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了左右一眼,宫人们流水般退去,殿中瞬间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继续冷笑:“阿嫂要说什么私房话,怎么还要把宋佛佑也打发走?她是我跟前极信重的人,我什么话都不瞒她的。哦…我忘了,阿嫂也跟了我这么久,也是我跟前极信重的人,到头来却骗得我好苦——这么说来,还是不要让宋佛佑听见才好,万一她和阿嫂你一样呢?”
韦欢猛地上前一步,在床前断喝道:“李太平!”
我抬头微笑:“太子妃有什么吩咐?妾如今身体不适,不大好起来行礼。”
她瞪着我。
奇怪,我以前怎么会觉得她瞪着人的样子妩媚可爱?她这样分明就凶得很,眼若铜铃,像是马上就要把人吃了一样,李睿讨了这样的老婆——不,如今老婆其实并非什么好词——正妻,李睿讨了这样一位凶悍的正妻,不知日后要受多少苦楚?想想另一个时空中那位韦皇后,不知李睿的下场,会不会如另一位武则天的儿子一样?可那位韦皇后至少对她丈夫不离不弃,休戚与共,我这里这位韦太子妃,在我这碗里吃着饭,眼却瞟着李睿那口大锅,如今遂了心,却未必就不看着别处更大的鼎里去了,谈何休戚与共?
我知道自己的心思极龌蹉,从前我总不理解那些分了手以后还要大吵大闹、不死不休的情侣,可现在我深深地理解他们了,倘若换个情境,我只会闹得比他们更凶,心上受过的伤,若不用这样的法子稍微发泄一下,那人便要发疯,而我受的这伤,若连心里这么想着地嘲讽几句都做不到,我大约也离疯不远了,可恨的是,我心里纵将她恨了一万遍,却也只限于在心上,做到实处的至多不过是几句讥讽。
我自然能轻松报复她。以目前的局势,未来母亲必是要成为一代女皇的,到时必有起来抗争的臣子,而母亲为了政权稳固,只能大兴酷吏。那时只消我在母亲面前提一句“韦欢背地里议论阿娘,说阿娘不该抢了阿兄的皇位”,她不但享不到这太子妃或是皇后的富贵,恐怕连命都留不住——这法子在我心里头转了千百遍了,每次一想到她被母亲下狱,对我哭诉哀求的时候,我便觉心头大是畅快,连入睡的时辰都能更早些,可是到了夜里,却又总被噩梦缠住,梦醒时总是满面泪痕,悄悄问值夜的人,都说我梦中在喊“阿欢”,所以如今值夜,我都只让人在门外,夜里我跟前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彻底地空了。
我呼吸稍顺,微微地躺下去,两手交叉抱在脑后,微笑着看她:“太子妃若有吩咐就请直说,若无吩咐,恕妾要歇息了。”
她的妆容真精致,以前在我这,她从未化过这样的妆,浓浓的,只差没有在眼睛前面也糊一层,好将眼神也遮个彻底了,可惜如今还没有什么美瞳之类的装点出现,她眼中的愤怒无处遮挡,直直白白地暴露在我面前,看得我越发摇头:“太子妃还是笑起来好看些,这样瞪着眼,怪吓人的。”
她揪住了我的衣领——想想从前我还揪过她的衣领,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我对她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道:“如今宫中的衣裳真是结实,做衣服的人很该受赏赐。”我这身子说不重不重,约莫也要折合前世七八十斤,被她扯着衣领带起一半,居然还没破损,真是质量上佳,不愧是内造的料。
“李太平。”她又这样叫我,这一声比先前竟多了几分属于“韦欢”的生气,她定定地看着我,自上而下,仿佛随时要动手,我笑嘻嘻看着她:“太子妃到底想做什么?打架么?那可不行,你是阿嫂,我不和你动手。早知如此,当时你还不是阿嫂的时候,我就该多和你动几次手的,免得阿嫂心心念念地惦记,一见面就如此心急。”
她将我摔在了床上。奇怪,她将我拎起来时似乎并未离床很远,可这一下却摔得极疼,好像直接揪着心从城楼往下扔一样,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她马上就发现了,蹙眉问:“疼?”
我摇头:“被太子妃摔是妾的荣幸,怎么会疼?不但不疼,简直舒服得很。”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你和独孤绍厮混了几个月,别的都没学到,就只学了这军汉气?”一面说,一面竟弯腰来解我的衣裳,我见她举动才有些慌,将身子后退些许,讪笑道:“阿嫂做什么?你我都是嫁了人的人了,虽然都是女儿家,也不能这样随便脱人衣服…”伸手要去扯被子,却被她几下就按住,失去了反抗之力,说来我也和独孤绍练了几个月骑射了,秋冬天气,都将脸上晒黑了一圈,怎么力气却半点不见长似的?一定是她教得不好。
韦欢彻底解开了我的上衫,手指在我的胸前按过,一节一节,顺着肋骨按下去,我最近瘦得很,面上看不大出,看身上就知道了,肋骨上面没有肉,被她按得生疼。
我心里惴惴,面上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算了,阿嫂既要看,那我也只能给阿嫂看了,不过只能看上面,下面…唔。”
她没有理我,摸过我的肋骨,又去解我的袴奴,我唬得汗都出来了,半坐起身,低声吼她:“韦欢,你做什么?”
