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加辉只固执的看着她,还是一言不发。
罗燕妮斜眼眼,撇着嘴:“果然是白眼狼。你整天在医院,还得路过二楼,顺脚的事就不进去看一眼,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张加辉定定的看着罗燕妮,然后垂下眼睑:“我知道你想打听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是!李兆山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怪不得要单独给你辅导呢?”罗燕妮眼里的震惊根本就掩不住,但还是借机问了一句。
张加辉扭身:“没有单独辅导。他把我叫出来,我不想搭理他,就自己回宿舍了。”
“没有单独辅导?”林雨桐的眼睛里亮光一闪,那这就对了。
看来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这个李兆山才是那条大鱼。要不然,明显很方便见到彼此传递消息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呢。除非,李兆山不想叫张雪娇知道他是她的上级。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费心的隐藏,是上级偏伪装成下级。并不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而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很特别。
李兆山竟然是张雪娇孩子的父亲!
那如果李兆山一直都是张雪娇的上级,那么这个李兆山可真是够可以的。张雪娇怀着他的孩子嫁人,然后死丈夫再嫁人,再离婚再嫁,如此反复。还带着一个孩子,执行他亲自下令的任务。
张雪娇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愿意做这样的事吗?
她必须做下去的理由,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理想和信念,而是跟黑狗一样。在子弹和金条的面前,不得不选择金条。她怕那颗子弹,对准的是她的孩子。
如果她知道,这藏在背后驱使她的人,看着她痛苦挣扎而无动于衷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想保护的孩子的亲生父亲,会如何呢?
这天晚上,林雨桐端着煮好的饺子,登了张雪娇的门。
家里只有张雪娇一个人,门口的毯子上撒着一层灰,这一点瞒不过林雨桐的眼睛。
张雪娇很惊讶:“你太客气了。”
林雨桐将饺子递过去:“知道你一个人懒的做饭,就给你送了点。”
张雪娇闻了闻:“韭菜鸡蛋馅的?”
“韭黄的。”林雨桐坐下,“趁热,赶紧吃吧。”
张雪娇就去拿筷子,跟林雨桐面对面的坐着,“你看着大冷天的,你还跑这一趟。”
林雨桐就笑:“不冷,我穿着羊皮袄。”
说着,就把衣服解开,屋里有暖气,穿着怪热的。她一边把衣服往椅背上搭,一边道:“这是小羊羔皮的,早些年弄到的,如今都不好找了。听说那地主老财家,都用狐狸皮,什么红狐狸,白狐狸,想来更暖和。”
张雪娇抓着筷子的手就僵了一下:“那咱还真不知道,也没见过。”
“你不是东北来的吗?”林雨桐就笑:“东北老林子里,没狐狸?”
“我也没在林场呆过。”张雪娇抓着筷子的手没动,只看着林雨桐。
林雨桐却不说这个话题了,指着饺子就催她:“韭黄特别嫩,你赶紧尝尝。这玩意不用放别的调料,就一点盐放进去就行,就可鲜了。放了味精和别的调料,反倒是把韭菜的味儿给遮住了。”
张雪娇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说了一句好。
林雨桐就有点佩服张雪娇的心理素质了。她笑道:“我来啊,是听说了一件事,有些感慨罢了。”
张雪娇嘴里含着饺子,带着笑意:“专程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叫你感慨的事?”
“正是呢!”林雨桐叹了一声:“有那么一个傻姑娘,年轻的时候爱上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呢?在那个年代,他是个一腔的热血,为了理想,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年轻有为的男人。她爱上了他,为了能跟那个男人并肩战斗,她愿意换上一身戎装,跟他奔赴战场。他们相爱,他们彼此心心相印,发誓这一辈子都要在一起。要同生共死!可是世事难料,女人怀孕了,男人却不得不走向属于的战场。于是,两人就这样分开了!后来,时局变化,好似一眨眼的时间,时势变了。女人原来是有机会离开的。男人在一线,女人应该在大后方的。她应该离开,叫男人没有后顾之忧才对。可要走的时候,女人突然发现,她自己,也许就算不上是男人的亲属。或许是没成亲,或许是……男人另有妻室。不管是哪一种,女人被迫留下来了。她怀着孩子,不光是被留下来了,那个男人还将她的资料递交了上去,她作为潜伏人员,不得不开始她的使命。她怀着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的孩子,为了掩护身份,她嫁人了。其实嫁人了,丈夫还算不错,虽然公婆不喜,但只要男人好,粗茶淡饭的日子也能过的下去。可是那一天,很可能就是最普通的一天。女人后背上背着孩子,手里去忙着家务……一个不留心的时候,家里多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子弹,一样是金条。子弹,是要人命的,金条,是要搏命的。为了活下来,女人开始搏命。她完成每一个上峰下达的任务,然后死男人,再嫁人,再死男人,如此的往复。孩子不理解,甚至是怨恨,可当妈的心疼如刀搅,却无能为力。她想解释,可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也许叫孩子远着,叫孩子恨着,对孩子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保护。她不怨孩子,更谈不上恨,但是他恨孩子的父亲,恨孩子的父亲也许就近在咫尺,却从来没有伸手帮过一把。孩子大了,女人嫁了五次了,那个男人出现了。他是帮着女人完成任务的吗?”
