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跪的膝盖有些不大舒服,马车上也只有他一个人,就伸手揉了两下,就听到外头刘进忠给甄珠请安的声音,他的手还没收回,甄珠就一下子窜了进来,惹的雍王稍微吓了一跳,不过也不过是手指一个停顿罢了,他正有些尴尬的把自己的手要收回来,就见着甄珠凑到了自己膝盖前,低头看了看,而后又抬头看自己。
“王爷可是有些不舒服?”甄珠显然是很担心的,他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雍王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自己的膝盖不疼,还是说自己就算疼也没什么要紧的。
“一会回去还是让太医看看,膝盖这边虽然如今不要紧,可是等着年纪大了就不太好了。”甄珠想要伸手摸,可是又怕雍王疼,所以只伸出了食指轻轻的戳了戳。
雍王身上穿的是标准的官服,里头的裤子是深蓝色的,不过宫里到底是打扫的干净的,跪了这么长的时间连着灰尘都没见着,甄珠也不能确定是哪里,只是小心的摸着高起的膝盖骨一块,他的小手顺着膝盖突起的部分慢慢的抚摸着,雍王的眼角跳了跳,脸色变了变,不过他的定力一向好,所以也不像毛头小子一样的冲动,也许是太久没有去后院了,他想了想,脑子里过了一遍府里的女人,而后就有了主意。
既然甄珠要走,雍王自然是得到消息的,不过他似乎有些急事,就吩咐底下的人帮着甄珠收拾了,自己则快速的到了卧室,等着再出来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了,还洗了一个澡,头发也湿漉漉的,他还不喜欢让旁人擦头发,所以就坐在榻上看着其他人忙碌。
甄珠其实什么都不想带,反正换洗的衣服就够了,可是崔柳还是吩咐染红跟丈青等人把所有东西打包了,包括甄珠用习惯了的枕头跟被褥。
“带这些做什么。”甄珠不自觉的噘着嘴,而后对着雍王撒娇,“麻烦死咯。”他说话的时候小脚还一晃一晃的,雍王顺着甄珠的脚而后看到了甄珠的手指,之后又看到了甄珠的脸,一时没出声。
甄珠见雍王没回答,就回过头去看,结果发现雍王似乎在发呆。
于是就上前伸手在雍王面前晃了晃。
“没规矩。”雍王伸手一把抓住了甄珠的手,而后一把抱了甄珠到榻上,挨着自己靠着,“七弟如今都已经出府成家,八弟还在襁褓,你想想阿哥所到底有多久没住人了,旁的不说估计里头伺候的就只有外头打扫院子的,跟院子里洒扫的粗使丫鬟,本王已经跟圣上提过,便让丈青跟着染红跟着你一道进去,丈青的身份不同,倒是比你那个书童更好进一些,就是你那个书童有些麻烦,你可有安排?”
甄珠点点头:“原本就知道要进宫的,父亲原本是吩咐了十来个人跟着我一道进京的,京城里尚且有府里的一些家产,让阿勇过去就行了,正好学一些账务方面的东西。”
“你父亲是准备让那小子日后一直跟在你身边?”雍王想了想,也不算是疑问了,说出来的话既然是陈述句。
“宋兆勇一家子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自然不用担心的。”甄珠目前对着甄应嘉作出的一切决定都表示支持,在他心目中,他的父亲是绝顶聪明的,当然雍王也是。
“那小子虽然忠厚可是不够机灵,恐怕日后会拖你后腿。”雍王想了想,就看了一眼丈青,而后又想了想自己手边的人,“一时半会本王倒是找不到几个得用的,且等你日后出来再说吧。”
