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疲惫地看着婉儿,手指不自觉地虚动一下,缓缓道:“你今年才三十三岁,我…却已七十有三。我的日子已不会太久,你的日子却还长着。等我死了,你要恨,或是要怨,都随你。我死之前…我死之前…我们,便这样罢。”
她痛恨“死”这个字,虽然她早已学会了从“死”这一字中获取利益,也掌握了各种令人去死的手段,可这依旧是她所最无能为力的一件事。她不能让心爱的孩子活过来,也无法预测想挽留的人的死期,她更不能预知自己的时间。狄仁杰的老仆说死就死了,她说不定也是这样。贵为天子,与凡人绝不相同,却唯独在死这一字上,人人平等。然而世上之事,总没有十全十美、尽如人意的。她一路奋战上来,对这点的体悟比旁的任何人都要深。
她看着婉儿,带着些小小的渴盼,又小心地掩饰住了这渴盼,婉儿比她所设想的冷静得更快,看着她的眼中带着些奇异的光:“陛下本不必如此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婉儿,不知什么时候起,小东西长到这么高了,她曾以硕长闻名,而今却早已不复当初,幸而她还小心地保持了体态,甚而小小地瘦了一些,不然难免沦落为痴肥老妇,惹人生厌,哪能如眼下这般,虽左右不觉自己之衰?
婉儿倒似也并未等待她的答复,自顾自地上前一步,曲膝在她面前跪下。小东西比最早时已丰满许多了,不复少女拘谨之态,而是添了许多妇人风韵,像是蜜桃到了最甘美的时刻,丰盈、成熟、美艳,盈盈一跪,竟将她这久已不曾悸动的老心口也撩得动了一动,生出些似有还无的愿望来——她已七十多了,早过了为人妇的时期,却不知为何,三不五时,还总有那么些说不出的愿望,虽然这愿望常常只是甫起便消,又常常与饥饿、口渴等感觉混在一处,分不出到底是身上哪一处在渴望,而且也不必再如从前那样排解,但这愿望毕竟是在的,对着婉儿时,比平时还略强一些——整个人向前动了一动,手拂过婉儿的头,似有意似无意地擦过她的脸,指尖所触的嫩滑肌肤愈增了欲望,舌尖一燥,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咙,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故意压低了声音,略带着威严地唤:“婉儿。”
婉儿将膝盖上前挪了一步,下巴几乎顶到她的膝盖,两眼直直地看着她,眼中光芒更甚,全无畏惧之色:“陛下。”
她微微地蹙了眉,压低声音道:“叫我…七娘。”
婉儿没有回答,再上前半步,身体紧紧地贴住了她的腿,她的两膝不自觉地张开一些,又紧紧并住:“阿婉。”
婉儿将手搭上她的膝头,略向两旁用力,抬眼时盯住她,貌似恭敬,实则无礼地道:“婉儿服侍陛下。”
她微有些恼了,提高了声音叫:“婉儿!”
婉儿看着她,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好一阵后,却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手自膝头轻抚上大腿,冰凉的指尖激得她又痛快又不快,略绷紧了身子,刚要收回前言,将这无礼的小东西斥出去,从此再不重用,却见小东西缓缓勾起嘴角,盯着她唤:“阿曌。”
她一怔,竟未生出被冒犯了名讳的恼怒感,反倒生出些莫名的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来。
“曌”本不是她的名字,是她当了皇帝以后生造出来的讳。从未有人以这个名字唤过她,无论是尊敬的,还是无礼的。她所能想到的唯一会用到的地方,大概是以后的史书:某某皇帝讳曌。
在她亲近的人口中,她曾是阿武,是武氏,是媚媚,是媚娘,是七娘,却从不是“阿曌”。
做了皇帝之后才有的、却永不该有人叫的“阿曌”。
这两个字…真新奇。
她眯着眼,默不作声地看着婉儿再靠近一些,整个人挤进了她的两腿之间,两手则已开始解她的衣带。
小东西依旧是跪着的,腰弯下去,头恰靠在了她欲望的源头处,舌尖伸出,轻轻碰到了那源头,接着又伸进去,灵巧地点点碰碰,吞吐自如。
她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五十五岁。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1章 交易
和阿欢在一处, 便总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其实也不曾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左不过是家长里短、絮絮叨叨, 或用一顿饭, 这一日竟也就过去,再一会, 连大半夜也过去了,再四拖延,到底是被她推了起来,悄默默地回了丽春台,稍事梳洗,贞观殿派人来宣,忙忙地又随着过去, 到了内殿,但见母亲披衣坐着,意甚闲懒, 传召时意甚急切,真到了这里, 却又不忙和我说事,只先笑着将我一打量,半打趣般地道:“昨夜没出去?”
我知她的意思, 含糊道:“有些累,就早早睡了。”
母亲一笑,恰见人捧了早饭来, 便对我招手:“这么早叫你,想是还未用饭?”不等我点头,已命人将早饭分作两份,我略喝了一口粥,偷眼去看母亲,她吃得也不多,边吃又像是在想些什么,片刻后,转眼看我:“你的家令,叫什么来着?”
