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而定。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什么,继而化为无形。
林雨桐心说,贾母如今真成了睁眼瞎了,府里府外的那些明里暗里的事,只怕没几件是她知道的。
说着话,贾母又急忙问:“宝玉……宝玉……宝玉去哪里了?”
袭人从外面进来才道:“宝玉一早就出去了,提前去了清虚观了。”
王夫人就呵斥说:“既然你主子不在,你不在屋里守着,跑这里来做什么?宝玉要出门,为什么不来回一声?这会子了,主子不问,你也不答,这是哪里的规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斥了袭人一个没脸。
袭人脸涨的通红,她原本是那极得脸的人,这会子被这么一骂,脸上搁不住了,马上辩解道:“好叫太太知道,我如今是在外间伺候的,宝玉几时起的都不曾知道。等知道的时候,宝玉已经出门了。问了晴雯,晴雯还说,那么大一爷们了,没道理走两步路还得人跟着,恨不能跟三岁的娃娃似的,没的叫外面的人知道了笑话……”
“那丫头这话倒说的有几分见识。”王夫人不等贾母说话便道:“她没来说,是她的不是。你既知道了,你便来说,便以为我们便得念着你的好处。却不知,你在外间,连宝玉是几时起的都不曾知道,那你主子有没有别的吩咐,你大概也是一无所知。她不来报,许是她的不是,又许是听了你们主子的吩咐也未可知。反倒是你,没尽到本分伺候好主子就罢了,如今巴巴的又来告刁状,只干些人前的活计,赚些体面。这样的丫头我见的多了,宝玉身边可要不起。”她转身看周瑞家的:“这样的丫头,早打发了早干净,留下也是祸害。你把人带下去,叫爹娘老子来领人……赶紧的从我眼前离了……”
袭人脸都白了,再是没想到跟往常一般的行事,今儿怎么就成了大罪过了。
她跪下就磕头:“太太……太太……我伺候宝二爷这么些年,从来不敢有旁的心思……”
王夫人满面寒霜,竟是半点也不曾软化。好些准备说情的人,这会子倒是不好开口了。万一给撅回来呢。
林雨桐就看被拖下去的袭人,心道:她这是倒霉催的,刚好赶上王夫人心情不好,且是极度不好的时候。在人前,对客人得和和气气的,但是对家里的下人,那可不成了迁怒的对象了。本来只有一分的不喜的,这会子成了十分的不喜,她不倒霉谁倒霉。
贾母的面色有些不好,儿媳妇当着她的面来了这么一出,老太太心里有想法了。
王夫人这才收敛了情绪道:“宝玉进出不告长辈,是宝玉的不对。但有长辈管束的道理,没有这些丫头管着爷们的道理。这样自以为是的丫头,留着便是祸患。”
今年有林雨桐这个外人在,贾母没发作,只点点头:“丫头们不好,叫管事的婆子去训便是了。你何苦动气……正该擅自保养才是……”
王夫人赶紧应是。
林雨桐摇着扇子,手上把玩着腰里的玉佩,不叫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
再不愉快,定下的事还是要做的。
一行人奔着清虚观而去。清虚观本就不远,大部分人都坐了轿子。林雨桐不要轿子,嫌弃颠簸:“我跟几个妹妹坐车便是了。”
探春就过来扶林雨桐:“桐姐姐跟我坐吧,正好说说话。”
贾母一边往外走,一边还道:“今儿走的急了,没来得及叫林家的两丫头。今儿回来,去问问,要是没事,明儿再去逛逛。”
林雨桐跟探春一辆马车,迎春跟惜春一辆马车,湘云跟着老太太,不知道是坐车还是坐轿了。
快到地方了,林雨桐朝外看,却见好些道士都在路边坐着,不用问,他们在外面已经好几天了。贾家人在里面,里面的人都打发出来了。
林雨桐下车之后跟琉璃说了一声了,琉璃应了一声,便去了。
大热天的,大部分还是年龄不大的小道士,没地方去,只在路边打发时间,晚上必然也是在外面过夜的。干脆请去做道场,安排在城外的别院里,只说给钱氏祈福了。几十两银子的事。
探春在边上,听见了这安排脸上就有些不自在。心里想着,那凤丫头办事,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这回的事,王熙凤本也是不管的。但一个李纨一个探春,偏宝钗每次都去听,但是绝对不擅自开口。一个孀居寡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外面交际还真没经验,便托付给王熙凤。
这一回半回的,王熙凤便也不拿乔,就办了。
要是只顾着自家好过的,这么安排再没有不妥当。就是王熙凤当众说出撵了道观里的道士,她也没觉得如何。只是如今叫人家这么一办,就显得自家有些刻薄了。
探春扶着林雨桐往里走,带着几分解释的意思:“这道观,原本也是家里的道观。老神仙,还是祖父他老人家的替身呢。只是老神仙好大的本事,连老圣人圣人也只说好的。如今倒是愈发的有名声了。”
言下之意,这里的人从根子上算,都是贾家的奴才。主子怎么安排奴才,都不算是错的。
林雨桐笑了笑,这姑娘也挺有意思的。她只点点头:“我原本也是想请道长回去做道场祈福的。”
说着话,就在里面落座了。王熙凤说探春:“好姑娘,你只管找姐妹玩去。她这里有我照看呢。你是不知道她的,她是个比我还破落户的,你应付不了她。”
林雨桐啐了她一口:“满口胡沁。”
王熙凤只哈哈的笑,探春也知道这些妇人在一块说的话不好叫姑娘家听见,就去找迎春坐去了。这边王熙凤才凑过来说:“你这又有了?可有什么秘方不曾?”