“小的多些王爷提拔。”甄珠这算是认下雍王这个主子了,雍王的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而后顺着甄珠头顶的发,而后摸到了甄珠的耳垂,入手柔软,雍王的眼睛一眯,忽然就起了身,他那件宽大的绛紫色的袍子带过了甄珠放在榻上了手指,丝绸的质地,润滑的感觉,带着一丝的冰凉,就好像炎热夏日里透入人心的冰凉,甄珠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某种的渴望,喉口略微有些发干,他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放在榻上的手指下意识的抓了抓,不过雍王很快的离开了屋子,带走了满屋子的熏香。
甄珠带着一马车的东西入住了阿哥所,其实也就是在里头开了一个院子,要说跟以往不一样的,就是没那么容易见到雍王了,上书房的师傅对甄珠的态度都不错,更何况雍王府里的四阿哥是个脾气好的,总是对着甄珠多有照应,虽然三阿哥之前跟甄珠的关系不太好,不过到了上书房之后,他也是一副咱们是自己人的态度。
上书房处平日的师傅都是轮流来的,他们不光要负责皇子皇孙的学业问题,还要负责每日到圣人那处讲经,参考,所以上书房其实是直接联系着前头的朝政的。
跟雍王府里乌先生教到时候不同的是,这里的讲学讲的更深一些,外头崇尚的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这里也讲,绝对不是一家之言,比起外头死读书的书生们,皇孙们第一个点亮的技能就是争宠,第二个点亮的技能是结党,第三个点亮的就是欲望。这个小小的京城,囊括了这个世间最繁华的东西,任何一些小情感都在这里得到了最大化的扩展,不论是三四岁还不太会说话的孩子,或者已经是十来岁几乎都能征战沙场的年纪,这个皇宫里遍地都是火药味。
甄珠把自己的尾巴藏了起来,将自己的小聪明也收了起来,他最大程度的去模仿着一个孩子应该做的事情,然后再一堆人精里,演绎着一个书痴的形象,他把大量的时间都用来习字,出入的时候几乎是书不离手,开口便是之乎者也的书生之气,日子就在他日复一日的成长中慢慢过去,他心里那点对于雍王的某种不应该存在的想法也渐渐的被他抛到脑后,他只是认为这不过是一个错觉,打死也不能再出现的错觉。
圣祖四十三年,侍卫拉锡探望黄河源头,要求务须直穷其源,九月三十日拉锡返回京师他带来了前后五个多月的见闻,这条让圣人头疼了无数年的大河却自有它的美景。
“五月十三日到了青海,四十日的时候到了呼呼布拉克,那处风景优美,登山远眺便能见到星宿海源头有小泉一万个,周围群山让让,似昆仑仙境,那边是古尔班哈尔哈山,西边是巴尔布哈山,三山泉流出三支河,三河东流入一处,其中一只流入鄂陵泽,从这里出来的便是黄河,六月十一日回程。”拉锡说的很简单,他只睡了一个囫囵觉吞了两口饭便到了御前,圣人坐在上头,底下两边是太子,王爷们等人,再往后便是原本在上书房念书的皇孙们,甄珠原本是应该在最后靠近大门的位置,不过最近圣人喜欢让甄珠给自己磨墨,所以他就乖巧的站在最前头。
等着拉锡禀告完,圣人便吩咐对方去寻了工部,将黄河流域的地图给画出来,之后便没有他们这些小的事情了,众人皆从门里往外走,甄珠也是禀告过圣人之后才出了门,到了外头就站着许久不见的雍王穿着那身他看管了的官服,背对着大门独自站立在台阶旁。
甄珠上前还未走近,雍王就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甄珠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雍王在笑,可是等到他到了近处,却不见雍王有任何的笑意,只是那双漆黑的双眸认真的看着自己。
“许久不见,在宫里住的可好?”
“尚好,多谢王爷关心。”甄珠抱拳行礼。
“无妨。”雍王看了旁边的刘进忠,对方抱着一个木头盒子给了甄珠。
“里头有些碎银,你且先用着。”雍王说完便离开了。
甄珠看着对方挺的笔直的背脊,感觉自己心口的那种欲望再也不能忍住,他想要……他想要!他真的想要!
