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藏在十洲三界的门派中其实是个异类,出了门派,到处都是毫不掩饰的弱肉强食,压根没什么公道可言。就说那灵宠店的主人,即便真无辜,也会被殃及池鱼,轻则破财,重则赔命。
  傻徒弟闷闷地“嗯”了一声,显然有些沮丧。
  苏毓有时也不太明白,一个被父母兄长无情抛弃的小炉鼎,为何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天真,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为傻了。
  身为师父,他本该早点让她明白世道人心的险恶,可只要一看见她无忧无虑、毫无阴霾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不知不觉咽了下去——横竖有自己护着,让她再傻上几年也无妨,就算将来他陨落了,也还有云中子、蒋寒秋等人看顾着。
  不过基本的防人之心还是得有的。明知这些话会让她困惑苦恼,他还是不得不说。
  他情不自禁地放缓了声气:“别多想,就寝吧。”
  小顶答应了一声,正要回去床上躺着,蓦地想起一事,又把嘴凑了回去:“师尊,那个顾家的公子,怎么和你生得那么像,亲兄弟似的。”他们同窗中有一对真正的同胞兄弟,也还没他们这么像。
  苏毓脸上的温和笑意不觉敛起。这话换个人是断断不敢问出口的,也只有徒弟心无芥蒂,口无遮拦。
  外间那些纷纷扰扰的流言,他自不会一无所知。
  当年英瑶仙子与顾清潇结为道侣时已经身怀六甲,顾苍舒是白宗主的血脉,在高门世族中几乎是尽人皆知的秘密。
  不过关于他本人的传闻,便是无稽之谈了。
  苏毓并无愠色,只是淡淡道:“世间面貌相似之人比比皆是,没什么稀罕的。”
  顿了顿,又道:“在修道界,容貌相似有许多可能的缘故,血脉只是其一。我父母皆是凡人,阖族上下百余口人命丧于妖魔之手,恰好你师祖路过,斩杀了妖魔,将我救出,全族唯有我一人幸免于难。”
  长大成人后,师父带他回祖宅看过一眼,惟见残垣断壁,父母亲人的坟茔埋没在荒烟蔓草中,早已经无迹可寻。
  这是师父第一次说起往事,小顶未曾料到他的身世这样凄惨,可她一只炉子,也不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不知该怎么安慰人,半晌才道:“师尊,你别伤心……”
  苏毓一笑:“那时候我还不曾记事,也不知伤心。自晓事起便与你师祖、师伯一起避居九狱山,也算得无忧无虑了。”
  小顶用力抿了抿唇,下定决心道:“师尊,徒儿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苏毓凉凉道:“不图你孝敬,你少气气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顶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气师尊了?”她一直很听话啊。
  苏毓又回想起方才在水镜中,看见她光明正大问人家“欲龙”,不由脑仁疼,无可奈何地摁了摁太阳穴。
  “没有,睡吧。”他言简意赅地答道。
  ……
  归藏一行人比预定计划提前一天抵达,故此可在郁洲多停留一日。
  翌日,顾苍舒与太璞宗两位长老亲自前来凤尾渡赔礼道歉,连山君可不是吃素的,昨夜他既放了话,那不想赔也得赔了。
  叶离奉师叔之命前去交涉,发动三寸不烂之舌,果然不辱使命,恨不能把太璞宗扒个精光。
  太璞宗三人下船时脸色都是青的,右长老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栽进海里。
  、
  叶离送走了三人,失望地摇摇头:“说起来是天下第二大宗门,却没有多少油水可刮,空架子罢了。”
  西门馥是知道这些大宗底细的:“大衍和太璞传承千年,门人弟子动辄数万,看着鲜花着锦,其实尾大不掉,内斗又狠,其实内里早就虚了。”
  他摇了摇扇子:“剑修门派都是灵石堆起来的,哪哪儿都要钱,也就我们归藏家底厚,历任掌门又生财有道,连外门弟子都有月俸领。
  “在大衍和太璞,外门弟子压根算不得弟子,就是杂役,根本学不到什么正经剑法术法。就这样,每年还得付一大笔束脩,要入内门,行拜师礼又是一大笔钱。
  “对了,他们单内门就有上千人,内门之上又有入室亲传弟子,我们归藏的外门弟子比他们的内门弟子学得还多,还不必执役、伺候师长。”
  大部分弟子在拜师前都曾货比三家,闻言都深以为然,连连称是。
  当日下晌,太璞便派人将谈定的赔偿送了来。
  叶离大方地一挥手,便给昨夜遇险的几个弟子一人发了两百万,外加太璞特产的**琴一张、云龙芝草一茎,蛟鳞宝甲一袭。
  沈碧茶笑得嘴都合不拢,只能抬着下巴以防脱臼。
  这天晚上,叶离生怕弟子们出门再惹什么是非,便给他们加了一堂晚课——太璞宗被他扒得只剩裤衩了,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是扒还是不扒呢?
  上完课,小顶回到房中,陪着虎崽红豆包玩了半天猛虎扑食,听见外头水鸦叫声,蓦地想起昨晚在里蜃市买的愿珠来。
  她捋了捋虎崽的脑袋,给它一只绣球:“我有事忙,你乖乖玩鞠,别来闹我啊。”
  灵虎崽温顺地“喵”了一声,乖乖玩起球来。
  小顶从乾坤袋里摸出愿珠,打开窗户,按着沈碧茶教她的法子,施法让珠子悬浮在半空中,令它沐浴月光,一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许愿:“信女愿和金师兄两情相悦,结成道侣……”
  愿望要连着念上七七四十九遍,如此反复七七四十九日。
  她刚念上六七遍,耳畔便传来师父的声音:“萧顶,你又在胡闹什么?”
