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单手把桌几上的东西都挥到了地上,狠狠地闭了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凤之是从来没有把我的话没过放在心上过吗?”
“我是什么情况,你是最清楚的,我只是说了实话。”魏桐轻声说道:“虽然我们的精神层面上没有任何差别,站在同样的角度上。但是在现实中,你毕竟是皇上,而我只是一个内侍。如果没有小柯的出现,我同你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交集。你少年天子,春风得意,但是现在还不是能够放纵的时候。万里之外仍有三王虎视眈眈,边境地区骚扰不断,这些都需要你竭尽心力。即使还不到火候。”
曾经埋藏在康熙心里的疑惑又一次浮现,魏桐究竟是从何处拥有满身的才华?他调查过魏桐的平生,除了被收养的那几年没什么踪迹外,余下的时间里几乎每一件事情康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然而这样的高瞻远瞩,每一次讨论时精妙绝伦的言语,到底是……
“玄,你不需要在这时候,再为自己揽祸上身。”康熙听到了最后,只是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淡声说道:“可是凤之,你出去之后,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康熙的坦白让魏桐的手瑟缩了一下,这便是他从来都没有提起过的问题。如果魏桐出宫,便几乎再也没有可能再度回来了。
离开这个话题魏桐从来没有提起过,也从来没有思考过,毕竟他还有一个妹妹在宫里。但是孝庄这件事情实在是出乎魏桐的意料,生活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他继续留在宫里,保不住孝庄会继续彻查下去,当初的首尾太多,如果真的翻出了他们两个的老底,孝庄绝不会是今日的小手笔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放缓了声调:“我不是在逼你,罢了,这其实也是我自己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在最开始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不知道埋在哪里了,哪还能像今日这样唠唠叨叨一堆废话。”想想,还真是得陇望蜀了。
康熙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魏桐,带着几丝莫名的意味:“凤之,你知道,我喜欢你吧。”魏桐闻言一僵,随后无奈地点头应是:“那日的情景我到今日都忘不了。”
“这件事情,你容我好好想想吧。”康熙最终还是稍微退让了。如果他不想魏桐出宫,魏桐也是不能出去的。不过就算不能出宫,魏桐却从来没有担心过康熙会黑化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康熙为何会喜欢上他,但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君主,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
“其实,若是再晚上几年同你见面,即便我与你都没有变,但是关系也不会如此之好了。”魏桐感叹道,之后的康熙,可是再也没有曾经的稚嫩。康熙明白,但笑不语,只是随手递给了魏桐一个牌子。
……魏桐默默地把金牌放回去桌子上,无奈地说道:“你就这样随随便便把免死金牌给我真的好吗?”康熙倚靠着背后的靠枕,轻笑着说道:“你还是收着吧,就算是这东西都挂满你全身上下,但是皇祖母若是真的要杀你,也是没用的。”
“你还笑,到底是谁坑了我?”魏桐看着一脸笑意的康熙生无可恋。
康熙收敛了笑意,轻声说道:“这段时间,不管是任何人来寻你,都不要出清宁宫。不,即使是这样还不安全,你还是时时刻刻都跟着我吧。”即使现在康熙是皇上,可是如果孝庄真的要杀了魏桐,康熙真的有一种护不住他的感觉。他垂下的眼神带着点点阴郁,这样的感觉他十分不喜欢,即使那个人是孝庄,也十分不喜欢。既然是皇帝,喜欢什么,就应该把那样东西藏得更深,藏得让什么人都不知道,不能够触碰。否则就得拥有不可撼动的力量牢牢护住他。然而这个道理,直到今日康熙才真正了解。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如常,康熙在魏桐的强烈要求下,并没有对魏桐做出什么其他的安排,这让康熙在梦境中忍不住抱怨道:“凤之,你不必每次都那么卑躬屈膝,我看着难受。”魏桐无奈说道:“玄,你便把下人,宫人这些当做一种服务性质的工人。除去你对他们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之外,你付钱,我们干活,天经地义,没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康熙对这样新颖的观点很感兴趣,“你不觉得这是压迫?”
“除了自由程度不够外,有付出才有收获,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是在外头码头打工,在府邸当下人,在酒楼打杂当小二,这些都是通过正当途径来赚钱,为什么不行?”魏桐诧异地说道。“士农工商,农业为本,商业为末。为何在凤之眼里,却偏偏看重商业?”
