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他看到资料知道魏桐是为妹妹挨这一刀的时候那个心情,再看现在皇上跟他之前那微妙的联系,这东西捅出去,魏桐只有一个死字,看着是个心思灵敏的,做的事情简直让梁九功都不知道从哪里说比较好。魏桐随着时间,也隐隐约约知道梁九功误会了什么,但是经过一遭之后,魏桐却是连解释都没办法解释,毕竟这件事情根本就是没法说出口的。只能是诺诺应是。
梁九功倒不是个善心人,能牢牢守住他现在这个位置,手底下定然是沾过血,心慈手软的人在皇帝身边事待不住的,但是魏桐这个人相处久了,却觉得他与常人不同。他也随着别人恭敬,跪拜,卑躬屈膝,时常沉默不语,很少说话。然而偶尔看到魏桐的模样,却犹如惊鸿一瞥,有种这个人不是现在这幅模样的感觉,仿佛都是假象,然定眼看去,这人还是这幅样子。梁九功不是常人,自然看出魏桐的不同。看似跟其他人融合在一起,但是实际上的心思却比其他人都多,说他聪明,却犹带天真,说他蠢笨做事却不含糊。皇上到底看中他哪点,倒是梁九功看不透的了。
魏桐全然无觉梁九功跟康熙的复杂心理,带着他所不知道的小庆幸,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今日。
晚上是魏桐值夜,安安分分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之后魏桐就缩在外间的小榻上休息。而在这个时候,小柯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来:“桐桐,小柯好了,很多啦,想出来见桐桐。”小柯原本便是在魏桐的身体内休养,随着日子渐长,小柯说话越来越利索了。虽然还是带着稚气,但是比起最开始那一小团已经好上太多了。
魏桐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在心中回答:“小柯,现在不太方便,你出来会被其他人看到的。”岂料小柯听到魏桐的话更开心了,“不,不会的,只有桐桐才可以看到,我的。还有玄。”最后那三个字让魏桐做“贼”心虚四下看看,最后答应了。
小柯的四只小蹄子站在魏桐头上,新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这还是他第一次从魏桐的意识中出来,每一处都让他觉得好奇。瞅着瞅着,他整只兽从魏桐头上跳下来,扑到了魏桐怀里,他悄声说:“桐桐,我可以进去找,找他吗?”
魏桐也很轻很轻地说:“不可以。”语气里满满的温和疼惜,小柯总是很能够触动他柔软的地方。像是一个可爱至极的弟弟,让人忍不住生出保护欲。
呜~,小柯小小声发出一声呜咽,整只兽身扎在了魏桐怀里,泄气地蹬了蹬才不动了。魏桐摸摸露出来的小屁股,而后一下又一下安抚着他,顺着他毛发的纹路一点一点摸下来,小柯很快就被软化了,躺在魏桐手心里不动弹。
魏桐跟着小柯嬉闹了一会儿,还是谨慎地让小不点回去了,虽然别人看不见他,但是光是看到他跟着看不见的东西玩闹,就会给他扣上个装神弄鬼的名头了。
小柯跟魏桐玩闹一会儿之后,整只兽开心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开心,好开心。”魏桐在意识中安抚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始整理了塌上的东西准备小睡一会儿,等着康熙可能会有的起夜。
一人一兽在玩闹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门旁的一处身影,康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许久了。从最开始小柯出现在魏桐手心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这是康熙第一次在现实中印证了他的猜想,却没有跨出这一步。
一旦他踏出去这个门,他们两个人一直维持的微妙平衡,怕是要断了。
而魏桐,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身上那隐晦的注目。
第45章
深夜,皇宫各处都落钥了,寂静无声。除了各个宫殿还有些许宫人走动的声音外,再没有多余的动静,唯独慈宁宫,宫内的灯火长明,直到半夜三更也没有暗淡。
苏沫儿蹲坐在孝庄身边,轻手轻脚地给孝庄揉捏着双脚,一点点敲打下来,缓解了孝庄的疲劳。孝庄靠着背后的靠枕,眼睛微闭,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许久之后,苏沫儿才听到孝庄的声音:“沫儿啊,我平生,可是第一次这么怀疑,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苏沫儿手上的姿势不停,语气轻柔地说道:“这可要看太皇太后的了,您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您觉得是假的就是假的。”
“你啊,就是狡猾,从你嘴里就掏不出几句真话。”孝庄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屋内灯火通明,声音却是渐渐森冷,“不管这个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个人绝对不能够留着!皇上的名誉事关重大,怎能容得下这样一个祸害?”
