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维见状,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会子,坐在上首的徒臻又举起酒樽起身讲话,先是老规矩的敬谢天地鬼神,祖宗先辈一番,接着又继往开来的畅想一番,最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在座文武大臣和王公亲贵只得起身离席,躬身跪拜,山呼万岁。折腾了好几番之后,这才最后落座。
今年的年宴上,万众瞩目的自然是这位意气风发、大权在握的青年帝王。可仅凭一人之力,便替圣上开疆扩土无数的传奇商人,现如今的承恩侯薛之文也是大家极力拉拢的焦点。
因此宴席之上觥筹交错,只见一批批的王公大臣们流水一般的蜂拥至薛之文跟前,一个个的把酒言欢,举杯推盏。亲亲热热的仿佛是一家人一般。就连薛之章和薛蟠两个都撑不住众人的热情,连连喝了好几杯酒。
徒臻端坐在龙案后头高高在上,唇边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一语不发的看着下面热热闹闹的场景,时不时的喝一口酒,吃一口菜,神情惬意的紧。
他自幼年时便习惯了谨小慎微,察言观色。苦苦熬了这二十多年终于可以不必再看旁人的脸色。可是他并没有寻常青年骤然得权的骄横狂妄,不可一世。他的一举一动依然和早先那般的稳重,得体。他似乎从来没有展露过属于少年心性的轻狂,哪怕如今大权在握,他也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睥睨天下的豪情。依旧如同早先的温润淡雅,柔和安静。
可是到了如今,谁也不会忽视这份平和之后的狠辣和果毅。
因此众人虽然欢呼雀跃,觥筹交错。但视线依旧牢牢的黏在徒臻身上。哪怕他始终但笑不语,温颜款款的看着下面众人。
正闹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众人突然听见一声冷哼,巡察御史汪汝淮起身奏道:“启禀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霎时间,大殿之内安静无比。文武百官数万只眼睛看向汪汝淮,气氛静谧的,仿佛掉根儿针都能听见。另一旁不明所以然的万国使节们也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这样的事情,以前可是没有过的。
至于稍稍明白一些的,下意识便看向了前面席位上笑眯眯的成国公以及上首的皇太后。这汪汝淮可是童家的女婿啊,要说他此番进言和童家无关的话,那是谁也不信的。
徒臻微眯着眼睛,淡然说道:“今儿乃是皇宫年会,不谈国事。汪卿家有何要事,等来年再说吧!”
汪汝淮沉吟片刻,躬身说道:“启奏陛下,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国祚安稳。微臣……不吐不快。”
徒臻听到“江山社稷、国祚安稳”几个字的时候,下意识看向了身旁仿若木头雕塑一般的皇后童氏。眼中闪过一抹明晃晃的嘲笑,徒臻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地笑道:“今日乃是皇宫赐宴,汪卿家最好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就闹得满城风雨,败了大家的兴致。”
汪汝淮闻言,躬身跪拜道:“此事关乎国体,微臣确实不敢自专。”
徒臻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懒散笑道:“那你便说吧!长话短说!”
“诺!”汪汝淮起身,躬身奏道:“启奏陛下,微臣有确凿证据证明金陵薛家,图谋不轨,意图造反——”
“你放屁。”薛蟠气的满面潮红,浑身直哆嗦。他悍然起身走向汪汝淮。离席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连带着挂落了桌案上盛着菜肴的瓷器。金漆彩绘的盘子撞击在汉白玉石上,发出砰然脆响。油腻的菜渍飞溅在薛蟠干净的衣摆处,薛蟠踩着菜渍脚下异化,又堪堪扶住了一旁的桌案才没有摔倒。
他深吸了两口气,走至大殿中央恶狠狠的盯着汪汝淮,指着汪汝淮的鼻子大骂道:“别以为你依仗着童家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污蔑贤良。一群靠着女人裙带往上爬的怂货,也想学人家庸臣奸佞行陷害之事,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陛下英明神武,岂会受你等小人蛊惑。说我薛家人谋反,长脑袋的就知道不可能。反倒是你——诬陷贤良,以下犯上,你该当何罪?”
