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打听到了老太太对赖嬷嬷不满的事,也觉得任务完成了。回去就跟王熙凤说:“老太太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谁还能难为了老太太,不喜欢偏做出一副喜欢的样儿来。”没瞧见不喜欢大老爷大太太这样的事,都不屑于隐藏嘛,为了一个还不是自己骨血的外孙女,又不是那得了势的,又何苦是隐瞒。“偏赖嬷嬷多事,非得瞒着主子干出这等的事来。那一房再是不济,也是本家。怎么就敢肖想给她家的孙子娶主家的小姐。真真是没了王法的东西。太太本就不喜欢赖家,横竖之前还瞧着老太太的面子。如今……”
王熙凤就摆摆手:“莫要想的太多。”太太不喜欢赖家,是因为管家以来,多方受到赖家的掣肘。赖家只听老太太的话,旁人的话只做敷衍。老太太看似什么都不干,其实什么都没能瞒着老太太的眼睛。为什么的?不就是赖家的功劳嘛。老太太恼了赖嬷嬷,但却不能不用赖家。所以,鸳鸯那蹄子才把得罪赖家的活家叫自己干了。因此她就说:“不管老太太怎么想的,咱们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只做不知道吧!”再说了,自以为知道了,可真就知道了吗?老太太对余家这姑娘的维护,已经超出预料太多了。这里面还是有事,可是偏偏又不能知道。既然什么都不清楚,何苦去掺和?
她这么说了,平儿马上就应了。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那就是不方便解释。她也就没问。反而是转移了话题:“那……赖家办的这事,要不要跟那位说说……”
王熙凤刷的一下睁开眼睛:“我也是糊涂的。”她呵呵就笑:“这事倒是幸亏你提醒了我,正该这么办才对。那位你今儿也瞧见了,那才是真真的烈性子。也好,你马上打发人去,把事跟那位说了。剩下的就不用管了。”她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了:“这一则,那人脾性就烈,但却是个最讲道理的人。不是那面甜心苦之辈,你对她好几分,她心里都是有数的。平白送出一个人情去,何乐而不为。这二则嘛,赖家也着实不成个样子。别说太太不喜欢,难道咱们就喜欢?你二爷管着外面的事,好不好的,还得顾虑着他们的意思。不知道瞒着咱们多少,你二爷回来恨的牙根痒痒,只说那是养着奴才呢,还是养着爷呢。就是内院里,咱们又何曾真就不用顾忌了?有老太太在,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是不能拿他们如何。可那位……那脾气,要是知道背后捣鬼的人……”
平儿就横了王熙凤一眼:“还倒是多高明的主意呢。原来是这个!既然知道那位是个脾气不好的,奶奶又何苦算计人家,这借刀杀人的办法,只怕人家一眼便看穿了。”
“看穿了又如何?”王熙凤不以为意:“我好心告诉她消息……至于办不办的,随了她去就是了。我还能拿着刀逼她……要是愿意当刀使唤,难道还是我的错?叫你去,你就只管去。哪里就那么多的啰嗦话。”
于是,林雨桐就得到消息了:原来这事是赖家的手笔。
这可真是,从来没有将这些小人物往眼里磨,可偏偏的,这样的人物就是能出来蹦跶一下。这可不是恶心一下就完的事,要不是贾芸的母亲五嫂子过来报信,这事只怕就真叫算进成了。
要不是事情急到那一步,自己又何苦催马扬鞭,闹出这偌大的动静来。
但王熙凤这么快的把这个消息给林雨桐送来,林雨桐就知道,她是没安好心的。要是自己和四爷对着赖家动手了,好处倒是叫王夫人和王熙凤得了,偏就惹了贾母的不愉快。而如今偏又是四爷科举的当口子,这才是小小的童生试,以后的还有一层一层的考试跟着呢。真到了要紧的时候,贾母给拦了要怎么办?大部分情况下,贾敬的面子她是给的。但要把人惹急了,别的不说,就只到了要紧的时候,给你往床上一赖,说是要谁谁谁伺候,要谁谁谁祈福,你说你能拿他怎么办?更何况她还是超品的诰命。要想出来膈应人,光是林雨桐自己,都是能出不下一百种方法来。
所以,赖家这事,还是那句话,暂时不能动。
这次这威已经发出去了,贾母也要敲打赖家,把赖家的眼线都给扔出去。放在赖家的角度看,只怕也觉得这里面有给自己出气的成分在。所以往后,只有跟自家这边修复关系的,没有往恶劣的折腾的道理。况且,那赖升是宁国府的主管,想想是他跟宁国府的关系深还是四爷跟宁国府的关系深,关键的时候,人家保谁?