我不觉一怔,略想了一下方道:“叫严士韬。”
我那公主府的属官,自柳厚德之后,不是尸位素餐之辈,便是昏聩无能之人,这倒不怪司属、天官,诸王僚属本就不是什么优差,公主属官便更难讨士人欢心了,能得一柳厚德,还是当年母亲怕我年轻不懂事,特地选的能士为我辅佐——且那时我尚有驸马,家令还有出头之处——而我为将宅邸牢牢掌握在手中,故意将大小事务都委给宋佛佑、冯世良等人,家令等官,越是庸碌,我反倒省心,因此竟任这情形持续了许多年。
母亲见我模样,便已笑了:“你和他怕是不怎么相见?”
我颇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不怎么相见,不过我久在宫中,有什么事,都只叫他们传话,也不必特地见面。”
母亲道:“你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可见这家令做得实在是不称你心,不如就免了他,另换一个罢。”
我心中一动,道:“严士韬做事未曾见什么错处,另换一个,也不知好坏,还不如留他用着。”
母亲一笑看我:“随你。”
这一笑越令我疑惑,问她:“阿娘莫不是访得了什么贤才,却又有些不足…咳?”莫不是母亲看上了什么人,不好意思直接提拔,所以打算自我那里过一道,再行升迁?她用人一向果敢,忽地要做这样的姿态,这人的身份恐怕不甚正大光明…莫不是男宠?
母亲笑而不答,只是问我:“你到底想不想换?”
我见她再三提起,也不敢强驳,小心道:“我听阿娘的。”
母亲哭笑不得:“你的家令,怎么倒问起我的意思来了?——我只问你,你可有什么想提拔的人?譬如韦清,或是…旁的什么人。”
无生忍已登台阁,品虽不高,位实清要,阿欢与我皆不欲令他过分显眼,我忙便接口道:“他德薄学浅,做个舍人,已是阿娘的恩典,再高却不胜任了。阿娘若果器重,便给他个散官罢。”
母亲道:“也罢,他本是王妃之兄,总在五六品上也不好,赏他个银青光禄大夫,仪仗上也好看些。”看我一眼,倾一倾身,道:“你就真没有旁的想荐的人了?不拘年纪、资历,只要是你想用的,说来便是。”
母亲意甚殷切,我倒不好再推辞了,想一想方道:“我那里有个杜宇,去岁考中了进士科,还未选官,作赋是极好的,文章也有些见地。”
母亲颔首笑道:“既是进士,想必身言书判都是好的?而今几岁?”
我道:“和三郎差不离年纪。”
母亲便更笑起来:“年轻儿郎,不错,可先试右拾遗,察其才干,再行擢用。”又看我:“除了他呢?你平日就再没什么要好的人了?但说无妨,宰相未可轻易委任,三四品之官,总还是可封一封的。”
我结交的自然不止这么些,可母亲今日实在是有些反常,由不得我不心生警惕:“我来往的几个,阿娘还不知么?该提拔的早已提拔了,未提拔的,便是还未胜任——若是阿娘听说哪里有些遗野,是我还不曾访到的,只求赐下名字,我自带人访查。”
母亲转过头去,低头挥一挥衣袖:“我不曾听到过什么遗野。”停了一停,又扭头来看我:“太平。”
这是终于要说正事了,我忙答应一声,靠近一步,恭听这位是何方人士,竟能劳动母亲和我磨叽这么久,可她老人家一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我观近来宫中,一个职司,或设三人,或有五人,人浮于事,虚耗内帑,实在多余,且后宫之人,不得婚嫁,不得生子,怨气累积,亦有伤天和,我的意思,是放一些年久的出去,你以为呢?”
这事本该阿欢或殿中去做,怎么倒问起我来?我微觉不解,亦不好驳得,便道:“阿娘想要怎么放?放多少人?安置等务,儿…是不是该和阿嫂及殿中监商议?”
母亲面上竟露出些不自在:“细务你或自决,或与她们商议都可。倒是我这里的几个人,跟着我既有些年头,也不好与旁的宫人等而同之。阿韦及六尚中人久居后宫,不晓外事,还是你亲自来安排,替我那几个人,寻个正经仕宦,好生安置了罢。陪嫁之物,朕来为她们出。”
我隐约地猜到母亲的意思,不敢妄为,便斟酌着发问,必要讨得母亲一句明白话:“贞观殿的人…也要遣?”
母亲知我心思,索性将话挑明:“贞观殿,弘徽殿,流杯殿…那些承旨奉御,除了婉儿,都遣了罢。”顿了顿,又道:“毕竟都跟过我一场,不要薄待了她们。徐长生姊妹跟我最久,你亲自安排,不可令她们受人欺凌。”
我虽已猜知因由,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人…全由我安排?”
母亲点点头,手伸出来,将我的肩一拍:“由你来办,朕最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