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听她淡淡的声音,不喜不悲,不怒不躁,似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再看早饭是两碗拌汤,一碟咸菜,两个大馒头,自是两个人的份,不过都一口没动,显见李秀宁自己也还没吃早饭,就等她呢。
裳儿在一边默默的收拾书案,偷眼看着陈默,也是一言不发。
陈默看这光景,心里发憷,默默坐在桌边吃了起来,李秀宁放下书也走了过来和她一起吃。陈默从来以后除了开始几天为了和亲卫队的人混熟,和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之外,三餐基本都是和李秀宁一起吃的,毕竟在军营里,除开李秀宁就她一个女的了,这点特殊待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今天这顿饭吃的陈默头皮发麻。
李秀宁照旧一言不发,该吃吃,该喝喝,其余几人在那边低头交谈,也并不关注她们怎么吃饭,可越是这样陈默越是吃的心惊胆战,咸菜也没吃出一点咸味儿,闷头喝了几口拌汤,终于耐不住浑身不得劲,低声说道:“只这一次,以后绝不会迟到了。”
李秀宁微微点头,道:“吃完还有事情要说。”陈默闻言,看来都在等自己个来说事呢,心里越发惭愧,这顿饭吃的度秒如年,虽知道这是李秀宁明明白白做给她看的,还是脸红了半日,匆匆几口扒完饭,低头说道:“主帅,我以后一定遵守纪律,坚决不会在让你等我吃早饭了,你这样子好可怕。”
一言既出,厅中那些人爆出一阵哄笑,不过这哄笑声一瞬即止,又都低头干自己的去了。陈默只好在心里腹诽,李秀宁收拾人很有一套的,不瘟不火,没一句责备,多一句话都没说,已经把陈默吓傻了,估计陈默这无组织无纪律的散漫态度也连根除了,这就是强者风范啊!
不过陈默这里还是打着小鼓,想着昨晚的事情,不知道李秀宁到底是怎样一个想法,想问吧,李秀宁如往常一般,只说正事,根本不给陈默张口的机会,不问吧,陈默心里就像有只小猫挠心一样,坐立不稳,浑身不得劲。
如此煎熬了几天,陈默这里百爪挠心,但是现在这身份,这情势,那容许她做那些小女儿情态。这日李秀宁不在,外面突然传报,一队隋兵在城外求救,要见李秀宁。
陈默一时不见李秀宁,便自己去了城头,低头看去,就见城外一队浑身浴血的隋军焦急的等在那里。陈默低头问道:“你们从那边来?”下面一个隋兵仰头叫道:“是从北边,临汾来的。”
陈默心念一动,说道:“打开城门叫他们进来。”守城士兵说道:“是奸细怎么办?”陈默道:“放进来派人看着就是。”她说完这话,转身就去找李秀宁了。
李秀宁正在操场上和士兵们一起操练,在这点上,即便她水准高出了一大截,但她从没有放松过。陈默找到她,告诉她这件事,李秀宁闻言,没多说什么,回了府中叫人把那些隋兵带来问话,一问之下,都是临汾的守军。
却是临汾那边遭到突厥兵突袭,那边本是一一方重地,虽不是战略要地,却因为隋帝在那边建了行宫,有重兵驻守,也就在数日前,隋帝在行宫避暑,突厥突然来袭,隋帝也够无道的,更本什么都不管,自己先跑了,还带走了大部分军队,突厥人轻易攻破了城池。
那名守将扑通一声跪倒在李秀宁面前说道:“求求李宁子救救临汾一城百姓吧。”
李秀宁不语,陈默站在一边,说道:“突厥人是强盗,打完便退了,现在去是救人,等退了再去便是占便宜了。”李秀宁点了点头,开口道:“传赵亮。”
很快赵亮来了,李秀宁说道:“你马上带一队人去,先看一下临汾那边的情况,不可与突厥人冲突,记得带上穆清去。”
其实主要是带虎妞去,再战场上,虎妞最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实战作用,比如不声不响偷袭敌军,比如一路追踪李秀宁,及时找到了她,它还能及时发现敌人的踪迹。
赵亮立刻去了,当夜便赶了回来,然而回来时出事了。
穆清受了伤,而且受了重伤。赵亮抱着一身血的穆清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对,而且穆清的伤口处理的有些潦草,只是草草从衣服外面包扎了一下。
陈默有些担心穆清,但是战事在前,一时没顾上问,当即把穆青交给了军医,和李秀宁一起在厅中议事。临汾现在情况很惨烈,正如陈默说的那样,突厥人是强盗,进城之后到处烧杀抢掠,此时在临汾城北扎营。
李秀宁沉吟道:“临汾距此有近一百六七十里,我军不加休息连夜赶去,必定人疲马乏,不宜作战,连夜发兵不是明智之举,传令下去,叫所有人现在就休息,明日卯时整兵出发。”
这里商议已定,陈默牵挂穆清的伤势,便想去看看她,随口对赵亮问道:“穆清伤在哪里了?”赵亮沉着脸没有说话,陈默奇道:“你怎么不说话?”
赵亮不知为何,勃然大怒,叫道:“别问我,我不知道。”
陈默一愕,被吼的也恼火起来,说道:“你神经病啊?”
李秀宁却疑惑道:“赵亮,怎么会事?”赵亮又沉默了下去,李秀宁皱眉道:“说便是,要不然我治你个不敬之罪。”赵亮也意识到自己在李秀宁面前大吼大叫有些失态,默了一会,说道:“穆清是个女人。”
李秀宁不禁一愣,陈默急忙驳道:“你瞎说什么?你搞搞清楚状况,再说行么?”
