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鸟扑了个空,六根脖子乱转,找寻那白衣修士的踪迹,忽觉什么轻轻在自己后背上一点,扭头一看,却见青光一闪,只听得“扑通、扑通、扑通”接连三声,又是三颗头颅落入海中。
  怪鸟猛扇翅膀,用劲风把苏毓掀至半空,便即回身照着苏毓胸腹啄去。
  鸟喙长而尖利,如刀剑般刺来,这一下若是击中,非把他身体捅个对穿不可。
  苏毓被劲风卷起,尚未稳住身形,眼看着鸟喙已到身前,他身子忽然向后一仰,劲瘦柔韧的腰反弯,顺势一个空翻,长剑插入鸟腹下的伤口处。
  不等九头鸟回神,他双手握住剑柄,向前急飞,剑刃“嘶啦”一声剖开鸟腹。
  怪鸟惨叫着往下坠落,苏毓拔出满是鲜血的长剑,纵身跃上鸟背,把剩下三颗鸟头一剑砍落。
  他与九头鸟颤斗的当儿,黑蛟在四个傀儡人的围攻下也已奄奄一息。
  苏毓从鸟背上翻身跃下,手中剑锋直直刺入蛟龙两眼之中。
  蛟龙在空中翻滚数周,沉沉地坠入海中,海水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苏毓抖了抖剑身上的血:“还有两只。”
  话音刚落,岛屿四周的海水忽然闪起银光,映着月光璀璨夺目。
  苏毓瞳孔一缩:“来了。”
  银光以小洲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不一会儿,目力所及皆是银光闪耀,仿佛灌满了水银。
  水声激荡,几条鲛人破水而出,高高扬起银尾。
  越来越多的鲛人从水下探出头来,密密麻麻遍布整片海域。
  银光中有蓝色闪动,鲛人自动分向两边,流出一条漆黑的“道路”。
  一物浮上水面,爬到岸边一块礁石上。
  苏毓定睛一看,却是只女身蛇尾的怪物。
  怪物盘踞在礁石上,坐着便足有两人高,泛着蓝光的鳞片从尾巴向上延伸,覆盖胸乳和脖颈,直至面颊。
  那便是四凶兽之一了,苏毓心道,他曾在古籍上见过相关记载,只是关于它的形貌和手段众说纷纭。
  他不敢大意,便即召出傀儡人,一人四傀儡呈扇形分散,长剑握在手中。
  众鲛人轻启朱唇,齐声吟唱,婉转缠绵的歌声像千万条绵软柔韧的绳索,争先恐后地纠缠上来。
  这歌声对傀儡人不起作用,而苏毓经过徒弟的千锤百炼,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挠挠痒。
  蛇人见五个不速之客全无反应,露出困惑的神情。
  它抬起尾巴往水面上随意地一拍,一条鲛人跃上水面,它伸出臂膀接住,张开大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撕开鲛人柔软的腹部,三口两口啃掉内脏,然后把残尸抛进水里。
  银尾鲛人停止歌唱,蜂拥而上,将同伴残躯分而食之,很快便只余一具森森白骨,沉入水中不见了。
  这一幕太恶心,连几个没有肠胃的傀儡人都觉一阵反胃,苏毓更是遍体生寒。
  蛇人舔舔嘴角银色的血迹,抬起遍生鳞片的胳膊,捋了捋海藻般的长发,冲苏毓妖媚地一笑,紫蓝的嘴唇一直咧到耳下,发出一串叽叽咕咕的奇怪声音,似乎对眼前这白衣男子非常满意。
  苏毓虽然听不懂怪物的语言,但从它神情举止也能看出那是什么意思,胳膊上顿时起了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本命剑脱出筋脉,如离弦的剑一般飞向蛇人。
  本命剑径直穿过怪物的身体,没有遇到任何障碍——这人身蛇尾的怪物也和鲛人一样,身在另一个世界。
  第74章 十灾八难
  苏毓早有所料, 并不惊慌。
  方才见到蛇人捕猎鲛人,他便知它能避入另一个世界,但它既然想对他下手, 必然要穿梭到他的世界,只需静待时机即可。
  苏毓的剑没有伤到蛇人,但显然激怒了它。
  它直起上半身, 昂起脖颈,张开大口,“嗖嗖嗖”破空声响起, 黑色毒汁如千万根毒针般喷涌而出,呈扇形向苏毓和四个傀儡人射来。
  苏毓举剑一挥, 雪亮微青的剑光有如秋月,将他团团围住, 毒汁尽数弹落,四周鲛人四散逃窜, 却躲避不及, 被那毒汁碰到肌肤,不一会儿便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丑态。