  “没胡闹。”小顶有些委屈,她诚心许愿,怎么能说胡闹呢。
  苏毓:“方才在和谁说话?”
  小顶觉得师父管得有点多,不过她心中坦荡,不觉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照实说道:“我在对着愿珠许愿呢。”
  “许的什么愿?”苏毓淡淡道,“说来让为师也听听。”
  小顶理直气壮地把愿望说了一遍。
  苏毓轻嗤一声:“你知道什么是道侣?”
  小顶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有些着恼,皱皱眉:“自然知道的,道侣就和凡间的夫妻差不多。”
  这是碧茶告诉她的,其实凡间的夫妻是什么她也不太明白,但是她不能叫师父小瞧了去。
  “成了道侣,就可以整天呆在一起,”她又补上一句,“还可以一起修炼。”
  苏毓话里的揶揄之意收敛了些,倒是带上了些许语重心长的意味:“你还不懂这些,别整天瞎嚷嚷。”
  小顶越发不服气了:“我懂的,金师兄是我意中人。”
  苏毓揉了揉额角,懒得再搭理她,冷声道:“随你。”
  小顶撇撇嘴:“我去继续念了,师尊别再打断我。”
  打断了就要从头来过,很费劲的。
  苏毓用一声冷哼回答她。
  小顶顺顺当当念完四十九遍,收回珠子,放在掌心端详了半晌,却看不出丝毫变化。
  这和碧茶说的不太一样,她纳闷地挠挠耳朵,许是才一日,变化不明显吧。
  ……
  第二天便是启程的日子。
  天蒙蒙亮,归藏众人便鱼贯下了船,登上太璞宗派来的云筏,前往海中的传送阵。
  平静的黑色海面犹如一块无边无际的黑曜石,那阵法便设在一望无际的海中央。
  云筏靠近,海水忽然掀起浪涛,天风海涛旋转不止,形成一个矗立在海面上的漩涡,漩涡中忽然白光大盛,瞬间将云筏吞没。
  小顶只觉两眼一花,忍不住闭上眼,再睁开时,云筏已在一片陌生海域上空。
  这里的海水不是黑色的,却是晶莹剔透的蓝紫色,嵌在广袤无垠的黑海中,犹如一块熠熠生辉的紫水晶。
  紫色水域的正中是一片八卦形的小岛,岛上遍地细白砂石,葱茏草木翠色欲流,朱红色的鸾鸟拖着长长尾羽,在绿树间懒懒地飞着,像是一片片火红的流霞。
  太璞宗的执事操纵云筏向岛的西北方飞去,大约是兑卦的位置——那便是他们今夜的下榻处。
  云筏降落在一片风光秀美,楼台宏丽的庄园前。
  执事领着他们进了门,谦恭地行了个礼:“法会明日辰时召开,请诸位道君、仙子在此地歇息。”
  叶离道了谢,将弟子们安排妥当,便让他们呼吸吐纳,养精蓄锐。
  新弟子们不必上场,便凑在一起玩。
  小顶这时才得空,从乾坤袋中摸出愿珠,问沈碧茶:“碧茶,我昨夜对着珠子许愿了,怎么没什么变化?”
  沈碧茶瞅了一眼,不由皱眉:“你可按照我说的步骤做了?”
  小顶点点头,把那些步骤说了一遍。
  “不应当啊。”沈碧茶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把七八颗愿珠。
  这些珠子买来时灰扑扑像石头,这会儿已经莹润剔透了不少,还呈现出不同的色泽来。
  对比之下,小顶越发沮丧。
  沈碧茶摸了摸下巴:“珠子没什么不对,那就是你心不诚了。”
  第49章
  小顶一听,差点没落下泪来, 她对金师兄的心意天地可鉴, 哪里不诚心了。
  碧茶的真心分成那么多份都显灵了,她心里只有金师兄一个, 怎么反倒不行?
  一定是哪里没做对, 小顶问道:“碧茶, 你许了什么愿望?”
  沈碧茶瞪了一眼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的西门馥,清秀脸颊浮起抹可疑的红晕:“也没什么, 就是……苍天在上, 请赐信女一个有钱又体贴的美男子, 一个不够两个也行, 多多益善……”
  西门馥“噗嗤”笑出声来:“沈碧茶,你果然诚心,真是感天动地。”
  小顶有些困惑:“碧茶, 你每颗都不换词的吗?”
  沈碧茶:“换词?你以为我每颗都念四十九遍?我哪有那么闲, 当然是同时念的呀。”
  小顶深受打击, 沮丧地垂下头来。她一次念一颗, 竟然还比不上碧茶一次念一把。
  沈碧茶见她垂头耷脑的,搂了搂她肩膀:“别难过啦, 许是你运气不好, 挑了颗次品。”
  她从乾坤代里摸出三颗灰蒙蒙的愿珠:“喏,我还剩了三颗没用过,你那颗给我,我回去试试看。”
  是夜子时, 小顶把沈碧茶给的愿珠取出来,正要许愿,忽然想到,她在这里许愿,屋子里有红豆包,隔壁又有师父,容易受到干扰,生出杂念,兴许昨晚就是因此才失败的。
  她想了想,抱起虎崽出了门,瞧瞧隔壁的门扇:“师尊——”
  苏毓微微屈了屈手指,门扇自己打开。
  “何事?”他睁开眼,瞥了一眼小徒弟。
  小顶把虎崽往地上一放:“师尊,我有要事,你帮我看一下红豆包。”
  苏毓蹙眉:“为师忙得很,哪有空替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