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的面色一下子就冷下来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太孙是假的!”
林玉荷吃瘪,“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是想说我是假的?”柔嘉嘲讽的一笑。
林玉荷又缩了,这话她更不敢说。要是假的,早有人说了!
柔嘉见林玉荷缩了,气息稍微平顺了一些。
面上不显,但其实心里多少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吓着了。
这位哥哥跟父亲的五官长的相像,他是做不了假的。
如果他做不了假,那假的是谁?
她摇摇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它到底随谁了?
“随了你父亲了。”宣平帝看着站在面前的孙子,面带笑意,“确实是长的随了你父亲了。”
太子眼圈还是红的,微微欠身,面上却无多少表情:“父皇说像,那必是像的。”
林雨桐这是第一次见林承运,也是第一次见林平章。
两人都说自己的长相,像这个像那个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他们父子俩,长的也挺像的。
这么想着,她就不由的笑道:“孙儿倒是觉得,孙儿这张脸其实像皇祖父的地方应该更多些。”
将他们父子相似的事,点了出来。
宣平帝眼里闪过几分怅然:“你父亲小时候,也有人这么说。”
太子垂眸一句也不言了。
林雨桐看了太子一眼才道:“如今没人说了,不是因为不像了。而是他们都不敢直视圣颜,更不敢冒犯龙威了。”
这样啊!
宣平帝哈哈就笑,“是啊!如今朕可不就是想听真话越来越难了。所有人都只说朕想听的……”
想听的?
那就是说太子跟他像的事,大家都觉得这是他不想听的呗。
“可见这揣摩圣意也未必都能揣摩对吧。”林雨桐仿若不知道他们父子不合一般:“这子肖父如何会惹皇祖父不快?只怕不是皇祖父想多了,而是有些大人他们想的太多了……”
宣平帝笑的更欢实了,他指着林雨桐:“孙儿啊!你是什么都敢说!真该叫那些大人们进来听听,听听朕的孙儿都是怎么评价他们的。”
不用进去,咱们在外面就听得见的。
此处是奉先殿。皇上带着太子太孙,在里面给列祖列宗上香。皇家三代里面说的每个字,站在奉先殿外面的大人们都听的真真的。
这些大人们有时候一两个月都未必能见皇上一面,又何曾听过皇上这样的笑。
好些年了,都没有过了。
今儿太孙回来了,祖孙三代听起来相处的却颇为融洽。
可这融洽不融洽的,却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林雨桐注意这父子二人,全程两人都没有眼神交流。父子间的隔阂,都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了。
宣平帝把手递给林雨桐,扶着林雨桐的手,“祖父老了……不服老不行了。”
太子的手在袖子里就攥紧了,这是看见‘太孙’年少,意气风发的模样,又触动了心病了吧。
孩子今儿才回来。
林雨桐却仿若没听懂这话似的,搀扶着宣平帝的胳膊的时候,她的手微微的僵硬了一下。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三个呼吸的时间,才缓缓的放开。然后接话道:“皇祖父,孙儿这辈子佩服的人只有两个,您知道是谁吗?”
宣平帝意外的挑眉,他没想到自己这孙子没接这一茬,反而反手又抛过来另外一个。他好脾气的笑笑:“佩服的人……两个?这倒是有趣了。”
一个身为‘太孙’的人,在一个君王的面前,却说佩服两个人。
他倒是想听听,除了自己,另一个人究竟是谁。
林雨桐就笑:“第一个,孙儿佩服的是毕兰可汗。第二个,是皇祖父您。”
哦!是他啊!
把他摆在第一位,是因为这孩子记忆里接触的第一个君王,就是毕兰可汗。
宣平帝理解的点头,并没有因为把他放在第二而羞恼:“一代枭雄,当得起你的佩服。”转而又问:“你佩服他什么,又佩服朕什么呢?”
林雨桐没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毕兰可汗受伤到最后被杀的事,尽量用简洁的话把这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这样的事都是极为隐秘的。别说使团不知道,就是北康知道详情的都不多。
从围场刺杀,到云姬投毒,最终怎么被刺杀而亡,哪怕说的简洁,可只这么听着,也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惊心动魄。
林雨桐的语气平淡的很,还是那么一副聊家常的语气:“……他自断一臂……却已经能威慑众部……孙儿觉得,毕兰可汗的一生作为,只看这些部众的反应便知道了……他是北康当之无愧的王。”说着,语气一转,笑道:“孙儿也佩服祖父……二十年拱手而治……又有何人可比?”