  苏毓脸色一沉,不由想起一部十洲海外方志上, 不知从哪里引的一段轶闻:“西极之海多鲛人,有硕物曰人鳗,雌雄同体,以鲛人为食, 其性淫,其涎腥臊,沾之交合而死。”
  关于这头以鲛人为食的凶兽,有几十种林林总总的说法,他觉得这种最离谱,又没什么正经来源,看过便抛诸脑后。
  没想到偏是最离谱的成了真,想起方才用自己的本命剑碰了这种东西,他恨不能扔了重铸一把。
  正想着,那东西又在往外喷下流的毒液,苏毓以剑击水,海中煞是掀起一股水墙,将他和四个傀儡人护得密不透风。
  蛇人喷了几次毒液,也不知是用完了还是终于发觉不管用,扭扭身子,从礁石上人立而起,“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甫一入水,那怪物便如离弦的箭矢一般破开水面,顷刻之间已窜至苏毓面前,突然从水中跃起,双手成爪,向苏毓肩头抓来。
  它的五指间生着半透明的蹼,尖利指爪仿佛精钢铸成,在月光下闪着骇人的青光。
  苏毓往后急退,那怪物两手一合,指爪相撞发出铿锵声响,犹如兵刃相击。
  就是此刻,苏毓不等它再次攻来,纵身前跃,举剑直刺,力透中锋。
  蛇人情急之下抬尾格挡,剑尖深深扎进它莹蓝的长尾中。
  四个傀儡人合围而上,四柄长剑分别没入它左肩、右胁、后心和后腰,蛇人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声浪将四个傀儡人震开,它向后挥动利爪,四柄长剑应声而断。
  苏毓脸色微微一变,抽剑再刺,却刺了个空——它已避入鲛人的世界中了。
  蛇人任由断剑插在体内,像是插上了几片银光闪闪的背鳍。
  不一会儿,玄铁铸成的长剑竟慢慢变软,化成银液,沿着它后背淌进海水中,发出“嘶啦”的响声。
  蛇人卷起尾巴,吮了一口尾巴上流出的黑血,竖瞳紧紧盯住苏毓。
  苏毓对上这眼神,便知此怪阴险狡诈,与方才那两头老实巴交的凶兽不是一类。方才一击未能刺中要害,再要诱它出来攻其不备怕是难了。
  他想了想,一挥手,断开了四个傀儡人的灵力,将他们收入灵府——对付这种东西,人多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省点灵气。
  蛇人绕着苏毓游了几圈,时不时从水下探出头,打量他一眼,终于还是色欲熏心,决定铤而走险。
  苏毓暗暗握住手中剑柄。
  蛇人眼睛一眯,尾巴忽然甩出水面,像钢鞭一样照着苏毓抽来,苏毓正要闪身回避,忽然改了主意,身形一凝,被尾巴重重地抽中左肩。
  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袭来,苏毓低头一瞥,只见肩头被撕去一片血肉,伤口血肉模糊,鲜血染透了衣衫。
  蛇人眯起眼,得意地扬起尾巴,月光下,尾鳞片片竖起,闪着幽蓝的光,其中有几片上还沾着鲜血。
  原来那尾巴看似光滑,攻击时将鳞片竖起,便如利刃一般。
  蛇人将尾巴凑到嘴边,慢慢舔舐鳞片上沾着的鲜血,然后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苏毓不去理会伤臂,提剑向蛇人斫去,又斫了个空。
  蛇人得意地一甩长尾,这回抽中苏毓腰侧。
  它不断重施故技,苏毓的还击却次次落空,越来越没有章法,片刻功夫,身上已受了五六处伤,白衣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蛇人再次甩动尾巴,苏毓动作迟滞,仿佛已经没了闪避的力气,被尾巴抽中右肩,手一松,本命剑“扑通”落入水中,人也从半空中坠落。
  蛇人不等猎物落入水中,长尾将他一卷,把男人拉至身前,正要拨开他的长发,好好端详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忽听身后“哗啦”一声响,转过头去,只见白光一闪,方才落入水中的长剑直直插进它眉心。
  蛇人的竖瞳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尾巴慢慢松开。