“太皇太后,皇上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苏沫儿浅浅即止,即使是劝谏也没有说得很多。孝庄听着苏沫儿的话,轻声叹了口气。是啊,皇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鳌拜的事情,虽然有着她的手笔,但是从头到尾,这个占据了满清大半江山的人,确确实实是皇上拉下来的。正是因为如此,孝庄看到了满清的未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加容不下那可能存在的事情!
“沫儿啊,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皇上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罢,对宦官本来就应该把握好一个度,他这样偏听偏信,怎么能够令人放心。”最开始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孝庄还没有怎么上心,可这越看却越发不对劲起来,若是真的……她当即就冷了脸色。苏沫儿终于是把孝庄的腿脚上都揉捏开来,停下动作说道:“太皇太后,这您可就当局者迷了,您可是忘了,前些日子你可是说过,皇上这般处置可没有什么问题。”
“苏沫儿,你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皇上这边?”孝庄有些恼怒了,小孩子似得说道,若不是眼前人是苏沫儿,她也不会放得这么轻松。苏沫儿只是笑:“奴婢自然是您身边的人,只是奴婢怕您后悔啊。”
这人到底是不是,当然还两说。若真的是了,这打死打残都是该的。但如果不是,这贸然出手,只会让康熙对太后心生芥蒂。皇上对太皇太后向来敬重,可是这身边伺候的人就是这主子的心腹,若是什么都没有,这一出手,可不就是打了皇上的脸面?皇上,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膝下子女环绕,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无权无势,被人扶持的小皇帝了。
孝庄眉目虽柔,慢条斯理地说道:“等过些时日,把梁九功叫过来吧,皇上身边的事情,他不会不知道的。”苏沫儿应是之后,又有些迟疑:“太皇太后,梁九功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几乎没有离开的时候,您是打算……”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太皇太后会问不出话来,只是,梁九功是康熙身边贴身伺候的,若是来这么一手,岂不是证明……
“你知道便是了。”
随着这声话语,宫殿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摇曳的烛光依旧在灯罩中明明暗暗,随着夜色慢慢燃烧着,滴落下来的烛泪层层叠叠,堆垒出奇怪的形状。
魏桐在第二天起来之后,只觉得脖子十分不舒服,而身上披着一件简单的衣裳。定眼一看,魏桐手忙脚乱地把衣裳折叠起来放了回去,就算这衣服看起来再怎么普通,可上面淡淡的龙纹难道他瞎了吗?他无奈揉了把脸,昨天晚上难不成他睡得那么死,连康熙起夜他都不知道?
等着轮班的人过来的这个过程,魏桐一直听着里头的动静,生怕把康熙吵醒了,等到赵河跟其他人来了的时候,魏桐同他们寒暄几句之后就急忙忙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魏桐毫无睡意,一个人少有的瞪着眼睛发呆。
之前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受伤,然后又是闻喜跟福贵出事,好不容易没事了一段日子了,结果又出了这么件事来,翻滚在床上,魏桐全身有些无力。这是上天看着他太平顺,所以有事没事都要给他找点事情做做?魏桐发誓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老天的坏话。
翻了个身,他轻笑起来,要是搁在现代,玄就是一个大渣男,吃着碗里却还想着锅里的。恐怕在知道魏桐的想法的时候,他还非常不解疑惑。
原本早上这半天没事魏桐都是拿来补觉的,但是昨天晚上居然完完整整睡着了,导致现在魏桐完全是不困的。在屋内兜了两圈之后,他决定去找陈大力。
陈大力虽然曾经被身边人排挤,但是随着他老实忠厚的形象日渐得人心,还有魏桐越来越受到皇上的重视,作为他的朋友,也几乎没有什么人敢去欺负陈大力了。见到许久未见的朋友,即使是陈大力都有点激动,他大手拍了拍魏桐的肩膀:“你看起来高了不少,比起以前好了许多了,脸上也有点笑容了。”激动之下,竟是连话语也多了不少。
魏桐现在的身板比起以前好了太多了。先是经过了布库房康熙的磨练,后来又一直被丢到练武场跟御前侍卫等教习,魏桐的身子跟以前相比几乎是脱胎换骨。虽然算不得个武林高手,但遇到敌人,除非顶尖高手,也几乎能够自保了。其实在皇宫内,尤其是作为一个去势的内侍,魏桐练这个根本没有需要用到的地方,但是出于康熙的命令还有他对曾经武林梦的向往,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