他想要用一种旁人无可取代的位置,跟雍王站在一起,无论是身侧,还是身后。
甄珠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找死,他又觉得自己可能只是一时糊涂,他永远不知道那些书里写的情谊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跟对方在一起,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然后呢?他就不知道了,他或许需要很久才能明白自己对着雍王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跟以往那种忠良之臣的感觉不同,他觉得自己真的在找死,他想要的不光是接近对方……
圣祖四十四年,才刚刚过完年,圣人就吩咐人准备南巡,从京城出发,乘舟经过天津,静海,青县,二月二十二日进入山东,三月初六进入江南,十一日抵达扬州,十七日到了数轴府,十八日召见河官,四月初一离开松江,初三到了杭州,初五在演武场检阅八旗,十八日离开苏州,二十二日抵达江宁后等到了二十七日才离开江宁,润四月二十八日回到京城,前后花了三个多月,途中见闻多有不同。
不过很可惜,其中并没有甄珠什么事,他只能从雍王寄回来的书信中知道自己府邸的一切安好,旁的不说他知道自己父亲跟雍王是真的接了头了,后来他又收到了父亲托人送来的信件,两者做了对比,然后产生了一个结论就是,父亲很好,依然很好,只是自己家里牵着户部的银子比前年更多了,一次接驾,圣人南巡,甄家又作为接驾一方,花尽银两。
“真是的,越来越多,且等着日后父债子还,我都不知道要还到何年何月,最好是早些生了孩子,然后一代一代的给这些皇帝打工,然后还上几代才行吧。”甄珠都不敢去算这次父亲又用了多少。
他手边多了一本全唐诗,是圣人让自己父亲刊刻的,又命实名闲居在江浙的翰林参与校订,于是自己就又多了一本需要背的东西。
“甄家老爷倒是颇受圣人看重,听闻如今又让甄老爷刊刻‘佩文韵府’,所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差事,如今江南那处谁人不知道甄家老爷呢。”丈青跟在甄珠身边快两年了,如今说话倒是比平日放的开了,当初雍王果然没有说谎,果然他到了阿哥所之后染红跟丈青都已经进来了,自己的那个屋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圣人又给他寻了两个侍卫专门看门,不过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因为平日完全没有接触过。
七岁的甄珠已经不像六岁时候那么自由了,只要从上书房回来他就绝对不出自己的院子。
“王爷还吩咐人给您带了一些江南小吃,听说又带来了一个江南的厨子,少爷若是想念,今日晚膳奴婢便去寻人,请了人做一顿如何?”染红一边收拾着院子,一边瞥了丈青一眼,丈青是侍卫身份,跟着侍卫营的关系不错,大部分消息都是靠他来回带的。
甄珠摇了摇头:“都到京城两年多了,便是再多的不习惯,如今都已经习惯了。”他倒是不想江南的菜肴,他更多的是想念去了外地的雍王跟远在江宁的老太太跟父亲,好吧!把雍王跟自己祖母父亲放在一起很是不尊重,可是随着年岁越发长大,身体慢慢成熟的甄珠来说,雍王的存在越发的让他觉得有种难以戒掉的隐,他隐约觉得自己有些痴汉,不过他身边没有痴汉的例子,所以也就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痴汉了。
圣祖四十五年是太平的一年,几乎什么都没变,除了甄珠八岁生日得到了圣人的赏赐的同时还得到了雍王给他的一块温玉,因为长身体,各自渐渐拔高的甄珠到了冬天总是嫌弃天冷,也不知道雍王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所幸就给甄珠送了一块难得的温玉,甄珠想了想便让染红编了绳子每日挂在衣服里头,旁人看不见,但是他自己也是带上了的。
每每有些事情的时候,他就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胸口的东西,渐渐的也就成了习惯了。
