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双双对视笑起来。
“户部侍郎之子林铭玉见过世子,请世子安。”林铭玉打个千儿。
涂砚把他扶起来,搭着他的手臂笑道:“不必多礼,铭玉,早就听五姑姑说过你文才出众,前些年我读过你写的《童话故事》,《劝世寓言》,心思灵巧,我很喜爱。日后,在学业上,还请多多指正呢。”
“世子言重了,铭玉惶恐。”林铭玉对这个事还是很知道点儿廉耻的,被人家这么一夸,想不脸红都难啊!求您别说了。
涂砚却因他的脸红而觉得有趣,善意而体贴的转移了话题:“方说不要多礼,如今又这般生疏了。我的性子最是不爱拘束的,相处久了你就晓得了。我只当你是友,你也要放开些才是。”
林铭玉笑着称是。涂砚也不强求,拉着他说起话来。方认识,也没啥好说的,就是问问平日读的什么书?爱做什么消遣?得知他不需要去学堂里听课,很是羡慕:“……你的父亲、堂兄皆是探花,自然是足够你学习的。在家中治学,自在得很吧?”
“还行,父亲对我的管束并不古板,把课业完成了,便任我消遣自个儿的事。”林铭玉忍不住眼中带笑,涂砚更是羡慕了。他在家中受尽宠爱,虽然有兄长,有弟弟,但都是庶出,在父王面前说不上话,对他毫无威胁,也因此,他们之前也很难有啥相亲相爱的兄弟之情。
因受宠,父王、外祖父、舅舅、甚至皇帝,对他寄望很高,身上的担子自然就重,尽管他向往自由,却也只能如同笼中之鸟,在享受安逸的同时要尽自己的责任罢了。涂砚是个务实的人,心里知道得很清楚,只有他自己努力了,才能让自己的地位更牢固一些,能享受的时间更长久。
说着话,不觉已经到午时,涂砚留了饭。林铭玉推辞不过,便不再客套。
乐福王府的厨师厨艺极好,难得席间上了三五道苏杭菜,涂砚笑:“你在苏州长大,想来是惯于尝家乡的口味的,厨子是宫里赐下来的,苏杭菜,京都的菜色都很擅长,你尝一尝,味道是不是跟你在家里吃的一样?”
涂砚的细心让林铭玉对他观感更好一些,虽不至于感动,心里也是极为熨帖的。这样一个细心体贴的人,相处起来应该更开心一些。毕竟是伴读,还有六年的相处时间,开心是很重要的。
用膳之时,乐福王爷听说世子留伴读吃饭,因忙着圣上万寿节的差事,不得空过来瞧,也打发了人过来说“不必拘束,与世子多多亲近”之类的话。林铭玉站起来垂手听了,谢过王爷方罢。
要么说感情是饭桌上谈出来的。午膳过后,瞧着涂砚有了倦容,林铭玉便告辞。涂砚亲送到院门,道:“……这三日且不必来陪读,我还有三日假。待假休过了,你来王府寻我,你是先一回入宫陪读,我带你认认路。”
林铭玉谢过了,再次行礼告退。
回府之后,林府里主子们都不在,林铭玉转身钻进了书房。今儿在王府,倒想起圣上万寿节之事,各地外驻大员必会请旨来京贺寿,如涂凌光这样的官职,本是没这个资格的。但他同时还是皇室宗亲的身份,以昌平王府的地位,应会得到入京的旨意。
自去岁调往福建驻防,不到一年便升任福建将军,又因对凉瀛战争控制得力,为国库赚了许多的库银,涂凌光的名声也传了开来。皇帝偶尔也会在说起当今局势之时,赞一句皇室儿郎俱是英勇男儿。涂凌光虽然人在福建,京都中惦记他的人可不少。
这般年轻的将军,又在皇帝眼中留了名字的,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更不说他身后站着的是整个昌平王府。
昌平王本人便是骁勇无比,世子为嫡长子,与涂凌光乃同胞兄弟。原是在京都六部行走,但世子自小体弱,在京都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救过来。昌平王有一个正妃,一个继妃,侧妃两个是皇帝钦赐的美人,但都没能给王爷留下半点儿骨血。如今膝下的三个孩儿,世子涂凌云、次子涂凌光、幼女涂凌华俱是先王妃所出。
昌平王母族出生平平,但他本人自小就光芒夺目,性格又有些孤僻,不受兄弟间的拉拢。若他平庸便罢了,他偏偏是个不怕事的,年轻的时候锋芒毕露,很是让人忌惮。待娶了正妃生下嫡子,才收敛起来。但这个时候,他的存在,已经是有心继承大宝的兄弟们心中的一根刺,昌平王不屑这些争斗,自请西北带兵守护疆土。世子因皇帝看重,留在六部观政。
在六部三年,世子的表现不上不下,可用一个“平”字来概括。而次子涂凌光比之兄长,更是平庸平凡,如果所有的纨绔子弟,爱游乐爱饮食爱美人。皇帝隐隐失落,也便把目光转了开来。
这之后,世子突然一场大病,很是凶险。昌平王星夜兼程赶回来,跪请旨意,带世子离京,放在身边调养,若是父子无缘,也让世子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闭眼。皇帝想起这个儿子子嗣上不容易,又为大洪立下赫赫战功,心一软就同意了,连带着瞧涂凌光也顺眼了许多。
世子离京之后,涂凌光在兵部领个闲差,无事点卯。直到机缘巧合被指派到福建驻防,赶上凉瀛国心怀不轨来朝贡,献计有功,把凉瀛变成大洪的钱篓子重新获得皇帝的注目,直到今日。
这些林铭玉打探过,涂凌光应有所察觉,但并未瞒他。想起这个如兄又如友的男人,林铭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京都的局势越是复杂,涂凌光的处境越是不妙。为了海贸的利益,京都官场、宗室已经是各显神通,涂凌光坐镇海防已经够让人眼红,如果回到京都,再皇帝面前再的眼,那不得成了活生生的眼中钉肉中刺,扎多少人的眼呐!