想了一遍厉害关系,林雨桐就越发的肯定:赖家,先不去管。放纵个一两年,顶多三年。等尘埃落定了,再收拾也不迟。
她这么跟四爷说,四爷只顿了一下就道:“听你的。”他放下手里的书,“贾家能影响不少官员断案子,连薛蟠都能保下命来。那么,赖家就算是杀人放火弄到了衙门,也一样能顺利脱身。而贾家,又惯是会打折了胳膊往袖子里藏的,最后的结果,也不外是不了了之。还打草惊蛇了。就是你的话,纵着他去。他既然不敢再放肆,就不要搭理了。等以后……再说……”
得了四爷的肯定,林雨桐心里有些复杂。她就想:要是上一次,自己断不会如此处事。那是今儿你打了我一巴掌,晚上我便打你两巴掌还回去。是不会这么心态平和倒近乎于无波无澜。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不忍,什么时候当忍,这都跟刻在骨头里一样。而这些,都是四爷赋予她的。
因此,两人听了这个消息,就跟没听到一样。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王熙凤叫人偷着打听了几次,都是没有动静。
平儿就笑:“我就说了,人家难道看不出来这里面的门道。”
王熙凤摇头:“越是这么着,才越是不能小觑了人。蛮劲往上冲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说忍还忍的了的人。这样的人物,要是不出人头地都没天理了。”
平儿又笑:“我的奶奶,又说糊涂话了。珩大奶奶再是有本事,哪怕那本事比奶奶你还强上两分,难道就能出人头地了?这出人头地不出人头地的,端看男人上进不上进。咱们那位爷,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长子嫡孙,怎么还就比不上外八路来的远宗了?奶奶当着人家的面可别说这个话,要不然,还以为你要笑话人家。”
王熙凤只骂她:“也就是你这蹄子心思比旁人多些。我几时笑话人家了?”她只哼了一声:“旁的我是不知道的,只一点,是咱们那位爷断断不能比的?”
“哪个?”平儿朝外看了一眼,见门帘子有些晃动,眼里就带了笑意,只帮着这一内一外俩主子耍花腔的问了一句。
王熙凤瞧着那门边露出来的一点袍角,就笑道:“自然是这男女之事上。人家珩大奶奶身边的丫头,我可都看了,可都是处子,不像是咱们家这位爷,就没有他摸不上的。瞧见那齐整些的丫头,就早早的拉上床上去了……”
平儿顿时就恼了,冷哼一声:“奶奶是说他还是说我?”说着,一把掀开帘子,先是对着王熙凤冷哼一声,出去的时候又是对着贾琏冷哼一声:“惯会拿着我说事,赶明惹恼了我,也别怪我说出不好听的来。”
看着贾琏说的话,音儿却是对着王熙凤的。
贾琏尴尬的摸鼻子,王熙凤却指着平儿的背影骂道:“小蹄子,越发的不得了了。不过说了一句闲话,她倒是先恼了。”
“你们的事,我不管。”贾琏坐过去,挨着王熙凤,伸手抹她嘴上的胭脂,然后才道:“那个好不好的,这些不正经的话,咱们关了门说。至于平儿那蹄子,回头我收拾她。如今,我跟你说个正经的。珩兄弟过了童子试了,你打发人赶紧给送份贺礼去。”
“哎呦!”王熙凤也收敛的脸上的表情:“什么时候考的,咱们都不知道。这事给闹的。我知道了,爷只管忙去,我这就打发平儿亲自去。”说着,就喊平儿。
平儿在外面应着:“正收拾呢,收拾好我就去。”
人家竟是又好了。
贾琏讨了个没趣,自管忙他的去了。
这童生试一过,过来贺喜的就多了。东府西府里,不管是哪一房的主子,都打发人来贺喜了。还有住在这一片的族人姻亲,家家都来了人。
四爷只说是去了玄真观,请教文章去了。其实人在后院猫着呢,哪里也没去,不耐烦应酬这些人。
林雨桐呢,却几乎每天都是迎来送往的。
五嫂子上次帮了大忙,她家的日子又特别的艰难。贾芸年纪也不小了,母子俩就靠着族里的接济过日子。五嫂子的娘家也算是小富之家,可是兄弟和兄弟媳妇,都不是宽厚的人,接济不上。
这次,四爷也是童生了。名次排在第一。