说着,林雨桐深深的叹了一声:“傻女人啊!她以为的都是他愿意叫她以为的。这个道理,那个傻女人不明白,想来张主任是明白的吧?”
打从林雨桐一开始说话,就闭起眼睛的张雪娇刷的一下把眼睛睁开了:“……什么意思?”
林雨桐只看她:“还想死吗?”
张雪娇盯着林雨桐的眼睛,面无表情,好半晌才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是问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有问题的。
林雨桐笑了笑:“刚开始,我没有怀疑你。”她不能把燕妮都露出来,这种事情,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张雪娇却眯眼睛:“不对!问题只怕是出在了谢东升身上!”她轻笑一声:“我以为,你们对于谢东升没有好感。”
林雨桐不置可否:“你也不能太绝对。你摆在办公桌上的文竹,花盆上的那一点红漆点的朝向。等包裹时候不时的看手表,还有你对待报纸的态度……你太这些年了,张主任。”
张雪娇的手轻轻点在桌子上:“你跟踪过我!”
不时问句,而是一个非常肯定的说法。
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
林雨桐这么夸她,她却自嘲的一笑:“可我却没发现你!”她上下打量林雨桐,“真是看不出来,你跟我……是同道中人。”
林雨桐摆手:“咱们俩的道却一点也不同。”
“成王败寇。”张雪娇随意的如是说。
“话也不能这么说。”林雨桐身子探出去,凑近张雪娇,声音却压了下来:“我要是跟你易地而处,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张雪娇摇头:“愿闻其详。”
“很简单!”林雨桐坐直了身子:“我要保护自己,我要保护孩子,在明知道事不可为的情况下,不会去做谁的棋子。这个下棋的人,只能是我!有一个知道我存在的,我就杀一个!有两个知道我身份的,我就杀一双。直到杀完了知道我身份的人,那么我跟我的孩子就安全了。多简单的道理!你为什么不敢呢?”
张雪娇身子往后一仰,然后重新打量林雨桐,继而大笑,拍着手前仰后合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却下来了……
第1270章 旧日光阴(82)
“你想叫我干什么?”张雪娇一把擦了脸上的泪,然后迅速的找回理智。她的表情一如既往,要是不知道的人,只以为是两人跟以前一样,闲扯着家常呢。
林雨桐看她:“你是个聪明人,我想让你干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说着,她又问了一句:“破茧……你们执行到哪一步了?”
张雪娇这下子真惊讶了:“你们连破茧都知道了?”
林雨桐挑了挑眉:“要不然,我又怎么会这么着急跟你摊牌了。”
张雪娇就听明白了,他们这是连破茧计划大致是做什么的,也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正因为猜到了,所以先找了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我……可以配合。但是……只有一个要求。”说着,就看向林雨桐:“我可以死,可以被你们执行枪决。但是……我有几句话要交代清楚,请你们记下来,放在我的档案上,作为我的罪行之一。”
林雨桐点头:“你说。”
张雪娇抿了嘴,沉默了好半天之后才道:“我的第一任丈夫死了之后,其实,我儿子也夭折了。晚上发烧,烧的人事不省,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都说不行了。这个你们可以去查,看病的医院是林市人民医院,我记得那个大夫的脸上长着一颗痦子……我给了那个医生一根金条,他收了金条只给了我开了一些退烧的药就打发了……半路上孩子就没了。我把孩子葬在了我第一任丈夫的旁边,你们也可以去开棺看看。如今的家里的这个孩子,你们也知道,这孩子跟我不亲,因为……他是我偷来的,他的父母本也是林场的工人,当时这孩子才两岁多点,应该是家里的大孩子带出来的。可是大孩子玩去了,把小的给忘了。那时候,我刚刚安葬了我的孩子,没想到路上就遇上了一个……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孩子抱回去了……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夫家。因此,这事除了我,没人知道……”
她抬眼看林雨桐,眼里带着几分祈求。
是!这些话是假话。
但也不是假话。孩子生病肯定是真的,不过孩子没有夭折,还是活了下来。干的是提着脑袋的差事,怎么能不给孩子留后路。那个时候的一根金条,一个证人,就是留下的后手。来证明她的假话是真的。为了弄假成真,那个男人的墓里,一定是有一个夭折的孩子的遗骨。而那个林场里,也一定有一对夫妻丢过一个跟她的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
是!如果是这样,那么,张加辉就不是特务的儿子,他是个受害者,从小被偷走的孩子。他的沉默寡言,他跟张雪娇的冷淡甚至是仇视的关系,正可以说明,孩子小时候说不得是有一些记忆的,他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事情就这样一下子串起来了。真母子变成假母子,这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埋了十多年的一条线。
她现在求的就是,林雨桐愿意相信这个假话,并且帮助她,把这个假话彻底的变成真话,变成不可推翻的铁的事实。
林雨桐叹气,继而苦笑:“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就说:“如果孩子没有参与进来……”
“没有!”张雪娇急忙道:“这样的事情,是上不能告知父母,下不能告知妻儿……丈夫和孩子的……不光孩子没有参与,老罗他……什么也不知道。”
林雨桐就道:“这些年,你都传递过什么?”