至少也不能让人看作是临阵脱逃,本来太监的身份就够人看不起,如果不努力,魏桐现在又怎么能够在练武场站稳脚步。
陈大力现在也算是扎稳了脚跟,虽然司膳太监算不得什么高层的职位,但是他也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对于更上一层楼的想法他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虽然看起来是很好,但是陈大力看得很明白:“魏桐,我在这里真的挺好的,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太监,但是走出去也不是个能让人随意轻贱的。至于其他东西,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就不要想太多了。”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魏桐听了心里也有一点难受。
他拍了拍陈大力的肩膀,没有说些什么,对于魏桐来说,以前的朋友就只剩下陈大力一个人了,对于这昔日好友,他也明白他的意思。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魏桐不会强求。
从陈大力那里出来之后,心里原本的抑郁之情去了大半,魏桐的脚步重新轻快起来,原本沉甸甸的思绪也已经清理了大半。
等到下午之后,魏桐重新到书房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跟之前一样,魏桐淡然处之,康熙也恢复正常。
“魏桐,来陪朕下棋。”康熙闲暇无事的时候,便叫魏桐来陪他下棋解闷。然而魏桐的棋艺跟之前一样毫无进步,跟康熙在一起厮杀简直就是在给他送棋子。看着白子渐渐被黑子所围绕,魏桐讨饶:“皇上,梁总管在这,您还是让梁总管陪您把吧?”梁九功在旁边看戏看得好好的,无缘无故被拉入战局,他一脸无辜的说道:“皇上,奴才这臭棋篓子可是连规则都不会,魏桐,你还是好好陪着皇上,不要乱说话。”
已经是第无数次看到这个场景,梁九功已经对此产生了免疫。以前但凡陪着皇上下棋的人,无不是棋艺高雅,翩翩风度的君子大家,各类大臣,然而轮到魏桐的时候,梁九功每每看到棋盘上的棋局,就默默转开眼睛。
虽然梁九功是真的不会,但是在皇上身边伺候久了,耳濡目染之下还是知道一点,棋盘上总是一边倒的局面,然而康熙还是下得饶有趣味,时不时便来上一局。魏桐倒也不是真的不开窍,康熙每次看着他的棋艺都赏赐了一堆棋谱,魏桐也仔细琢磨过,还认真背了不少棋局,然而理论跟实际根本就是两码子事。
“太皇太后驾到——”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守门太监的声音,不知为何,康熙的心里骤然一惊,站起身来,看着垂眉顺眼站在对面的魏桐,嘱咐了一句:“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而后领着梁九功去迎接孝庄。
魏桐被康熙的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毛,遵旨之后。先是把白子黑子都分开收拾好,而后才要把东西送到原本的位置上。这个过程之后,太皇太后已经到了书房内间。魏桐端着手里的东西,把东西放在地上跪拜下来:“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
孝庄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叫起了。转头跟康熙说道:“今个儿怎么这么有情趣,和谁下起棋来了?”康熙单手扶着她,笑着说道:“皇祖母说笑了,孙儿能和谁下棋,只不过是自己闲来无事,摆了几个棋局罢了。”
“原来是这样。”孝庄看起来就是随口一提,完全不在意,只是在这里略略坐过,跟康熙交谈了几句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孝庄出慈宁宫到处散散的时候,偶尔也会来到清宁宫见见康熙,这件事情看起来就很平常,跟之前的几次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康熙在孝庄离开之后,脸色却有些阴冷:“梁九功!”
“奴才在。”梁九功脸色一肃,轻声上前。
“把清宁宫不着痕迹,再好好清理一遍,不论来头是什么,一个都不留。”康熙的声音,让梁九功眉毛微动,而后毫不犹豫地应道,“喳!”
刚才在孝庄在的时候,魏桐都安静顺从地站在梁九功身后,看起来毫不起眼。现在看着两个人之间的对话,魏桐心里一突,随即头低得更低,默默地看着衣服上毫不起眼的纹路。
今天的事情看似就过去了,然而就在三天后,康熙刚下朝的时候,梁九功就被太皇太后叫走了。康熙皱着眉头,背着手在大殿内走了几步,突然沉下脸色,“赵河,魏桐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