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的每一天,丁香除了做饭收拾屋子就是泡在医院。妈妈天天和她暗示陆南一家对她的付出,暗示她要知恩图报。有的时候,丁香听得太烦了,却不敢对妈妈显露出一丁点脾气。她只能叫丁洋过来代替她,自己到海边公路上去散步,想着出柜,想着要如何让陆南放弃她。
多少次坐在那块熟悉的大石头上,就会习惯性地打开微信,戳开一叶知秋,即将点到视频聊天的时候再猛地止住动作。她明明很懂叶从心的用意,但是有点气。
她是想和叶从心商量一下的。
-我的妈妈没多少寿命了,让我们来等待她的死亡吧。
可她又不能确定妈妈会在所约定的几个月内死掉。
-我们要不要把期限延长一些?或者忘掉那个期限,继续做地下恋人?我终究会是你的。
可是这样去考虑自己妈妈的寿命,已经使她快要厌恶死自己了。而叶从心关于这件事将会做出的理性客观的分析,将会是多么血淋淋的不近人情,她几乎都能想象到。如果叶从心冒犯到自己的母亲……她会更加厌恶自己,以及自己和叶从心之间的这段关系。
叶从心累,她难道就不累么?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妈妈让丁香和丁洋从家里的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份遗嘱,两个孩子一起到病床前来,又千恳万求地让医生准许今日出院活动一天。
丁洋将妈妈抱上轮椅,推着她来到医院大楼下面的小花园。病房里人多口杂,她是不愿意将遗嘱这种东西拿出来说的。
“你们自己看看。”妈妈忍着身上的疼痛说。
遗嘱中,妈妈将家里的房子留给了丁洋——这是完全在意料之内的。丁洋需要房子来娶媳妇,而丁香会嫁到别人家(很大可能还是嫁给邻居家),所以房子的分配没什么好说的。
剩下的存款,这么多年,家里省吃俭用存下了二十来万,这些钱在遗嘱中写明全部归丁香。在妈妈治病的过程中,花去了将近十万,还有十几万留给她。丁香明白,妈妈知道自己就算合法地拿到了所有的存款,也不会不管弟弟的死活。这部分钱,实质上还是两个孩子共用。
妈妈说:“丁香,妈妈对不住你。这么多年我对你,确实没有对丁洋那么好。那年来的那个小叶大夫,当时跟我说了好多话,后来我经常想啊。如果你生在比人家多好,家里面就你一个孩子,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也不后悔,丁香,你可以怪妈妈没关系,但是别怪你弟弟。”
丁洋有点听不下去了,“妈,你少说两句。”然而并没有用。
丁香没出声,却已经泪流满面。她不知道叶从心曾经跟妈妈说了些什么,也用不着知道了。
“妈妈早就不想活着啦,从你爸爸走的时候起,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你说妈妈这辈子,读那么多书,写那么多字,其实啊都是因为你爸爸喜欢知书达理的女人。他没了,我也就都不想干了。现在妈妈就想赶紧死,这样一来,你身上就没负担了。就怕你弟弟还是不学好,所以以后你还得看着他,让他找工作找北京的,娶媳妇也帮他看着点。”
丁香哭道:“妈,没人让你为了别人活着。我爸是最温和的一个人,别人家的女人对着脾气大的丈夫都能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你不能!”
“妈妈这样挺开心的,妈妈愿意。”
“但是我不会的,我不会再为了任何人活着了。包括你和丁洋。”丁香几乎要将遗嘱攥碎了。
现在吗?就是现在了吧。她明白妈妈爱自己,也明白这爱就这么多,不会比给丁洋的多,更不会比大局更为重要。她现在不想要什么狗屁的大局了。
她走到妈妈面前来,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
“姐!”丁洋及时搀住了她,“妈,姐有点累了,我带她去买瓶水!”
丁香和丁洋拉扯着,终究是被他拖到了妈妈看不见的地方。丁洋说:“我求你了,姐。你等我走了再说。”
“不想担责任是吗?”丁香红着眼睛笑道,“还是手里少我一个把柄,不甘心?
