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细颈大肚壶端到场中,两位小黄门各捧数支无镞之矢分别立于两人身侧。
甘宁难得显出几分风度,让出位置示意陆逊先投。
陆逊也不客气,投壶重在眼准、心稳、手稳,并非以蛮力取胜,相反,越是从容安详越是不惧,甘宁夜郎自大,正该吃点苦头。
第一局,无意外,双方皆中四矢,无胜负,各饮一樽。
这是助兴酒,陆逊根本未曾留意。
第二局,因瓶内留有前局之矢,难度加大,陆逊更是小心谨慎。
轮流各掷四矢,依旧不分上下,再各饮一樽。
第三局,陆逊醉意上涌,眼前细颈壶由一变二再则三,再投,歪了……
众文臣皆长叹惋惜。
武将们则不甚热情,甘宁要什么彩头不好,灌酒三樽着实无趣,若也要求陆侍中穿上衣裙倒有几分看头。
胜负已分,三樽酒陆逊率性饮下,少顷,人事不知。
天子着黄门将他送下去歇息,没多久,甘宁也悄悄遁了。
这一晚春宵不知几处,反正第二天行猎,陆逊和甘宁一个都没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光棍节快乐啊啊!!!
155、无责任番外(权协)
许田的行宫有一处高台,名掬云台——仰云海波澜,探手可掬。
夜来风凉,孙权走过台下,被夜风吹起衣袍,仰首一看,星汉灿烂,窒闷的内心顿时一开,便信步向台上走去。
台下卫士认得他,刘协有令,宫内各处不拘孙权行走,因而侍立不动,未加阻拦。
孙权拾级而上,拂面的风里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更浓重的,却是宫外山野里泥土和林木的气味,微有潮湿感,涩而苦。
转念又想:泥土和树木的味道怎么会涩而苦,那是自己的心境罢了。
初掌江东大权时,有对两位哥哥的内疚,有对刘协的渴盼,更多的,却是意气风发,要不是足够冷静,没有表现出来,哪里压得住江东群臣?
可即使是那个时候,心里张扬着角逐天下,将刘协安养于建业宫中的蓬勃野心时,日月更迭何曾有变?山川江海波涛不息,何曾有变……
而今阶下为囚,看这片天地依旧如是,突然生出彻骨的凉意。
就算是天子,也曾历经权臣,受尽苦楚,何况更加渺小的自己——
改朝换代,天地想必亦复如是。
那么……还追逐什么?争夺什么?执着什么?
他为了私心,设计了孙策和周瑜,孙策和周瑜为了私心,又反过来陷了他,连最珍贵的亲情也可以弃之一边,值得么?
刘协认为天下是汉家的,他孙权认为,有德者,天下可居之,这话如果说出来是大逆不道,但刘邦可以取了嬴氏天下,凭什么孙氏就不能取了刘家的天下?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心里头放着的,都是权利二字吧!
孙策和周瑜能走在一起,是“共创大业”的心愿所成;刘协选了曹丕,想必也是因为曹丕比起他来,更于帝业有助,这么一想,怨不得刘协。
但……背过身的时候以为可以不在乎了,一见到,身不由己,总是萌生出新的希望。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默默喜欢的权利也不许保有么?
孙权透出一口气,却排解不了心里的痛楚:即使他曾经试图劫持刘协,可他们之后不也相安无事,能一起下棋、言谈,需要说出今晚这句话来,明白的,不留余地的直接伤人么?
还是说在刘协看来,他孙权已经是一个勿需顾虑心情如何的卑微草芥了?连寻常友人那般的感情也是多余的?
……
乱乱地想了好久,孙权理不清头绪。
夜风没吹散烦恼,倒搅乱了心湖。
掬云台很高,整座行宫一览无余。
刘协的寝殿在玉堂殿,是飞檐压着飞檐,斗拱顶着斗拱,最为华美的宫室,也是那里的灯火最为明亮。
孙权望着那方出神,不意看到了有些奇怪的一幕——
早先便见宫灯逶迤,步辇从宴饮的庭园回到玉堂殿,刘协自然已经回去准备就寝了。
殿前侧廊下,两个黄门以袖挡口,窃窃私语,从一人手中放了什么东西到另一人手中,两人频繁四顾,举止可疑。
便是江东侯府里,下人们也常常背地里说些私话,本无可厚非,可……皇宫之中,天子驾前,这般行径到底不妥吧?
孙权自嘲一笑:刘协都已表明两人之间再无关系了,还操心这些干什么?何况,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操心?
再者,陆逊是个极细心,极体贴的,有陆逊在,断无差池。
孙权又站了一会,夜风更大了,这才下了掬云台。
有黄门见他手里无灯,小跑到台下候着,一路送他回到住处。
屋里也有几个黄门伺候,看孙权一身霜露,有一个去冲热茶,有两个忙倒了壶热水在铜盆里,端来给孙权净手,小声问:“侯爷可要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