圣祖四十六年,圣人第六次南巡,正月二十二日就从京师出发了,二十五日之后再静海县杨柳青登州,而后去了德州,十五日到了江南,询问农事。这一年京城里的大小官员都随着圣人的南巡而运作着,前后总计半年,到了五月二十二日,圣人才从扬州回来,甄珠这次已经淡定了,大约是因为债多不怕还,之前觉得还能还上一些的,如今眼见着是绝对还不上了,他也就不折腾了,他跟着雍王的书信往来越发的繁忙了。
好似圣人也知道他们有所通信,好几次都是圣人借着雍王的信封给自己一份手谕,于是他就只能看着看着忽然发现的时候,忙把信纸放到桌上,然后跪下磕头,之后再起身翻看,不过大部分都是让他好好念书,然后多活动,可能是他的书痴名声传的太远,于是雍王给他送的东西也渐渐的从笔墨变成了书籍,还有衣物之类的,甄珠的不拘小节已经让染红头疼许久,幸好每年宫里都有人专门给甄珠裁制衣物,所幸圣人赐下的赏赐也是多的。
甄珠旁的名声都没有,不过记性好的特点已经传遍了京城,圣人几番考察他说的都是中规中矩,偏偏就背诵一项,只要是他看过的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自己也是特意,如此几番之后倒是让圣人刮目相看,顺便夸一下甄应嘉生的儿子果然是有出息的,当然夸的最多的,是圣人自己,比如夸一下自己真知灼见,重用了甄应嘉这样的人才。
后来甄珠想起来,他这辈子到了辞官之前,最悠闲的日子就在这三年了,每日早起念书,完全不需要管其他任何杂物,最糟心的也不过是自己的性取向,然后思索一下到底是不是因为上辈子被自己媳妇给背叛,害死,所以这辈子就对着一个不应该有任何奢望的人,产生了好感。
再蠢的人经过这些日子都能知道自己对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了,尤其是知道雍王三年内生了四个儿子的时候,他翻来覆去睡不好的时候,就更知道了。
圣祖四十七年,刚刚过完年,多活了四年的太后这次是真的去世了,当然宫里的话叫做薨了。这次六王爷倒是没有闹,因为从圣祖四十六年下半年开始,太后就反反复复的折腾了好久,圣人对着这个嫡母也是有些感情的,要说太后的好,圣人只能感叹其省心了,只要六王爷在身边,就没有其他任何的要求。
太后死的时候是笑着走的,可是圣人依然不甘心,他对太后的死亡非常的看不开,大约是年纪大了,太后死后,圣人就卧病在床了,要说这样的情况下太子根本就不用太着急,可是偏偏整个后宫就像开启了什么按键,不停的生孩子,光是皇子就多了七个,更不要说加上公主了,最小的皇子刚出生一月,从这边看太子又觉得自己的父皇绝对能熬过自己,搞不好他死了,父皇还没死,毕竟太子府除了前头三个阿哥,已经整整一年没有任何孩子出生过了,连怀孕的都没有。
如此一对比,太子越发的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盼头了,圣人再床上躺了三天,而后拄着拐杖给太后守灵,底下的几个皇子各个都哭的很伤心,偏偏太子愣愣的看着圣人发呆,圣人的眼光一下子划了过来,跟太子对上,太子的脸一瞬间的扭曲,而后是太子妃一下子把太子拉了下来,跪拜在灵堂前。
跪在最前头的忠勇王冷冷的笑了一声,雍王面无表情的根本没有去注意,庆王摸了两把眼泪算是完成任务了,而后就干巴巴的跪着,从头哭到底的就只有六王爷跟七贤王,景王就一味的扶着六王爷的肩膀,不让自己的弟弟摔倒在地上,而后一直安慰,圣人一眼看了过去就见着两个哭的最惨的儿子。
“朕自幼被太皇太后抚养在身侧,父母膝下从未得一日欢颜,反倒是太后身边,总有太后把朕当做孩子一样的哄着,如今太后去了,朕的心也被挖了大半,如今朕已年老,尔等便替朕走一趟吧。”圣人摸着手里的龙头拐杖,而后扫到底下,“太子就去寺庙之中斋戒三月,便当是替朕尽了孝道可好?”
太子跪在地上,一言不发,随着年纪的变大,他是越发的蠢了,前头跪着的皇后开口便谢了恩,而后太子这才醒悟的跟着一道磕头,底下的众人一道磕了,离的远的都没听到这些事情,不过离的近的几个都知道了,等着圣人离开,皇后自然也带着一干后宫嫔妃离开了,最先爬起来的是忠勇王,他起身而后斜睨了太子一眼,而后溜达着从太子前头走过,幸灾乐祸的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