面对康熙的疑惑,魏桐是迟疑了几许之后才说话的,毕竟没有了屏风的阻隔,还有掉马之后,魏桐再见到的人,永远不会是单纯的玄了。“按照现在的经济发展,农业为本是很正常的,因为我朝原本便是农业经济,依靠着农民耕种这个最基本的事情才形成上头庞大的体系。但是这个体系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我们不能从内部自发地改进,有朝一日也会被外部攻破,强迫着一步步改进。”
“就跟你曾经说的海运一事?”康熙下意识追问道。
“是,就跟我曾经说的海运的事情一样。国家需要学子,需要士人,所以当初隋朝的时候推行了科举。但是同样,朝政集权需要愚民,需要农业,所以我们牢牢压制住商业这只猛老虎。不过是因为不同的需要罢了。如果放开商业,不过几年,整个国家的经济都会剧烈动荡,这需要长久的发展。”魏桐滔滔不绝,等到他说完之后,才发现康熙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随后轻笑出声:“凤之,我很开心。”
为着魏桐的毫不顾忌,不管他认不认可。
不过之后两人自然而然岔开这个话题,现在不适合深谈这样的问题。
这日清晨,魏桐刚醒来,就发现赵河神情严肃地坐在他旁边,看着魏桐终于醒过来之后认真地说道:“魏桐,最近这些时日你小心点,没事最好不要出清宁宫,我记得你明日轮休,最好也不要去魏宁那里了。”魏桐内心一突,整个人都坐起身来,神色凝重,“发生什么事了?”
“你也知道最近清宁宫在彻查的事情,有嫌疑的都被带走了。昨天晚上连夜审问了一个,什么都不清楚,就一直紧着打听你跟刘成是什么关系。”光是刘成这两个字,就让魏桐心下一沉,而后迅速想到了魏宁,刚想发问,赵河就安慰道:“没有,你有一个妹妹的事情,从头到尾只有我跟梁爷爷知道。剩下的刘玉跟刘成等人,已经永远都不会开口了。”听到这消息,魏桐顿时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不会连累到妹妹才是当务之急。
“之前的事情,除了我同梁爷爷之外,没有人知道。所以才会有人探问,但是魏桐,你最近又惹了什么事情?这个消息还是梁爷爷暗地里嘱咐,一定要告诉你。”赵河的话语里满是担忧,认识魏桐不过一年多,已经见着他伤重了两次,这一次又是什么麻烦?
魏桐听到赵河的对话,他也很无辜啊。他做宫人从来都是安安分分,沉默寡言,基本上见到一面的人不会认出他第二面。这样的存在感还一直出事,他……不过这个消息确实让魏桐知道,孝庄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只是康熙的出手有些快,这才让她措手不及罢了。毕竟……魏桐心里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
抱着这样的心思,魏桐过去的时候,梁九功站在门外忍不住扫了他几眼,魏桐保持着淡定的态度站着。而后一切如常,许多日过去了,都没有任何动静。
时日渐久,随着天气转凉,皇后广发宴帖,邀请各个嫔妃来欣赏各地进贡上来的菊花。今年的一些更是颜色各异,珍贵异常,除了两宫太后那里,也就只有坤宁宫有此殊荣了。这花帖,也送到了清宁宫处。康熙原本是不打算过去的,然而近日朝政繁多,少有闲暇的时候,好不容易闲散下来,最后还是去了。
当然带上了魏桐。
魏桐倒是没什么所谓,康熙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还未成行却又停了下来,看着他若有所思:“还是不去了。”
“为何?”
魏桐奇怪地看着他,命令都已经发出去了。康熙淡笑道:“我从未想过要折辱你。”魏桐这才想到不远处便是他的妻妾,康熙能想到这点已经让他惊讶了。他笑着摇摇头,“你不必……”话还没有说完,他自己又住了口,若是说不必,不也违背了魏桐原本的意思。
既然如此,便不去了。康熙打算折回去练武场,然而还没有走,皇后便派人过来,言道几位皇子皇女都甚为想念皇上,恳请皇上今日能用他们一起赏玩一番。最后还是去了,儿女对康熙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软肋,虽然不显,但是他对这个几个孩子却非常喜欢。
但是……他心里一沉,这几个孩子,他记得到最后一个都没有留下来。等回来之后,他要跟康熙说说这件事情,虽然有点无从下手,总不能说他预见了未来。
然而到了坤宁宫,看着后殿那上首之人,魏桐顿时更加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守在了梁九功之后,把各种炽热的目光都挡在身前。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魏桐都会感叹康熙就跟她们眼里的肥肉一样,不过这次却没有任何取笑的心情了。
“孙儿见过皇祖母!”
第48章
康熙没想到孝庄居然也会在此,平日里她最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如果知道她在场,康熙是绝对不会带着魏桐过来的。无数万岁声中,他漫步到上头唯一空着的首座坐下来,轻笑着说道:“今个的宴会竟能让皇祖母也出来走动,真是太好了。皇后,以后要时常记得多往慈宁宫走走,免得皇祖母寂寞,知道吗?”皇后坐在旁边笑着应是。
孝庄含笑摇头:“今日不过是见着天色好,这才出来走走。哀家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需要作陪,闲来无事走走便是了。”皇后连忙说道:“太皇太后,这也是妾身该尽的职责,您可别嫌弃。”
这后殿内除了心大的,剩下的无不是冲着康熙而来。几个装扮艳丽的妃子登时便跟着皇后的话头说下去,企图能让康熙眼里有她的存在,等到他几分垂怜。而康熙想着身后的魏桐,心里竟有几分坐立不安,轻声咳嗽了几声,而后说道:“几个皇儿去哪了,怎的没有看到他们?”