第一有个好处,那就是答卷会被誊录出来贴出来公布,叫大家来看看。那么,经过大家检验的东西,就比较把稳了。谁也不能说,是因为瞧着贾家两府的面子。
如此,才能做到实打实。
所以,四爷是奔着头名去的。而且是名头越大越好。
一个无名之辈,将来想跟那府里做完美的切割并不容易,也许上面根本就记不住这人是谁。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颇有才华的人,那这中间可操作的余地就大的多了。
因着这一点,拜访的除了贾家族人,还多了很多同年。
成绩可以高调,但是做人不能高调。只说是四月还要府试,出城念书了。人家带了一份礼来,林雨桐帮着还了两份礼回去。很是客气。
至于庆贺之类的事情更不会有,不过是余梁和邵华来了之后,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罢了。
既然都知道四爷的前途可期了,那很多事情安排起来,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比如四爷如今顾不上庶务了,贾瑕又小,外面的事情总得找个人来办吧。
这么着,贾芸就被林雨桐给找来了。
五嫂子的感激的什么似的:“我在家就说了,你叔叔婶子,这是看着咱们娘俩可怜,想法子救咱们娘俩一救……”说着,就叫贾芸磕头。
“快别说这样的话。”林雨桐说着,就叫丫头把贾芸扶起来。她拍着五嫂子的手:“嫂子说的是哪里话,嫂子记挂着我,我自然也念着嫂子的好。如今,也是家里着实顾不上,很多事,原本我哥哥是有空能照管一二的,可这亲戚间,到底是要算清楚的话,如此,也省的起了嫌隙。”
五嫂子和贾芸就听明白了,这是借着说余家的话,给他们母子说话呢。怕亲戚间起嫌隙,因此,提前这不是得立规矩嘛。
林雨桐不是立规矩,就是说这叫贾芸照管将来的酿酒作坊和酒水铺子这事,该怎么一个分润法,“……一年,二十四俩银子,一年里里外外八身衣裳,年礼节礼另算……再就是,管一桩的事,拿一份红利,从里面抽一成给你……”
那二十四两银子便已经是吓煞人了,还有衣裳节礼的,再给分红利,“这太多了……”
哪怕是不赚钱,有前面的底薪在,也已经很好了。
贾芸嘴甜的很:“儿子就怕办不好叔叔婶子给的差事……”
“只管放着手干,自己的买卖,自己的铺子,赔不了的。”林雨桐说着,就叫人把贾芸今年的二十四两银子提前给了,又给了八身衣裳料子,都是极其体面的,“放你一个月的假,没事的时候,去街面上看看人家的铺子作坊,心里也好有底。下个月的今儿,你再来。咱们就算是正式上工了。铺子的粉刷倒是不用费心,只里面的家具桌椅摆件,还有作坊的选址建造,木桶瓷罐的定制,都需要提前着手的。来了给你支银子,也好办事。”
这母子这才欢天喜地的应了,林雨桐叫把人给送了出去。
把人给送走了,四爷也只管读书。庄子那边今年有余梁一并料理,林雨桐没怎么费心思。
她在家,带着幼娘一道儿,拾掇那牡丹和芍药呢。
如今,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林雨桐总不认为,单株的牡丹有什么好看的。要想好看,还是得弄一片牡丹园。但不是每个人都跟林雨桐的想法似的,她们还是跟喜欢那种种在花盆里的,各种被古代的文人墨客赞过的名贵品种。
如今再用嫁接这一套,那就不吃香了。今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弄了嫁接的花木瞧,一点也不新鲜。
她呢?在家把花修剪了一遍。修剪成了真只有画上才有的。
画上的是静止的,不管是牡丹花边的富贵竹还是旁的,那都只能出现在画里。
可林雨桐把这种平面上的画,愣是给立体的搬过来。
跟做了一个微型的景观一般,给王熙凤送了去。她用不用,就只看她的了,也不算是白得了她的花木。
之前想着给黛玉三春买小玩意,想找个捏糖人的,捏点东西给他们玩。却不想碰上庄子上就有这样的手艺师傅。
林雨桐就叫他把乡下的小村子,原模原样的捏出来,做一个缩小版的。