张雪娇苦笑:“我并没觉得,我收集到的东西有什么用处。他们的嘴都很紧,打听的多了,他们就会警告我……”
“但他们都因你而死了。”林雨桐这么说。
张雪娇点头:“是!他们都因我而死。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林雨桐暂时不往深的问:“你说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了。稚子无辜!”
张雪娇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开口就说了林雨桐想听的:“我的上峰是影子,事实上,我确实是不知道影子是谁。对影子,最开始我的恨的,恨他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恨的种种安排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但等真的一脚踏出来,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时候……神出鬼没的影子,又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和最可靠的伙伴。我不知道他是谁……而我也从来没有往李兆山身上想过。”说着,她的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你猜测的我跟他的关系,不中亦不远。她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恋人,在我以为我们会结婚的时候,才发现,他是有妻子的。我怀着身孕,但是他的父母并不认可我。没错,我当年是想跟着走的,但是他的父母宁愿带上远亲,也不愿意带上我……而他,并没有违逆他的父母。对我的交代是,他的妻子走了,他留下,就能和我长相厮守。可是……jun统的身份,怎么可能叫我安然的留下来。我猜到了,可能会有任务,于是,我逃了。逃到了老家……我当年做了很多的准备,我是假死脱身的。我以为jun统的人不会再找来,却没想到,生下孩子了,我收到了子弹和金条。那个时候,我只怀疑,我的事,是李兆山捅出去的。只有他知道我留下来了,也只有他知道,我是活着的,更是只有他知道,我的落脚点在哪里。我一直以为是他被胁迫出卖了我。但我从来也不知道,他就是影子。”说着,抬起眼睛,看林雨桐:“我能知道……你怎么猜出我这些过往的吗?”
“不是猜出来的。”林雨桐看她:“是他跟加辉说的。不过言辞不是这样的!”
张雪娇的眼里就升起了一簇火苗:“他跟加辉说的?”
“他跟加辉说了你们是如何的相爱,如何的不得已才分开……”林雨桐就笑:“我知道你们的身份,又知道你们是恋人,还知道你有多爱孩子,当把他言辞里那些所有的温情都撕开,剩下的就是真相。”说着,她顿了一下:“至于他是不是影子,你可以去试他。我觉得是,而且我相信我的判断。”
“我知道!”张雪娇的脸上露出几分森然的笑意:“他想利用孩子,这并不是我授意的。如果我是她的上级,他不敢这么做。除非……”
虽然理由不光是这些,但是她从这个角度去推断,也不算是错的。
林雨桐没有说话,只看着张雪娇:“那么……可以开始了吗?”
张雪娇点头:“我知道,我会配合你们。”
“我保证加辉的安全和前程。”林雨桐起身:“我不会叫孩子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张雪娇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好!”
林雨桐走了,张雪娇稳稳的坐着,将饺子都吃完了,这才起身,去了孩子的房间。
房间里几乎没有孩子生活过的痕迹,可她还是选择坐在孩子的床上,将被褥上的每一个折痕都抚平,然后伸手打开衣柜,春夏秋冬的衣物都洗干净,叠放的整整齐齐的了。补丁也都缝起来,她把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重新熨烫了一遍,将衣服捧起来贴在脸上,泪如雨下。
错了!错了!妈真错了!
当年,就该杀了他的。
他是唯一知道咱们母子存在的人。假如当年觉得假死脱身的时候,就狠心杀了他,就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了。
妈错过一次了,就不会再错第二次了。妈已经说了,你不是妈的亲生孩子,那就肯定不能是妈亲生的。那个不在乎你却知道的太多的男人,不该活着的。妈也不会再允许他活在这个世上伤害你。
这天晚上,一切都很平静,只是林主任给张主任送了一碗饺子而已。
张雪娇一样带着笑意,和熬好的稀饭去了医院。罗恒生不怎么咳嗽了,他想出院,张雪娇断然拒绝:“老实呆着吧。要治咱就除根的治……”
罗恒生奇怪的看她:“前几天,你还觉得是人家叫我住院是想分权呢。”
张雪娇头都没抬的给他盛饭:“那是我小心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罗恒生更奇怪了:“你这样的态度可少见。”他看她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张雪娇嘟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能有什么事,是燕妮和加辉两人又吵起来了……”
罗恒生就哼了一声:“肯定是燕妮,这孩子的脾气……”
“可别这么说。”张雪娇将碗塞过去:“叫孩子知道了,又得说是我撺掇的。你赶紧吃饭吧,我去找李大夫问问,看你还得住多长时间,可别过年还得在医院。大过年的,病病歪歪的,不吉利!”
罗恒生把勺子重重的放置在碗里,勺子的把儿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又信口开河!什么吉利不吉利,那都是封建迷信。”
“行行行!”张雪娇一边应了一边往出走,等出了门,脸上的温情才慢慢的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