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的户口连同孩子的户口,早就不是农村户口了,按说土地得收回去了吧。但还有一说,就是承包。没有农村户口是不能承包农村土地的,但可以挂在老二的名下,反正一直都是老二管着呢。但钱是四爷和林雨桐出的。不管是老二和四爷,这点面子还是有的。每年按时交纳承包费,这地就能一直种着。没人为了这个咬着不放。
户口就算是走了,收回的也就只有田地,但宅基地是没人说啥的。也是符合政策的。
而老大三口现在的处境就尴尬了。村里的房子可以住着,但然后呢?地被收回去,就得跑到黄河滩里开荒去。要是还想种村上的地,就先得给村里交承包费。老二只要不说话,他那片地的承包费可低不了。四爷这果园子当初是按照旱地荒地给算的,一年也就几十块钱。他那地,当初可是想办法叫分下来的好的水浇地。三四亩地下来,一年怎么也得给村里成百块钱。
这可不算少了,一头生猪也就是这个价格了。养一头猪也是要成本的,把成本刨除了,一头猪能赚四十就不错了。也就是一年得多喂两三头猪才能把这点差额补起来。
这何尝容易。
李仙儿可是一直都懒的喂猪的。
真以为当工人就轻松了,闲着每月人家就给工资了?
做梦!
回了城里,一进家门,清宁就扑过来,“爷爷要死了吗?”她的眼睛眨巴着,额头虽然还高,但已经没那么明显了。眼窝瞧着也不深了,眼里这一蓄上泪水,到露出几分潋滟来。
四爷把孩子抱起来,“想爷爷了?”
“想了!”孩子委屈巴巴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肯定会想的。
老两口把俩孙女真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的。
“想回家!”清宁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想回家了!我要回家!”
这边大的一哭,伸着手等爸爸妈妈抱的小子不见人搭理他,也嚎开了。
林雨桐赶紧过去从小老太手里把孩子接过来,小老太才叹:“黄泉路上没老少,我这么大年纪了,不说叫我走,倒是他……年纪真不算是大。”
今年五十九了,明年才平六十。
“您这说的都是什么。”林雨桐不爱听这话,“您可得好好的,没了您,我这两孩子我咋弄?您得等着,等将来您老的不等动弹了,叫清宁伺候您去。省的您看我又这不顺眼那不顺眼的……”
小老太捶了孙女一下,叫她少贫嘴赶紧喂孩子,又低声问那边的情况:“……病得真了?”
林雨桐一边给清远喂奶,一边跟小老太说:“……说叫来在省城这些医院给瞧瞧,说啥都不来……”
“我早说过,你那婆婆不是个糊涂的人。”小老太摇头,“活了这么大岁数,那得了绝症的见的多了,钱耗光了,人也没救下来。折腾来折腾去的,罪没少受,可结果呢?医院那一套我也听说了,这个管子那个管子的,把人折腾的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了,那都活的不像是个人了……话说到这儿了,我可跟你说,将来我要是真到了这一步,叫我安安宁宁的走。前面那楼住的那户,家里老人也有点不好,刚从医院回来,哎呦!你去瞧瞧,不知道是啥病,出门得带着粪袋,就在身上用管子挂着呢。你说这得多遭罪。我跟你说,人到了八十岁了,都觉得没活够呢。人老了,有时候那脑子吧,就未必清楚。谁都怕死是不?有些人呢,就是想不明白,嫌弃儿女不这样不那样……唉……等将来,我要是脑子糊涂了,分辨不了是非了,也跟你胡搅蛮缠了,你可以不听。你只想着我今儿说的话,不受痛苦,活的跟的人一样安安静静的走,就成了……”
很有些感触。
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有这样的想法。想着把身后的一些事趁着还算明白的时候都交代好了。
林雨桐扭脸瞪小老太,“您咋就不能说点叫我高兴的话呢,还没完了?”
小老太哼了一声,心里倒是受用,起身去了厨房,“下碗面条,鸡汤还有,行吗?”