给他写封信吧,把京都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涂凌光必然有自己的渠道了解京都的消息,林铭玉想,我只要尽了这个心就行了。
涂砚休假,林铭玉左右无事,便想着去店铺里瞧瞧。他名下的南洋货铺子在京都有三家分店,限量供应南洋及海外的物件,因为独特、精美,适合走礼,因而生意很是不错。
林大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为了查探太白楼的背景,把在林铭玉身边近身伺候的活暂时交给弟弟林二,因怕林二不够机灵,便让馒头也在身边跟着服侍。
林铭玉身后跟着林二、馒头进入铺子内,铺子内有几个客人在挑选,掌柜的没见着。有一个伙计前来招呼,这伙计新来不久,又因林铭玉平日很少过来,因而没认出面前这位富贵悠闲的标致公子是自家东主。
林铭玉四处张望了一番,问道:“张掌柜的不在?”
伙计笑道:“爷识得我们掌柜的?那您定是老主顾了。方才来了一位客人,来取前几日定的货,掌柜的亲自去取了。您若是找掌柜的有事,您请这边来,小的上壶好茶您一面儿品着一面儿等;您要是来瞧瞧好物件的,小的愿为您效劳。”
林铭玉一笑,这伙计蛮机灵。
“我与你们掌柜的熟得很,不用特意招呼了,你且忙你的,我随意瞧瞧。”
伙计笑:“那爷您自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人便是。”说着也不多啰嗦,礼貌地笑过便果然退下了。林铭玉瞧了一会儿,见铺子里确实是忙,便不急着瞧,只往先伙计指着的那处去。
这边的多宝阁隔出一处幽静的所在,一面围着矮矮的栏杆,旁边摆着迎客之松、常事之树的盆景,木架子上挂着珠帘,上面系着风铃,不时吹进来的微风带着风铃轻轻摆动,发出清凌凌细细柔柔的声音,悦耳得紧。
林铭玉方安坐,伙计端着一壶茶过来,道:“上好的碧螺春,客官请尝尝。”见林铭玉确实没啥吩咐的,便又走了,神色温和平静,并不见半点儿急财之色。
林铭玉暗暗点头,赞张掌柜会调理人。这处分店是后开的,掌柜的还是李善托给林铭玉的人,如今入了林家,签了协议,为新东家效力。每月盘账,从未出过差错,是个难得的人才。
喝了一盏茶,张掌柜还没见着,林铭玉坐的位置,透过多宝阁的间隙,可以清楚看到店内的情景。这样的隔断每个分店都设置有一二处,专供招待尊贵的客人,这还是林铭玉自己的设计。
除了他自己,店内客人一共有四起人,在西侧排放的太师椅上,坐着三个青年人,做书生打扮,摇着折扇轻声谈论着。有个伙计站在旁边作陪。南面是大门,两侧各有置物架子,此时各有一个人在挑选,一个穿着褐色锦衣,面容白胖,手指上带着硕大的珠宝戒指,像个富贵老爷,不过身边并无小厮长随之类的人,说起话来满是铜臭味,应是富商了。
右侧的是个中年男子,衣服质料非凡,瞧着倒是个管家模样的人,谈起生意来拐弯抹角地把自己主子的身份露出来,神色很是骄矜。这人和另一个客人都买了中意的礼物,正往外走了。
林铭玉瞧着一笔笔生意成交,心情很是愉悦,这哗啦啦的银子声音,到最后可都是他的呢!
这两位客人一走,富商也谈得差不多了,喜滋滋地嘱咐伙计要把礼物包得结实美观,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恋恋不舍地递了出去。
林铭玉瞧得有趣,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这时,张掌柜从后方内室里转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鸡翅木雕芙蓉花的木匣子。三个书生,以及已经结账准备走的富商都被吸引过来。
馒头和林二神色间已是痒痒的,恨不得也去凑个热闹,一睹为快。林铭玉见着两个的猴急样儿,低声吩咐了两句,便放他们走开。
哪有主子不动,奴才倒去瞧热闹的道理,林二和馒头对视一眼,并不敢走。林铭玉摆摆手:“无事,这是自家的铺子,哪里就能有危险了。你们去瞧着,记着我方才的嘱咐,不许给张掌柜惹事。”
林二馒头听了,再没有不应的,笑嘻嘻地去了。
张掌柜已经把木匣子打开,众人发出赞叹的声音。
“好精美的船只,好奇妙的构造!”一个温软的声音响起,林铭玉已经注意到这个人。就在方才,众人把张掌柜围在当中之时,一伙人簇拥着一位十六七的少年公子走进来。这位少年容貌艳丽,穿着打扮不俗,眉宇间带着一见即明的贵气,走路是下巴微抬,显露出发自骨子里的优越感。
簇拥着他的四个奴仆有两个相貌秀丽的小童,另外两个虽然做仆人打扮,但身板挺直,行动敏捷,至少也是侍卫一流的人物。
又是一个权贵。
林铭玉一瞬间就断定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