她看了我一眼,手在我大腿内侧慢慢抚了一阵,那里因骑马骑得多,已磨出茧来,自膝上至根部处都颇是粗糙,唯一可庆幸者便是原本我腿上还有些孩童虚肥,如今却是精瘦结实,宛若韦欢——然而无论好坏,那里如今也只有我看,我现今穿里衣都喜欢自己来,再不要宫人服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替我穿衣,穿时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中滴落,晕湿了这尊贵的太子妃妆容,又沾湿了我这绮罗衣裳。
她的手按住我的肩,将我按回床上,用锦被将我裹住,看着我道:“我的确想过和六郎…但是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他喝醉了,不知就里,一直说要给我名分。他在宫中相好的多了去了,我也没当真,况且他先娶了那位。谁知…”
她闭了闭眼,道:“我答应你的时候,并没想过要骗你。”
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两手捏着被沿,颤声道:“可你也从未告诉过我。”
她叹息道:“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将被子提了一提,把我的手又遮进去:“日后,不要再饮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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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到肝颤的作者菌决定写个开心小剧场:
则天:欢欢啊,我家平平年纪小不懂事,你要多提点她啊。
韦欢:嗯,“点”可以,“提”有点困难,她太重了。
则天:……
太平:(╯‵□′)╯︵┻━┻!!!
第163章 应战
以如今之礼法,父亲和母亲其实不该常来看望我,尤其父亲如今身体不好,更不该惊动。然而前两日我半梦半醒间,耳闻了数次父亲的声音,知道他钟念我这小女儿,故而精神稍好些,便扶着人到了紫宸殿,以示我身体无碍,免得父亲担心——这亦是母亲叮咛的深意。
我去时母亲不在,说是为我设斋叹佛事忙碌去了,父亲正穿着赭黄袍衫,坐在寝殿外间,一手扶着几案,一手压在膝上,歪头看着李睿。
李睿直身跪坐在父亲身侧,身前几案上堆了许多卷轴,他手里打开一个,正在念:“…请复旧礼,州县之官旧时觐见,伏请圣断。曰:可。”
我见念的是奏疏,有些犹豫,父亲却直接招手道:“兕子进来。”又对李睿道:“州县之官,品秩虽多猥下,却是临民之任,一地之民,全赖此官,故历来天子,都不惮繁琐,要亲见查引,确知其人当否,才可使为百姓之长。你们兄妹作婚之月,七娘事务剧繁,却依旧不辞辛劳,接见州县,一一考覆,正因此理,”
他说话时气息不畅,每一句往往要停三四次,李睿躬身听着,等他说完,便俯身道:“谨聆圣训。”又打开一份卷轴,道:“此是麟德元年令边远州县得优选诏。”说着将诏书念一遍,大致是说边远州县无士人肯去,官职虚设,吏民无凭,诏令士人未过吏部铨选者可自荐,按远近脚程给予优待,任满者,令吏部视优官选任。
李睿念完,父亲让他说自己的看法,他道:“此与陛下方才所说是一理。”
父亲问:“还有呢?”李睿却说不出了。
父亲叹了口气,道:“边地多獠民,稍不留意,便行反叛,而朝廷不设官,无人监管,一旦有事,往往要数十日、数月才知,彼时獠人已攻下城池,再要征讨,便要自州府兴兵,大动干戈,不如选士人不得意者前往安抚,预民乱之先。且士人不得意,留滞在京,结交勾连,给他们个官做,免得多生事端,亦是安抚之道。倘若其中真有干才,自此显出,擢为公用,使野无遗贤,岂不是数美兼得?”
李睿见我在,有些不大自在地道:“臣受教了。”
父亲看他一眼,缓缓道:“今日就到这罢。兕子过来,让阿耶看看。”
我走了过去,父亲便握着我的手将我上下打量,一面看,便笑道:“这样妆扮着,倒像你阿娘年轻时候。”叫我在他身边坐下,又对李睿招招手,一手牵住一个,道:“从今尔后,只剩你们兄妹两个了。你们要互相扶持,不可再如从前那般,因闲事便生小气。雉奴是阿兄,要多照看你妹妹。兕子也要多体贴你阿兄。”
李睿动了动嘴唇,父亲看他:“六郎想说什么?”
李睿低头道:“阿耶,不独我们两,还有…二哥和四哥呢。”
父亲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道:“六郎友爱,我和你阿娘都知道,只是你要知道,你二哥不仅仅是你二哥,还是被废的太子。我走了以后,你作为新君,可以为庶人加恩,可是我在之时,却决不能有动摇之意,懂么?”
李睿又伏身下去,轻声道:“懂了。”
父亲叹息一声,摸着他的后脑,轻声道:“六郎,你日后要担当大任,不可再如以前那般任性莽撞,凡事…多听听你阿娘的,没有错。皇帝总不是一日可作好的,我当年,也是自少年时一点一点学起。玄元皇帝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我国家承自丧乱,百废待兴。经高祖至朕,三代勤力,方有今日之局,你切不可以贪躁冒进,坐失祖宗休养之法,须当俭蓄民力,治国理政,缓而图之。”
这话中遗嘱之意太明显,李睿顿时便扑在地上,抓着父亲的手哭道:“人生百岁,阿耶才过一半,离去之时还早,儿求阿耶,不要作此不祥语。”我亦偎着父亲的手垂泪。
父亲将我们两都抱在怀里,太息道:“人人皆求百岁,可你们看,世上百岁之人又有多少?生死有命,任谁也逃不脱。”拍拍我的脑袋,道:“你阿兄倒还罢,倒是兕子你…听你阿娘说,你这心痛症,日后于生子或有妨碍?”
这事我早便已猜到,如今这年月里怀孕产子本来就是一大难,如我这等有心痛症的,哪怕不经这几个月,只怕也未必就能顺利生产,母亲从前便有这担忧,却从未明白说出来过,如今我成亲当日心痛发作,于是连父亲也担忧起来,竟毫不顾忌,当着李睿和我就说起这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