“多点汤。”林雨桐嚷了一嗓子。这小子的饭量越发大了,一顿能把奶掏空了,都有点疼了。
那边小老太模糊的‘嗯’了一声,这边清宁还在她爸怀里哼哼呢。
她的记性好,在她的心里,家还是那个小院,是院子后面的果园,还有那条守在后门处跟她一块玩的大黑狗。
下回回去是真得带着孩子回去了。
老人嘴上没催,但心里肯定是惦记的。
晚上趁着大的小的都睡了,林雨桐和四爷悄悄起来配了药,第二天装腔作势的又跑了一天医院,才带着大包小包的药回来。
第三天一大早,连小老太都带上,回家!
路上小老太还说了呢:“……老三一进去,对你爸打击挺大……虽说都知道有老郑家的原因,但到底是站在人堆里,觉得低了人一头……人活的是啥?都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只怕从那时候,这心里就作下病了……”
谁知道呢?
病这东西,说来就来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到家的时候,直接去了老宅。
清宁一下车就往里面跑,边跑边喊:“爷……奶……我回来了……爷,我给你带好吃的了……”
金大婶出来,走在门口一把把孙女抱起来,“怎么瘦了?”
孩子吧唧亲了她奶一口,就扭着身子,“奶,我看我爷去……”
金大婶吸吸鼻子,将眼泪逼回去,“乖!咱不进去……奶抱你看……”抱着孩子站在窗台上,叫往里看。
金老头躺在炕上,对着窗户外面露出来的小脸就笑:“爷的宁宁回来了?”
清宁瘪瘪嘴,不敢哭出来,妈说了,不叫哭,她伸手指摸到冰凉的玻璃窗上,“爷爷……”
林雨桐看的心酸的不行,“妈!真没事!叫孩子进去……”
小老太在背后拧了一下孙女的腰,小心总没大错的。啥能有孩子要紧。
金大婶叫清宁看了看,就抱下来了,过来低声跟林雨桐说,“也不光是怕对孩子不好,主要是……叫孩子记着她爷爷好的时候的样子,要不然孩子小,时间长了,孩子只记得他爷爷不好的时候……人这一病,脸上的气色不对,瞧着不好看……”
林雨桐嘴张了张,却理解。
现在说这些没意思,她把药给金大婶递过去,“给我爸熬着喝,每天一包,三碗水熬一碗水……”
金大婶啥也没说就接过来了,对四爷道:“在家呆上两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守着能咋?”
老二也是这意思:“爸就这点念想,千万念出来,给他老人家长长脸……”
四爷点点头,药喝了,就控制住了。桐桐从来都没有失过手。
借着回来的空档,四爷去了一趟县委,有些关系是越走动越亲的。这回也是正事,上面好像是有意修黄河堤坝,但这前后顺序,批款项等,可都是可争取的。他从导师那里得了消息,这回回来见见明光,主要是为了这事。
而林雨桐去了县医院,找凤兰去了。
想看看这边能不能有长期能住的病房,要是条件好,就不如安排就近安排进来,只当是疗养了。
可真过来才知道,大冬天的,住在这边的医院真不是个好主意,“平白受罪,还不如在家休养呢。”
那就是不行了。
回来的时候,林雨桐跟四爷说:“还是在省城找吧,带着暖气的,那一个疗程的药喝完了,就差不多控制住了。为了不叫人起疑,还是在省城医院找个条件好的病房,住上一年半载的……”
那这可得好好找了。
没关系这样的病房都找不到。
把小老太和俩孩子扔家里,有英子帮忙看着,两人又返回省城,找了四爷导师的关系,在肿瘤医院找到了。人家说了,过了春节一定给安排一个独立的病房出来。
病房紧张的很,好些都在医院的走廊里坐着打针。
普通病房都紧张,更何况是独立的病房呢。
安顿好了,就开始两头跑了,白天学校的事忙完了,不管多晚都回家,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家看看老人,看看孩子。然后第二天再赶在上课前敢过去。
可这样的日子也没熬几天,就真的不能这么熬了。
期末了,该考的得考了。
再有,呼啦啦的一场大雪下来,路不开,就不能再跑了。
打电话到邮局给林玉珑,叫他过去传话,小老太说了,家里有她呢,根本就不用管。
英子特意跟过去给林雨桐回了电话,“我晚上带着清平跟奶住呢。都在你这边。有我在呢,你只管忙你的去。一两个月都没事。”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是没啥不放心的。
等挂了电话,英子就叹了一声。林玉珑在一边问:“怎么?亲家大叔还是不肯喝药?”