“有啊!”林雨桐说的一本正经。
王熙凤眼睛一亮:“说说!回头我谢你。”
林雨桐看她:“我早说了,积阴德积阴德!你偏不信。这会子又来问。”
扯臊!
王熙凤白眼一翻,又跟她说旁的:“今儿有一出好戏看。你且瞧着。”大有站在高处看热闹的样子。
林雨桐拉了拉她:“你当我看不来眉眼高低么?就是不知道,东府里跟着掺和什么?”
“谁知道那边收了那薛大傻子什么好处。”王熙凤认真的看林雨桐:“你还真长了个玲珑心肠,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林雨桐不言语,心道:果然,连王熙凤也不知道这背后的猫腻。
如今再想那句‘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而宁国府所造衅的事,绝对不是简单的事。先是秦可卿,而后呢?
还没来及细想呢,那边张道长就进来了。
见了礼,贾母就先问:“宝玉呢?我都来这半天,也不见宝玉去了哪里?你说,可是你把我的宝贝孙子藏起来了?”
张道长哈哈就笑:“不敢不敢!”他连连向贾母作揖:“实在是瞧着哥儿就觉得亲近,不免多说了几句话。这会子哥儿正跟甄老爷在后面说话呢。甄老爷虽然人在道观里,可这到底也曾是是中了举人的人。如今两人说起了文章也十分投契。小道在这里先贺喜老太太,只怕要不了几年,府里又能出一状元郎。”
林雨桐这下真惊了一下:甄士隐竟然跟宝玉相谈甚欢,还做起了文章?
这话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可别学问做出来了,也学了甄士隐一般,做了道士才好……
第1356章 重归来路(34)三合一
学问再是要紧,老太太来了,宝玉还是过来了。
如今的宝玉叫人瞧着,跟过去的宝玉还真有些不一样。以前是跟女人们呆在一起,就见他上蹿下跳了。如今一屋子的女眷,他倒是显得不自在了起来。
人一进来,贾母还没说话,湘云便问道:“二哥哥,哪天不好做学问,偏今个来做学问,太太老爷又不在,难不成指着谁夸你用功不成?”
宝玉只是朝湘云的方向笑笑,然后作揖,一副讨饶的样子,脸微微有些红,却不说话,只走上前跟贾母见礼。贾母嗔怪道:“不怪云丫头说你,你如今是越发会作怪了。古里古怪的,你们太太总说你如今这样好,但叫我瞧着,反而是比以前更不省心了。”
“叫老太太担心了。”这话说了,就呐呐不言,竟是没有别的话了一般。
林雨桐就瞧见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这种反应倒是也不奇怪,一手拉拔起来的孩子,好似一瞬间就跟她生分了,心里怎么能好过?
张道长有眼色,见贾母有些不欢喜,忙又夸起了宝玉,说是宝玉像国公爷等话。
贾母就有些伤感:“宝玉随了国公爷,娘娘和桐丫头的容貌,也是随了国公爷多些。我常说,这都是有造化的。宝玉以后还不知如何,只看娘娘和如今的桐丫头……可不正应了我的话。”
呵呵呵!
事后诸葛亮当的,这话也就听听。
不过人家老太太夸自己了,林雨桐少不得也奉承人家:“宝玉有老太太疼着,以后的造化自然也就大了。”
“只盼着能被你言中。”老太太说着,就又拉站在一边的宝玉,上下的摩挲他的脊背。林雨桐觉得宝玉整个人都是僵的。年纪不小的男孩子了,人前这个样,正常孩子都不能舒服。
张道长瞧宝玉,就道:“哥儿也不小了,亲事可得了?前儿见一小姐,十五了,倒是好相貌……”然后门第根基的说了一通的话,又言道:“小道不敢造次,等请了示下,才敢去提。”
他能在哪里见到人家小姐,见到的又是谁家的小姐。没问过女方的意思,他敢再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吗?必然是女方有意,他才敢这么说出来。
说到底,他是受人所托,推脱不过。
能受谁所托又无法推脱呢?