文武百官闻言也是哄堂大笑。要说旁个臣子谋反也就罢了,可金陵薛家,那可是倾族之力扶持徒臻上位的从龙功臣,又向来最得圣上器重。这会子更是一门双侯,风光无两。说他们会造反,简直就像是说太阳打西边儿升起来了一样,没人会信的。
被众人嘲笑的汪汝淮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形容有些狼狈的薛蟠,看着十分不礼貌的指着自己的指尖微微皱了皱眉,后退一步,以示不屑。口中却漫不经心的淡然说道:“若是你薛家没有图谋不轨的话……你怎么解释,距离金陵十里之外,鬼雾林中你薛家建造的秘密地宫之事?”
薛蟠闻言,霎时间僵住了,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汪汝淮,不知道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要知道他鬼雾林瘴气浓重,又有师先生精心布置的陷阱机关,地宫入口处更是机括连连,外人断然不能窥得一丝半点儿。汪汝淮究竟是从哪儿得到消息的?
好在他心智机敏,虽然猝不及防被汪汝淮问的一愣,缓过神来立刻问道:“你说什么地宫,我薛家独居金陵几十年,从来没听过金陵还有什么地宫。我薛家这个地头蛇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听谁编排的?真是好笑。”
汪汝淮冷笑道:“别急着撇清。事实俱在,你也休想推脱。这可是金陵应天府尹贾雨村亲自派人核实了的。你薛家下人确实多次在鬼雾林一带徘徊,入林之后便循着密道直入地宫——”
“编故事谁都会,福源馆大堂里的说书先生说的比你还精彩呢!”
“我可是有人证的。”汪汝淮说着,一脸同情的看着薛蟠,回头冲着徒臻拜道:“启奏陛下,据金陵应天府尹贾雨村所言,此事却是甄家总管甄世荣亲口检举的。金陵薛家,确实在城郊十里之处建有一座大型地宫。据说其中珍宝、军备无数,还有众多武艺高强的好手出没聚集。没有多年准备,绝对无法达到此中境地。启奏陛下,若金陵薛家向来忠心耿耿的话,他们建地宫是为什么呢?”
薛蟠下意识看了甄衍一眼。甄衍立刻起身说道:“汪大人慎言,甄世荣因为种种原因已经被我甄家全家发卖,不再是我甄家的人了。再者,有关金陵地宫之事,微臣都从未听闻过。何况是府中一介小小下人?想来是甄世荣被我甄家赶出府后,又被有心人利用收买企图故做文章也未可知。毕竟地宫之事鬼蜮莫测,我等从未听说过。二来,即便如汪大人所说确有地宫存在,那也是事关机密。怎么会让一个被逐出府门的不忠之仆晓得?”
一旁的甄顒也不满的说道:“汪大人,你我乃是同僚,无冤无仇。你怎能无缘无故挑拨我们甄家同薛家的关系?”
汪汝淮面无表情的看了甄顒一眼,淡然说道:“究竟是我挑拨,还是你们二家同流合污……哼哼!”
“哼个屁哼!证据呢,空口白牙,谁不会乱说,证据呢?”薛蟠气急败坏的看着汪汝淮,眼珠子都气的赤红,他一脸森然,咬牙切齿的威胁道:“你若是没有证据的话,不管你背后的靠山是谁。你敢随意污蔑我们薛家……我薛蟠若是容你活过今日,我跟你姓!”