英子点点头,“说啥也没用。”说完又叮嘱,“这事别跟你二姐说,她那边考试着呢。”
林玉珑一口就应下了,这事金家人都不说,那谁也不能多嘴。
英子回去先去了老宅,见婆婆在厨房抹泪了,就过去把给桐桐打电话的事说了,“……没敢说,她跟老四正到了要紧的时候了……你说打小没正经上过学,自己在家学出来这得多不容易……拖家带口的上学去,老的老小的小的,哪里能用心呢?在省城那开销得多大,桐在大学还帮着带学生挣钱着呢……也正经到了难处了……爸这边……”
金大婶朝外看了看,低声道:“不喝就不喝吧!英子,不是妈心狠。这药或许是真有用,但用处也仅限于多拖延几天,要真是神丹妙药,总理得了这病能没了?是不是?可这拖着,还是受罪。”疼上来要死要活的啊,“要是能救,要是不受罪,我能忍心叫他走……可咱不能看着他受罪……”
英子的眼泪就下来了,她听自家男人说了,昨儿他进屋子去以后,就被公公叫住了,公公是咋说的,看着男人腰上挂着的钥匙串,说:“……爸知道我娃是孝子,你来……把那绳子给爸,给爸个痛快的……勒死爸……就算是你给爸尽孝了……”
男人回来说,他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得疼成啥样才能说出这话来。
因此今儿去了医院了,不管咋说,那止疼的杜冷丁都得买回来。
桐走前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那东西,用的早了,等疼的厉害的时候,就真止不住疼了。
所以,谁都不敢说就打这玩意吧。
用上这东西,人家说最多耗不过一个月。可是不用能怎么办?看着他受着。
他是想解脱的,不吃药不打针,如今连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了。
这不是办法。
金老二找了凤兰去买这止疼药,这药不好弄呢,没熟人想多买点都不行。
凤兰给弄来了,又问,“有人给打针没?桐能打,不是不在吗?”
金老二点头,“桐不在,老大在呢。他能打。”
这东西就是肌肉针,给羊能打,就能给人打。
他如今也就这点作用了。
凤兰又专门给弄了注射器,反正是打针的那一套给配备齐了,送老二出门的时候还问:“真不给桐两口子说?”
老二点头,“要是老四要怪,就怪我。这事我做主,先不跟老四说。”
多一个人守着,能咋?
早前桐给弄的药,给他喂进去,他能自己抠喉咙吐出来。喂一次,他给折腾的吐一次,最后连吃下去的那点饭喝下去的那点水都给吐出来了。
再要是给喂下去,这不是救命,而是在催命了。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叫受苦了。
疼!那就打针。只要活着的时候不受罪,至于活多久,到了这份上还有啥意义。
赶回去的时候,正疼的满头的大汗,老二将药递过去,金满城颤抖着手给打了一针下去。第一次,打了半支,支撑了两天,没喊疼,但人也不怎么清醒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昏迷状态。第二次打了一支,还是支撑了两天。等到第三次的时候,一支只能一天了。往后药效的时间越来越短,才半个月,已经到了两小时就需要一针的程度。
几个儿子陪着守着,就睡在一床大炕上。
两小时一针,守着的人根本就没法睡,刚躺下才睡了,就听见呻吟声,这就都得起来,赶紧给打针。看着不疼了睡过去了,他们才敢躺下,刚睡下感觉跟没睡似的又得起来。各个人熬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凌晨三点,又疼了。老二睁开眼踹醒老五,“快起来,看爸尿了没?”老五又喊老大,“大哥,打针了……”
金满城的嘴唇都发青了,一起身,结果眼前一黑,直挺挺的给倒下去了。
老二吓了一跳,跳下炕就往出跑,去街上喊吴和平,等把诊所的门敲开了,拉着只穿着秋裤披着大衣的吴和平就跑。雪还没消呢,吴和平都冷成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