丁洋一脚踢到一根柱子上,抽起了烟,“我倒是乐意你赶紧说。我巴不得你赶紧干点儿出格的事,让妈加上街坊四邻都知道你就是一个成天装着懂事,其实早就坏透了的人。你早说啊?这时候跟妈说,你安的什么心?”
“她这么多年对我安的什么心!就连财产分配也——”
“财产就这么回事儿,你是今天才知道她会这么分的么?”丁洋夹着烟的手指向丁香的鼻尖,烟灰落在丁香的脚边。弟弟长大了,有了力量和言语的分量,再也不是她能随意教育的。
“她好歹是咱妈。等她一死你不就快活了么?现在她最多还能活个一年半载。”丁洋的语气软下来了,不再咄咄逼人,更像是真诚地求人。丁香突然觉得这个家的凝聚力怎么这么大,每个人的力气都使往一处使的,只有自己在圈外。
她蹲在地上捂着嘴,不想哭出声音,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丁洋扔了烟你,将她掺起来,用力抱住她,“姐,我错了。我知道我这么多年干了不少错事,我改好么?以后我好好对你,好好对妈。剩下这几天我来伺候妈,你休息吧,跟你女朋友聊天去,去北京找她都行。我在妈那儿给你打掩护。姐,咱妈不剩多长时间了!”
丁香哭着想,再等几天吧,等丁洋离开。
丁洋比预计的迟了一天离开旷岛。耽搁的那一天,陆南载着姐弟俩和他们的妈妈去了县里的公证处,将遗嘱做了公证。之后陆南和丁香一同将丁洋送离了旷岛。
“丁香?”陆南的手在她眼前挥一挥,“你这几天是不是太累了?”他所见到的丁香,望着渐渐驶出视线的轮船,双目多血丝且表情呆滞。那冷冰冰无生机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
丁香和陆南肩并肩,在沿海公路上慢慢地走,走向医院,“你今天又请假了?上班第一天就请假,好么?”
“我们那里翘个班也不算什么。”陆南淡笑着说,“你有心事吧?要跟我说说么?”
丁香停了下来,“你家给我妈垫付的医药费单子还留着么?”
陆南的笑容僵在脸上。
“没了也没关系,总能查到的。你妈妈正在医院守着我妈呢吧?以后就不用麻烦她了。”
陆南双手扶着她的肩,急道:“这不是麻烦!我知道你不想欠我们家的,你根本不用有负担。我会和我妈说清楚,你跟我不是那种关系。”
“那你早说啊。你妈妈是为什么帮了我家那么长时间任劳任怨不求回报的?你是怎么说服她来帮我们的?”
陆南的手被她摘了下去,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就只有这一丁点私心,这私心还是建立在为了丁香好的基础之上,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无私的男人。
“陆南,你现在最后帮我一次好不好?我想对你,做个预演。”
陆南不想听了。
“我,丁香。我喜欢女人,我有女朋友,我这辈子不会和你或者任何一个男人结婚。”
这一刻丁香觉得自己简直要分裂了。看着对面男人痛苦的表情,她的心也在跟着扯痛。她和陆南拥抱起来,靠在这个男人坚实温暖的臂膀上,她知道自己坏透了。如果说陆南对她怀有私心,那么这么多年,她明知道陆南的心思,明知道陆南会为她做事。可她说过什么呢?她又有多自私?
可是与此同时,她也说不出的轻松愉快。她将泪水蹭在陆南的衣服上,不知道是心疼这个故事里的谁,还是喜极而泣。
作者有话要说: 六、六一儿童节到来啦!各位大姐姐你们……不祝十岁的作者儿童节快乐吗!
第88章 烟火
直到生日这天, 叶从心再也没和丁香联系过。她有想过,这段时间内丁香可能因为出柜的艰难而受了不少委屈,手机被没收了也是可能的。所以她又慌又不慌。
终于到了日子,叶从心的卧室里已经完全清除掉了陈秋糖曾经在此居住过的痕迹, 那孩子就连在这桌上同她一同学习的资格也被剥夺了。叶从心三俗地在床头抽屉里准备了指套,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