成国公闻言,立刻跳起来指着薛蟠斥骂,“大胆小儿,这可是乾清宫昭阳殿,岂容你放肆——”
“蟠儿!”徒臻微眯着眼睛打断成国公的斥骂,冲着薛蟠温颜笑道:“出了什么事自然有朕为你做主。区区小事,何至于叫你如此大动肝火,没得叫人笑话。”
薛蟠闻言,憋屈的哼了两哼,转身回到席位上坐好。
汪汝淮继续说道:“微臣有前江宁织造府管家甄世荣以及薛家五房薛之意共同指证,薛之章确实密谋不轨,建造了金陵地宫。”
“五叔?”薛蟠心中一沉,脑中回忆起那个寡言少语向来不怎么合群的五叔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过他自恃做事周全,想来童家人就算得到一些风声也不可能掌握真凭实据,因此也并未太过担心。
汪汝淮一脸嘲笑的看了薛蟠一眼,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递给徒臻,低声说道:“此账册乃是薛家五房的嫡系子弟薛之意亲手献上的。上面记录了薛家这几年来的交易记录。微臣发现他们不光是在金陵创建了地宫,企图谋反,竟然还勾结海外强盗大肆抢掠过往商户。烧伤抢掠,无恶不作。不止如此,金陵薛家仗着皇恩宠爱,威逼商户与之狼狈为奸,肆意搅乱物价,打压异己,贿赂朝中官员便宜行事。不似精忠报国,在朝廷明令禁止的情况下,利欲熏心暗地里竟然同蒙古、匈奴等部落贩卖私盐和军备武器。且在朝中勾连朋党,为所欲为……罪证确凿,还请陛下明鉴。”
☆、136 第一百三十六章
随着汪汝淮将弹劾薛家的一条条罪名脱口而出,大殿内的气氛越发沉静了。偌大的昭阳宫只能听见灯花爆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了薛家众人的身上。
只见端坐在席位上的薛之章慢条斯理的捋了捋胡子,起身离席,走至大殿中央,行云流水的给上首的徒臻行了一礼,这才转过身来,冲着汪汝淮拱了拱手,开口笑道:“适才汪大人口若悬河的说了这么多条罪名。于我薛家看来,也不过是红口白牙,片面之词。我薛家在此不作置喙。倒是烦请汪大人拿出确凿的证据。如若不然的话,少不得本侯要参汪大人一个诬陷朝廷命官,以下犯上的罪名了。”
汪汝淮看着薛之章从容不迫,不以为然的动作。冷冷的哼了两声,拱手说道:“此账本便是最为确凿的证据——”
“账本也是人写的。若是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我薛某人自然是怀疑你童家栽赃陷害,不知从哪儿编造的这些个罪名,反而要套在我薛家的身上。”薛之章说到这里,慢条斯理的看了一眼前面的成国公童默科,轻声笑道:“也兴许,是你们童家做了这些个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情,反而诬陷到我们的头上。不然的话,此等机密事宜,你童家如何会知道的?”
成国公闻言,立刻阴沉了脸面,起身说道:“金陵薛家向来行事嚣张,飞扬跋扈。仗着圣上的宠爱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也是正常的。你何苦又反咬我们童家一口?满朝文武,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我们童家向来克己复礼,勤俭持家。何况那金陵又是你们薛家的大本营,我童家又怎会有这种只手遮天的能力?”
“成国公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金陵顺天府乃是大雍朝的土地,是圣上的国土。我薛家也不过是在金陵顺天府混口饭吃的一门商户罢了。断然不敢以为自己是主人。成国公可千万别以己度人啊!”说到这里,薛之章刻意顿了顿,看了一眼上首端坐的皇太后,意有所指的说道:“毕竟,我薛家可没有在后宫一言九鼎的女眷。我薛家也不可能仰仗着后宫椒房的身份在祖籍大肆打压市价,用不足五成的价钱购买良田豪宅,金银铜锡,还美其名曰给娘娘建省亲别墅。”
“忠信侯慎言,我大雍朝祖宗律法有令,宗室子嗣,后宫女眷,无奉诏不得擅自离京。有官职加身的宗室子嗣也不能无奉诏擅自离开属地。在异地修葺庄园殿宇等,也必须在宗人府登记造册之后方可进行。本王并没有接到太后娘娘在祖籍兴建省亲宫阙的要求,也就是说太后娘娘根本不曾在祖籍兴建宫阙。还请忠信侯慎言。千万别污了太后娘娘贤良淑德的名声。”忠裕亲王说着,起身冲着薛之章拱了拱手。
一直稳坐泰山的皇太极看着起身插言的忠裕亲王,有些不安的抿了抿嘴。一旁的皇后童蔓儿立刻开口说道:“回二皇叔的话,那祖籍兴建的殿宇乃是——”
“皇后娘娘慎言。”忠礼亲王起身说道:“此乃朝廷大事,娘娘身为后宫女眷,按照大雍朝的律法规定,您是不能插言的。”
一句话,堵得童蔓儿满脸通红。她实在想不到忠礼亲王居然如此不给颜面,当着昭阳殿这么多文武大臣的面儿,直接指责她擅自干政。当下一张俏脸阴沉下来,自以为隐晦的斜了忠礼亲王一眼。
于座的列位臣工尤其是王公亲贵们看在眼里,细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而童太后看着徒家宗室族老接二连三的出言挤兑童家一脉,心里的忐忑愈发浓重了。她清了清嗓子,柔声说道:“忠裕皇兄,忠礼皇兄身上好。虽然朝廷大事我等深宫妇孺不该参言,可此事关系到我童家一脉,容我说一句话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