太子意外的看了‘儿子’一眼,怎么也没想到,她敢这么说。
什么叫二十年拱手而治?!
说好听点,这叫无为而治。说难听点,这就是二十年不怎么上朝的昏聩君王。
为何远在北康为质子的太孙佩服皇上,偏还是佩服这一点?那是不是说明他这昏聩的行径,在北康是人人皆知的事。
还有那所说的毕兰可汗的事。
毕兰可汗是怎么死的?死在谁的手里的?
那是死在宠信了半辈子的女人手里的!
这些话不细想没问题,但这越是细想,只觉得这话里句句都是玄机。
宣平帝慢慢的变面无表情了。在一边伺候着的冯千恩和李长治不由的多看了这位太孙一眼。
这到底是傻还是憨?
怎么就敢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
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时间都沉默了起来。
宣平帝轻笑一声:“好啊……真好……”
“祖父。”林雨桐脸上依旧带着笑,“孙儿最想说的一句是毕兰可汗没老,他自己更没觉得他老了。但是他却死了,死在老了之前……”
这话……宣平帝一时之间就愣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雨桐缓缓的松开扶着宣平帝胳膊的手,朝后退了两步,欠身不再言语了。
宣平帝眼神闪了闪,摆摆手:“去长秋宫吧。你祖母和你母亲都等着你呢。叫你父亲送你过去。这宫里……你不熟悉……”
林雨桐跟在林平章身后行礼,然后慢慢的退出去。
宣平帝揉了揉额角,问一边站着的冯千恩:“太孙最后那话是何意?听出来了吗?”
冯千恩低声道:“老奴这就传太医……”
“不必。”宣平帝深吸一口气,“明儿吧。今儿就算了。”
冯千恩意外了一下,看来主子对太孙……要比对太子宽容的多。
从奉先殿出来,一路往长秋宫去。
路上,林平章才有时间细细的看林雨桐,然后露出几分怅然的笑来:“回来……回来就好……”
林雨桐伸手搀扶着他,太子的身体确实是孱弱。
积劳成疾啊!
“您该善自保养才是。”林雨桐在太子面前就自在多了,“除了身体确定是自己的,其他的谁能确定最后落到谁手里去了。为了不知道会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把自己给折腾坏了,到底图什么?”
这孩子!
“不可这么说话。”林平章说着又笑,笑完又叹气:“你最后跟皇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在老了之前死了。
这明显是意有所指啊。
林雨桐见伺候的人离的远,这才低声道:“皇上中毒了……”
太子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什么?”
林雨桐搀扶着他继续往前走:“您别担心,不要命。不知道是有人故意谋害……还是皇上不小心沾染上的……”
哪里有不小心沾染上的毒?
这也就是林雨桐想不明白的地方:“有点轻微中毒的症状,但不像是故意被下毒。”
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林平章抛开这个疑问,就先问:“你怎么知道的?”
“姑姑身边的林厚志,是我的师傅。”她这么解释。
林平章就不再问了,这个人他知道,不光是熟读四书五经,在某些方面的造诣,确实很深。
“知道是什么毒吗?”太子追问了一声。
林雨桐有几分迟疑:“像是接触过某种对身体有害的物质……没细查,不敢贸然下结论。”
太子点头,没问为什么要直接告诉皇上这种蠢问题。
这事不说出来才是最笨的办法。
既然已经中毒了,那太医诊出来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而林雨桐的师傅是林厚志,这个又不是秘密。林厚志是谁,有什么本事,别人不知道,皇上还能不知道吗?那就是他培养出来的。
此事由她说出来,不过是提早一步。但这一步提早,却叫皇上看到了太孙至少对他没有更恶毒的心思。这也就是东宫的一个态度了。另外,这将事情爆发出来之后的可能牵扯出东宫的隐患去除了。跟毕兰可汗的死并在一块儿说,很容易误导人,将矛头直指受皇上宠爱和信任的华映雪。
胆大!心细!
利弊只一瞬间就算计的清清楚楚。
林平章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走!见见你祖母,也见见你母亲……”
太子妃就在皇后的边上,有些坐立难安。
那么多人都看见太孙了,只自己这个母亲,却始终都没见到。
想见,可到了跟前,却又怕见。
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跑来,紧接着是禀报声:“太子殿下到——太孙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