  苏毓一改方才奄奄一息的模样,一跃而起,抽出长剑,照着那濒死的蛇人一顿猛削,一时间鳞片和血肉飞溅,方才还在哼着靡靡之音的鲛人顿时噤声,纷纷潜回水下,水面上的银光很快隐没,只剩下点点波光。
  顷刻之间,那蛇人已经被片成了不知几千几万片——若是想杀他想吃他,他还能给个痛快,竟然狗胆包天觊觎他,必须千刀万剐。
  苏毓这才冷哼了一声,给自己和剑施了个清净诀,从头到脚洗干净,然后才拿出一瓶紫微丹,服下两颗——方才一战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却没费什么灵力,眼下气海还剩五六成。
  他召出傀儡人,从乾坤袋里拿出四把新剑扔给他们,然后打量近在咫尺的小洲。
  四头凶兽杀了三头,最后那一头却不出来。
  莫非是记载出错?抑或是被人杀了?
  苏毓想了想,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从小到大运气都奇差无比,凡事往最坏的地方想就对了。
  这最后一头凶兽一定是最难对付的一头,这时候肯定潜伏在某处伺机而动。
  是祸躲不过,他握了握手中剑,举步向岸上走去。
  这小洲虽名为洲,其实只是海中一块巴掌大的礁石,一人四傀儡很快便走到名为“若木”的大树前,四周风平浪静,月光下的海水清澈见底,藏不了什么怪物。
  难道真的时来运转了?
  苏毓心中纳罕,从乾坤袋中拿出个空的琉璃瓶,拔开塞子,然后提剑削去一片树皮,将剑深深刺入树心,然后拔出剑,一滴滴晶亮的树液从伤口中渗出来。
  苏毓用瓶口接住,塞好塞子,正要转身离开,忽听头顶沙沙作响,枝叶无风而动,巨树忽然像活物一样颤抖起来。
  来了,苏毓暗暗叹了口气,就知道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将灵液交给傀儡人:“你们带着药先回去。”
  傀儡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接,他们是老主人创造出来保护小主人的,守护他周全便是他们的职责,可如今小主人要他们弃他于不顾,他们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苏毓微微蹙眉,将瓶子向阏逢抛去。
  阏逢一惊,赶紧接住,忽觉一股气流将他卷起,向海面上抛去,待他在水面上站定,发现其他三个同伴也被扔了过来,再往礁石上一看,却见那大树分作两半,从里面走出个熟悉的身影,却是另一个苏毓。
  傀儡人傻了眼,怎么忽然多出一个道君来,两人一模一样,从眉眼到握剑的姿势,乃至于白衣上的破口,伤口隐出的血迹,都分毫不差。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树心里又走出一个苏毓来,接着又是一个。
  三人摆出同样的起手式,本命剑在他们手中闪着如出一辙的寒光。
  这第四头凶兽,原来便是这棵树,这座岛。
  苏毓抿了抿唇,一股凉意心底升起,若是他没料错,这三人的修为剑法大约都与他一模一样,若是以一敌一,尚有半分一分的生机,可一下子对上三个自己,哪有取胜的机会?
  若是别的情况下以一对多,他自可以分出元神去打,但对上自己便毫无意义——他能分,对手也能分,分得越多人家越是人多势众。
  苏毓无可奈何地一扯嘴角,看来这回是真的要折在这里了。
  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败给自己,真像个笑话。
  好在这些人只攻击他,并不去追击傀儡人,大约是谁取药谁死。
  死便死吧。
  他本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生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早点死了也好,免得祸害身边人。
  只是……
  若早知会死在这里,那晚就该让那傻姑娘多唱一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