穆清是个女人,因为在李秀宁军中,这个问题倒也不算严重,起码比不得欺君之罪,还要杀头。但是她假扮男人也就算了,重要的是她还娶亲了,她欺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军中上下所有的人,包括李秀宁,还有一直把她当男人,从没半点忌讳的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们。
李秀宁神色依旧淡淡的,说道:“我去看看她。”
李秀宁出了门,陈默不知为何,心里紧张的倒像是自己暴露了一样,急忙跟了上去,临走前不忘狠狠瞪了一眼赵亮。军营中,大夫院中的灯光还亮着,李秀宁一声不响,径直走了进去,就看到穆清伏在床上,后背全是血,是被一把大刀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肉,此时虽然已经包扎起来了,鲜血还是把绷带浸湿了。
女大夫看到李秀宁进来,急忙起身行礼。陈默看着穆清还有一丝清醒,忐忑对穆清低声说道:“知道了。”李秀宁看着女大夫神色如常,于是道:“你其实早知道?”
女大夫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久了,只是看着孩子身世凄苦,帮她一起欺瞒了主帅。”
不想正说着,穆清已经挣扎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李秀宁面前,说道:“穆清欺瞒主帅,罪不可赦,请主帅责罚。”李秀宁却叹道:“为何不早说。”
一语未落,身后赵亮已经接口道:“说了能娶媳妇?”
陈默不禁怒道:“她娶媳妇有你什么事?”赵亮愤愤不平,哼了一声,陈默却心中忐忑,也不知道李秀宁如何处置穆清,只是偷眼看着李秀宁,见她依旧不动神色,只是许久没有说话。
这里这些人正沉默着,又一个人进来,却是朱琴茹,方才是去帮穆清打热水去了,人还没进来,就已经在外面听到说的那些话了,此时突然见到李秀宁,又见穆清跪在地上,她心思灵慧,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什么了,当时脸色有些苍白,把水盆放过一边,跪在地上说道:“李元帅,你若要怪,便怪我吧,她女扮男装,是为了保护我,她与我成亲,是我逼的,她其实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姑娘,请李元帅宽恕。”
朱琴茹对着李秀宁磕下头去,重重磕在了地上:“请李元帅宽恕。”
李秀宁没有说话,却转眼看了看陈默,却见陈默一脸紧张,脸色也有些发白,似乎在等判决的其实是她一样。李秀宁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血染衣襟的穆清,再看看叩首在地的朱琴茹,再看看陈默。
这些人默默的没有一个人再敢说话,都在等着李秀宁最后如何决断,穆清身为女子,又娶了女子成婚,不知别人该怎么看。陈默却紧张的是,李秀宁若是把穆清逐出军队,显然还是心里不认同这种感情,。
李秀宁沉默了多久,陈默的心脏就扑通扑通跳了多久。终于她听到李秀宁淡淡说道:“你跟在我身边数年,数次保护我浴血奋战,你是一名好军人,至于你晚上会跟谁睡,关我什么事?你不必如此紧张,安心养伤吧,不过你欺瞒有过,罚你杖责五十,先记着,等你伤好了领罚。”
穆清明显呆住了,没想到李秀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边朱琴茹却冷水滚滚而下,哽咽道:“多谢李元帅宽宏。”李秀宁却看了一眼陈默,看到陈默表情放松了下来,李秀宁道:“都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了。”
陈默夜里回去,回想晚上发生的事情,想穆清和朱琴茹紧张以及,这件事暴露出来,似乎天都塌下来了一般,可见这个时代还是极其难容得下他们这些人的存在,李秀宁真就能敢冒天下之大不讳?
陈默在这里思来想去,越想越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日,终还是睡不着,咬咬牙,决定去找李秀宁。主意打定,陈默翻身跳下了床,赤了一双脚,穿着单薄的褥衣出了房门。
府里有几队士兵按时轮班巡更,陈默小心的躲开他们,摸到了李秀宁的屋外。李秀宁睡在大厅的套间里,要走门便要进两道门,现下门都从里面划上了,陈默怕惊动别人,便决定从一旁窗户里进去。
她想着,伸手推窗试了试,窗户轻轻开了一条缝,里面并没有栓上,陈默吐了口气,鼓足勇气,推开了窗户,心道:自己的这行经怎么倒像是采花贼呢?不知道采花贼翻窗户有没有自己利索?
她这里想着,麻利的翻进窗户,朦胧中见靠墙一张床,挂着轻纱帐,帐中人自然是已经睡了。
她轻手轻脚的摸过去掀开了帐子,谁知方才掀开帐子,突然便伸过一只手来,陈默还不及反应,她人已经被摁倒在床上,脸埋在床褥中,鼻中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陈默心知是李秀宁,也不反抗,只是口中低低的叫道:”是我”,心想李秀宁还真将自己当采花贼给拿了。
李秀宁听的声音分明是陈默的声音,于是松了手,让她起来,朦胧夜色中看去,的确是陈默,李秀宁不禁皱眉道:“你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
陈默咬咬嘴唇说道:“想你,怎么也睡不着。”李秀宁闻言在黑暗中抱膝坐了,说道:“关我什么事?”陈默闻言,并不沮丧,只是说道:“没关系,我看看你就好了。”
两个人便在这黑暗中,默默坐在床上,相对无言。过了许久李秀宁突然说道:“你对我知道的很清楚,我有相公,还有许多事要我去做,我给不了你多少。”
陈默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事情,比你自己还多,我不在乎,我也说过我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任何麻烦,我只想好好疼你,你是个很让人心疼的女人。”
李秀宁还是默然不语,陈默又说道:“我可以守在角落里,等你记起来时候,或者是需要依靠一下的时候来找我,我…”李秀宁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不是你是女人,我们发生了什么就不是对我丈夫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