又分别捏了几个庄户院,院子里的大黄狗,散落的鸡鸭,撵着鸡鸭的小童,笑的露出空荡荡的牙床的老太太,还有拎着旱烟袋,蹲在门口的树下抽烟的老头儿。生动有趣,是这些大小姐小少爷们从来没见过的。
大的小村庄的模型给贾母送去了,小的庄户院,几位姑娘小爷一人一套。给王熙凤家的大姐儿,但做了一套小小的桌椅板凳小房间,还有小号的锅碗瓢盆之类的物事叫送去了。
一家子爱的什么似的,贾母围着半个房间的模型看,“亏得她的心思这样巧,又心心念念着我。”说着就说鸳鸯:“我记得叫你收着一下子的玉石,打发人给那丫头送去。”
是没有打磨的籽玉,白玉青玉,品相中上,价值明显更高。
林雨桐收也就收了,知道贾母这是在封口呢。那东西,贾家另有用处。
等四爷要府试的时候,听说贾家把那东西想办法给宫里送去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林雨桐就笑。要么说四爷奸呢。
那玩意看似没有技术含量,其实不然,光是一副静止的泥雕塑,那有什么可看的。里面有几个非常关键的点。
第一,是庄子周围的农田,那农田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明显的北方院子,田里却蓄水,水田里却种着水稻。而那不停的循环流动着的水,就更是靠水车给压上来上的。
第二,是村子里的一些东西,比如说是猪槽子,里面的水是自动蓄水的。瞧着半池子水模型上的猪槽子,小小个的,也就是一头真实的猪吃一顿猪食的时间,那水自动就没了。而下一个饭点的时间,那水又会自动续上。
这些东西,叫工部那些人琢磨上几十年,他们也参不透里面的道道。
搁在贾家,那就是赏玩的。在家里放着,也顶多就是看个一个稀奇。而送到宫里,宫里的人或许一天没发现里面的细节,两天没发现里面的细节,但是时间长了,再粗心的人也明白这东西的价值。
自己到不了御前没关系啊,贾家的手只要能伸进去,四爷自有办法借着这只手,达到自己的目的。
考完了,天也真热了。在五月节之前,传来好消息,四爷得了案首,这个秀才的功名算是拿到手里了。
估摸着贾家那边会有人来,结果一出来,四爷和林雨桐带着贾瑕和幼娘,直奔城外去了。
这谁也不能指摘,毕竟人家爹妈在城外,这种大喜事,当然得告知爹娘。
可四爷却决定,在庄子上避暑,过了这个夏再回去。
饶是贾家有再大的热情,过上两三个月,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那边不止有一个给贾数和钱氏住的院子,在山上的果园子里,还有几间干净的屋舍。去了,干脆就直接住在山上。
四爷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在玄真观里。他不问学问上的事,就是跟贾敬闲聊。偶尔指点指点贾敬炼丹。而贾敬呢,也偶尔会说一些朝廷里的事。
晚上,四爷在梳理从贾敬那里得来的消息,林雨桐就在一边看。
“这个圈禁起来的太子……”林雨桐惊呼一声:“莫不是那个义忠亲王老千岁?”
义忠亲王,这义忠两个字,只怕是谥号。
亲王,也是死后准许以亲王的规格安葬。
之后又出现了老千岁,这个老千岁的称呼,这么解释吧:康熙朝的大阿哥直郡王,人称大千岁。等四爷登基以后,这大千岁就不能是他了,也不能这么称呼了。所以,这要是说起来,叫一声老千岁,才不算是错的。
如今,这位后来被人称为义忠亲王老千岁的人还活着,是被圈禁起来的太子。
这个,怎么说呢?为什么给人的感觉,这么熟悉呢?
看四爷的眼里带着几分伤感,知道是又想起了过去的事。她便打岔道:“这太子乃是嫡长子……”
四爷点头:“现在知道,为什么荣国府乱了长幼的事,没有御史弹劾了吧。”
知道!真知道了!
谁傻了去说贾家的事。
如今,作为嫡长子的太子被圈禁着,而嫡次子的势头又很猛,皇上多有倚重。
这个时候,你冒出去说什么长幼有序,你说的是贾家的事吗?你这是借着贾家的事,来影射干涉皇家的储位之争。
做臣子的只要不是想作死,就不会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