周辑?这厮有信仰?
周辑仿佛献祭一般献上自己的吻,许久才轻轻地移开。
一阵风吹过,空气中传来清雪的味道。他嘴里很小声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很快就散在了风中。单九五感敏锐可见一斑,她在听到的瞬间瞪大了眼睛,神情有些空白。因为她听到了,周辑在说,他说,我愿意把我的一切献给你,我的神明……
单九舔了舔嘴角,好久看到从不知羞耻的那个人突然躲过脸,有些不敢看单九的眼睛。
单九忽然笑了,抓着他的肩膀嘻嘻笑,不依不饶地抓着他问:“哎你躲什么?躲什么呀?刚才跟我说什么呢,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周辑不想搭理她,一手扣住她贱兮兮的笑脸,两人瞬间离开了玉虚宫。
来到东洲,周辑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这里是他诞生的地方,却也是他深恶痛绝不愿意再回来的地方。若非根子里对这片土地的维护之心,他早就将东洲夷为平地。
此时两人出现在东洲境内的一座村庄。失去神明的东洲,荒凉得仿佛无人之地。杂草丛生,野兽横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两人行走在荒凉的小路,两边草丛悉悉索索的晃动。似乎随时都有东西冲出来咬他们一口。
单九抬眸看向远处的村庄,到处躺着瘦骨嶙峋的凡人。骨瘦如柴的孩子,麻木不仁的妇孺老少。哀哀戚戚的呻.吟若有似无,黄白之物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单九知道味道是一种瘟疫的味道,且味道如此之浓,疫情必定也不会轻。若是在现代社会,造成疫情的定然是各方原因促成。若是在修真的世界,各方原因自然生成是一方面,更多可能是异兽为之。
单九素来见不得这种场景,果不然,眉头已经拧起来。她刚想快步过去瞧瞧,走了两步扭过头,惊觉身边人已经消失不见。这种地方不会有人伤得了周辑。周辑的战力是在单九之上的,发起疯来,灭世都是分分钟的事情。不过无缘无故的消失,总归是叫人不放心。
单九深吸一口气,瞬间放开神识。
与此同时,周辑的身影渐渐在一处村庄的后山显现。后山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动不了的人,到处弥漫着臭味,苍蝇蚊虫到处乱飞。麻木的村民们一动不动,目瞪着天空,仿佛已经死去。半空中突然显露出一个鲜红的身影,空洞的眸子转动了两下。
周辑没办法对人类生出好感,对于他们的生死他并不在意。此时出现在这,不过是不想单九皱紧眉头。他目光越过人群,盯紧了靠在后山土坡上那颗大槐树旁边的老头儿。
那老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周辑的盯视。
周辑笑了一声,闪电般地飞身靠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扯。一个形状似牛而白首,一只眼睛形似蛇眼,壮硕且长着一条蛇尾。它昂首朝周辑愤怒地吼叫着,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周辑眼皮子眨都不眨,一手抓进它的胸腔之中捏碎了它的内丹。
既然说要将一切献给他的神明,那他也得行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加更,周日加一更
第七十九章
一声野兽的咆哮, 整个村子麻木不仁的凡人都惊得从地上爬起来。他们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如天神的男子,以及地上一动不动怪物的尸体面面相觑,许久反应不过来。
单九听到动静迅速从村庄的另一边赶过来, 看着地上的异兽惊了一声:“蜚?”
山海经里也有过记载:“又东二百里, 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 其状如牛而白首, 一目而蛇尾, 其名曰蜚。行水则竭, 行草则死, 见则天下大疫。”单九不算第一次见, 幼年时曾在家乡的村子见到过。但她清楚此异兽能力极强,性情凶残, 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方才不过一声吼叫,她闪身过来瞬息之间, 地上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盯着尸体瞠目结舌,她顿了顿, 问:“这东西你从哪儿抓出来的?”
“附在老头身上。”周辑从袖口中抽出一副手帕擦拭了手指, 空气中传来水汽的味道。湿润的, 有风在吹拂,应该快下雨了,“走吧。”
天空中乌云慢慢汇集,云层涌动之中隐约可见闪电游走。
蜚一死,大雨将至。单九递了一封口信回宗门,让顾城越派医修过来救治百姓。口信的纸鹤在半空飞散,单九才点点头,转身要走。才一动, 发现裙摆被一只手抓住。
是一个四肢干枯行将朽木的老人家。
老人家佝偻着腰肢,整个脊柱都勾下去。枯瘦的双腿颤巍巍地支撑着硕大的肚子,双眼浮肿,嘴唇皴裂,满头头发如杂草团在头上。她仰脸看着单九。只是这个动作,仿佛已经用光她所有的力气。她眼睛里流出泪来,沙哑的嗓子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仙人吗?”
单九心口倏地一滞,到嘴边的否认被老人家满眼的希冀给噎下去。
喉咙里滚了滚,她犹豫地道:“不是,本尊乃东洲这片土地神明的道侣。”
话音一落,那抓着她衣摆的老人家眼泪都流出来:“神,神仙?我们东洲有神仙?我们东洲居然有神仙吗?”他们根本不知道神与仙的不同。单九说是神明,他们便以为是神仙。希望的光在眼底一点一点点亮,麻木的村民们都忍不住爬过来。一张张枯黄的脸扬起来,卑微且充满希冀地仰望着两人。
周辑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虽说东洲这一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都曾是他的子民,但此时他的内心毫无悲悯之意。如果不是单九,甚至那只蜚他都会不闻不问。
“自然是有,”单九的周身萦绕着莹白的光,本就清艳绝尘的容貌仿佛镀上一层神光。她嗓音清淡如山间的微风,飘落下来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味道,“你们的神明名为辑,字子御。乃以杀止戈之神,诞生于三百一十五年之前。幼年期遭奸人诬陷,方一出生便被被东洲的百姓迫害而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