皇后身边莹草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皇上,大皇子现在正在前殿玩耍,二皇子在偏殿。大公主身体不适,已经被张氏身边的嬷嬷带回去了。”一听到张氏,康熙的心情便不太好,自从禁足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注意过这个人,然而大公主放在她身边也养得病怏怏的,想起来便不大痛快。“派人去叫太医给大公主好好看看,别留下什么病根。”康熙随口吩咐道,大公主已经好些时日身体不适了,没想到直到今日还没有好转。
而不多时,大皇子跟二皇子也被宫人们带到皇上面前。大皇子看起来瘦弱些,但是面色极好,被马佳氏教养得不错,进退有度。二皇子年纪尚幼,奶娘抱着他小心地递给皇上,康熙隔着一人远的距离好生看了几眼,而后就让他们都退下了。
在一旁躲着做老实人的魏桐内心一脸懵逼,在来之前不就是为了看孩子的吗?怎么这前后不过三分钟的事情,就直接让人走了。魏桐突然想起来当初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抱孙不抱子”,难不成便是在清朝?
虽然康熙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在场的妃子身上,但是抵不住康熙的吸引力,秋波暗送的不少,倾诉衷情的也有,这就让康熙坐不住了。正好他也不想继续留下去,打算离开的时候,孝庄却端起了茶盏,慢条斯理地吹开了茶叶,轻啜了一口,像是随口提起的模样说了一句话,刚好只有近前这几位能听到:“哀家这几日,倒是听了一桩奇事,后宫居然存在背主求荣,又多次魅惑主上,扰乱后宫秩序的宫人。皇后,你来说说,这事该怎么处理?”
皇后显然有点不太理解太皇太后的意思,生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到位,在孝庄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把最近的事情都快速捋了一遍,忐忑地说道:“按照后宫律法,但凡太监宫女背主求荣,魅惑主上,扰乱后宫秩序,按情节轻重,轻则掌嘴二十,重则乱棍打死,不一而足。”
孝庄点点头,轻声笑道:“皇后不必紧张,哀家可不是在责怪你。这些日子你又要顾着二皇子,又要管顾着后宫,实在是辛苦了。”皇后羞涩地低下头,帕子半遮住了带笑的嘴角,实则掌心却出了一把冷汗。皇后那边在后怕,默默站着的魏桐心里是暴汗,虽然孝庄这几句话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字字句句都在暗指魏桐。宫人虽然模糊了性别,但是他绝不相信孝庄仅仅只是随口几句便算了的人!
果不其然,下一瞬她轻斥了一句:“把人带上来。”孝庄的声音虽轻,然整个后殿瞬间陷入了寂静。妃嫔噤若寒蝉,不敢开口,孝庄的威慑展现无疑。片刻之后,有两个侍卫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内侍进来,看起来像是被拷问过,整个人被侍卫压在地上的时候还忍不住瑟瑟发抖,
“赵和祥,抬起头来。”孝庄的声音在后殿空旷的地方回荡着,虽然轻柔却异常清晰。魏桐听到这个久远陌生的名字,有那么一瞬还没有反应过来,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后,才从角落里扒拉出这个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当初他因为赌博的事情被带走之后,魏桐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没想到再度见面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赵和祥的样子同以前差别不大,看起来也就是消瘦了一些,但是脸上的巴掌印跟身上的血痂却表明他最近过得不怎么样。他颤抖着抬起头来后,也不敢随意乱看,只是盯着身前的一点,什么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
“你把之前同哀家说的话再说一遍,也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听。”
“是,是。奴才赵和祥,三年前在清宁宫当差,那个时候是司膳太监。一日夜里,奴才起夜,却在回来的路上撞见有两人鬼鬼祟祟躲在角落里说这些什么。奴才心里好奇,就上去听了一嘴,虽然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却听他们谈到了鳌拜跟皇上……”赵和祥的话还没有说完,魏桐顿时心里一沉,不,从一开始见到赵和祥的时候,魏桐就应该知道,这定然是针对于他的。康熙的脸色虽然没有变化,但是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已经捏碎了衣角的佩饰,怪不得,怪不得!
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康熙根本不可能出言阻止一个小小的内侍说话,也不可能挥袖离开,然而他那无言的威压,已经渐渐压在众人心头,身后的梁九功深深把自己当做了隐形人。
“……直到最后,奴才才知道那人是刘成,而另外一人是,是皇上现在身边的御前太监魏桐!”最后一句话犹如石破天惊,让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康熙那处,而站在康熙身后的魏桐更是目光的焦点。刘成毕竟是清宁宫的二把手,他因为什么出事后宫并不清楚,就连皇后也不知道,但是如果真如赵和祥所言,那实在是骇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