自然是贾家的人。
他在别人面前还是老神仙,可在贾家人看来,这里跟家庙差不多,里面的老道还是自家养的道士,跟奴才是一样的。
所以,作为族长的贾珍要真来请托,他是不好推脱的。
为什么别人不请托就请托张道长?一则他的身份是老国公的替身,要不是这么一层身份,这老道长也不敢说瞧上了就瞧上了,只来问问贾母的意思,‘请了示下,才敢去提’,话说的是谦让,可这谁上门提亲敢这么说:我瞧上一个姑娘挺好的,跟你家的孩子般配。你要说行,我这就给你们提亲的。
你谁啊!你是不是得说说谁家的孩子,家里是干啥的,那闺女啥样之类的。
就那么笼统的一说,就说要提亲。要么,这人觉得能拿人家的主意,要么,就是彼此都明白,这说的人家是谁家,孩子大概是什么样的,对彼此的家世人品都是熟悉的。
而如今张道长这么说,是有些自矜在里面。估计坐在这里的也都心知肚明。更有原因就是今儿那女方就在现场,他不好明言。
来之前,人家薛姨妈就没在贾母的屋里,宝钗也说不来。她们是不是知道这有提亲这一茬事呢?如果知道,人家就是故意避开的。王夫人也找了借口没来不是?薛姨妈和宝钗是没打算来的,结果贾母不由分说的将人拉来了。
这提亲这事,是贾珍跟张道长说好的。如今当事人女方也在,因此张道长在进来的时候,一定问过贾珍,今儿我是进去还是不进去,这其实是问,说的事今儿还办不办?
毕竟情况有变嘛。
可贾珍叫进来了,他就隐晦的提了提。
贾母直接来了一句:“上回有个和尚说,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
这话一听就知道,贾母心里不愉快。张道人人称老神仙啊,老神仙都看好的,能说提亲的亲事,偏贾母说,‘有个和尚说’!当着道士夸和尚,还是这么一个声名赫赫的道士面前夸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和尚,还不打脸?这就是已经迁怒了。
紧跟着又来了一句,人家和尚说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
听听这话,大有那种你道士说的算个屁,我就信和尚说的。和尚说不该早娶,我们就不早娶。
把这位十五岁过了及笄之年的小姐一下子给支开的远了。
林雨桐都忍不住去看薛姨妈和宝钗的面色,这母女俩没多余的表情,想来被强行拉来的时候,心里多少都是有数的。
贾母一开口这两句,可见其心里的火气。不过紧跟着,也知道这话说的也是过了,真又怪不到张道长身上,于是又把话给说回来了,就说:“你如今也讯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儿配得上,就来告诉我……”
这是又把张道长的脸给捡起来了:不是不给你脸,实在是你说的这家不行。
好似怕这样的话还不足以打消对方的念头,又说了一句:“就是那家里穷,也不过帮他几两银子就完了……”
我家不在乎有钱没钱的,这就差点了薛家的名了。
这就很尴尬了。王熙凤这才像是没听见这事似的,直接就给转移了话题,也给了张道长一个台阶下,问起了给大姐儿的寄名符儿。说说笑笑的,把这一茬给岔过去了。
说笑着,少不得在道观里逛逛,然后上楼听戏。
林雨桐就说王熙凤:“老太太自不乐意老太太的,宝玉说谁家的姑娘,与你什么相干?怎么瞧着你,好似也不乐意。”
王熙凤便道:“你当那位姑娘是好打发的?这家里真叫她进了门,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她不比林姑娘,林姑娘是嘴上来的,心里却不见半点不好的心思。而如今说的这位姑娘,她是修的好口德,却心里却是有谋算计较的。倒是那云丫头……”她轻轻的摇头:“口齿厉害,偏真没多少正经的心眼子。长点心眼,全用在小地方了。且看看吧,许是老太太说不上林家,倒是更瞧中史家也说不定。”
贾母有没有瞅中湘云这个不清楚,只是宝玉再从外面逛回来,身上就挂了一个麒麟。
湘云瞧见了,就嚷道:“二哥哥怎么拿了我的麒麟。”
翠缕在后面忙笑:“姑娘的麒麟我收着呢……”说着从怀里掏出来,“瞧瞧……”
众人都不免惊疑,就是湘云也扑过去拽了宝玉身上那个挂着的那个看:“从哪里得来的,瞧着倒是跟我的一般。”
王熙凤就笑道:“都拿来我瞧瞧。”然后将两个麒麟用手托着叫贾母瞧:“您跟瞧瞧,这可不是一件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