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也不管矜持不矜持的,探出头往那头看。金满川一身半旧的军装,不知道是借谁的。穿着倒是也挺精神。英子是红绸子的偏襟夹袄,葱绿的裤子,站在车兜子里,面颊红扑扑的。身后靠的就是嫁妆,大箱子被子这些东西。
中规中矩的,瞧着也都鲜亮的很。
这新媳妇到门口了,却暂时没办法进家门。
这是老二家的,老大家的还没到呢。
执事的打发人去瞧:“赶紧看看,到底咋回事?该到了!”
一拨一拨的人打发出去,就是不见老大家那边的人影。
不一会子又哄闹起来了,原本以为是李家的到了,谁知是金老三真的自己背着媳妇回来了。这何小婉的个子也不矮,比金老三还略微高那么一点。再加上长得粗壮,金老三可是累的够呛。喘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哪里管的了其他,将媳妇往那停着的手扶拖拉机的驾驶座上一扔,他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去了。
大冷的天只有一件的确良衬衫做新郎装的金老三,此时真觉得这件衣服选的合适。要不然更得热成狗。
老二家的媳妇到了,叫人家在门口等着。这是老二家那边没娘家人,没人闹腾。可老三家的不一样啊。老三家这边人家姑娘是没亲爸,但不是没亲叔伯堂叔伯。恰恰相反,人家不光有,还很多。而且都在一个生产队的,只不过不在同一组罢了。
这些人来送嫁嘛,一看这架势就有意见了,“什么意思啊?看不起人还是怎么着?我们家的姑娘都到了门口了,不叫进门,你们金家是几个意思?”
管事的又是递烟又是倒水的,客气话说了一箩筐,宗旨就是一个:“……家里得有个长幼……长嫂没进门了么!”
金老头跟金大婶给人家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这才作罢。
林雨桐都觉得自己那个姐姐站在那里挺可怜的。只有一个外婆陪着,有个小姨家里有孩子没能出来。
小老太叹了一声,就自己过去了,找金老二说:“要是还要这么等,我就叫英子回我们家了……”
金满川也正恼着呢,这边还得陪小话,“您放心,要是再等,我给您把人送过去。”
这边闹哄哄的,客人都来的差不多了。眼看都到了中午要开席的时间了,李家那边才来人了。来的不是新娘子,而是媒人。
媒人转达了李家的意思:“……你们金家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娶老二媳妇用的是拖拉机,接我用的是自行车。”
媒人估计也是烦的不行了,特别强调,“是那李家的姑娘,在门口跳着脚的叫骂着叫问的……”
这话一出,金大婶瞬间就面如金纸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往下倒去。
金大婶的二妹子孟二姨是个泼辣的性子,当即就骂了起来:“……什么玩意?不愿意嫁就别嫁!惯出的臭毛病!”
金家为老大儿子娶李家的姑娘,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事大家都清楚。金家差不多是把能借的都借了,如今来的又都是亲朋好友,谁心里能没数?
李家要自行车,如今用自行车去接你家姑娘了,还不乐意?
看老二用拖拉机,怎么不说这拖拉机是人家队上主动叫老二用的。农忙的时候老二负责开负责修不叫苦不叫累的,这都是人家换来的。
你凭啥啊?
金老三看看他爹六神无主,看看他妈双目紧闭,这家伙眼睛一转,找他爷爷去了,撺掇老爷子,“……咱们办咱们的。看老李家怎么办?有本事今儿就别叫他家的姑娘出门子,看看过了今儿,还能不能再嫁的出去……”
是这个道理!
这就是箭在弦上的道理。
金老爷子在屋子里吆喝起来了:“……办!只管办!进了门的就是我金家的媳妇,不进门来,老子也还不认……”
等的就是这句话啊!
不管是帮忙的还是来吃喜宴的,都已经不耐烦了。
林雨桐就看着英子被金老二一扛,直接给进了家门了。老三从里面窜出去,半抱着何小婉就走。
苏小琴赶紧把林雨桐往里面推,“赶紧的,老四来接你了。”
这边还没坐到炕上呢,四爷就来了。
见了四爷大踏步的进来,林雨桐习惯性的先伸出胳膊,一副求拥抱的样子。过来看热闹的先是愣了一下,集体静默之后,这才反应过来,继而是哄然大笑。好些大姑娘都脸红红的低下头,不敢看了。
林雨桐脸皮厚,只红了那一下下就坦然了。挨着四爷的胸膛,还能感觉到他因为闷笑而产生的胸室震颤音。
就那么公主抱的,被四爷抱进了金家的大门。
新房是西边的第二间茅草抱厦。
里面林雨桐没进来过。如今进来了,坐在炕上了,外面都开始坐席了,她才开始打量起来。
这房间有多大?十个平米左右的样子,一个能睡两个人的炕,炕头放着陪嫁的大木箱子。箱子里放衣服,上面放被褥。而金家原本有的家具,就是一个用薄木头订起来的桌子,没有油漆,就是原木色的。另外还有两椅子,一个自己做的简易的放脸盆的架子。
再没有其他的了。
林雨桐坐在炕上,伸手摸了摸,身上铺的就是一床席子,席子上面是一床粗布的浆染出来的床单,蓝不蓝黑不黑的。没有窗帘门帘,窗户上是新糊上的窗户纸,倒是剪了两个大红的喜字贴在上面,还算是应景。
正看着呢,小老太进来了。抬眼看看,皱了皱眉,到底是没说话。
这边静悄悄的,老二那边也静悄悄的,就只老三那边,娘家人多,喧闹的很。说这个不好,那个也没有,诸多声音不绝于耳。
本该看新娘子的亲戚们,因为开席开的晚了,这会子都簇拥着坐席去了。像是陪着何小婉的娘家人,那一定都是极为亲近的。要不然人家陪着不吃饭的时间图什么啊?
林雨桐叫小老太也去坐席,“咱家就您一个,不吃真亏了。您叫上我姥,您两人占一席都没人说啥。”
小老太啐她:“胡沁!”说着,又小声叮嘱,“甭管今儿怎么闹,你都别出面。”
闹啥啊?
有啥可闹得。
结果林雨桐真觉得自己可能是脱离人民群众的时间太久了,老不然怎么小老太能看的明白,自己就看不明白呢。
这喜宴吃的很快,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可上的。
不要说什么荤的素的,一水的豆腐席面。
一碟子秋油老黄瓜,一碟子蒜泥的老茄子,一盘子辣椒粉条,一盘子蒸红薯干,再就是炖豆腐一个,煎豆腐一品,按人头一人两个二合面的馒头,就算是喜宴了。
从上菜到吃完,二十分钟都没用到。这边桌子都收拾利索了。
苏小琴跟凤兰几个,帮林雨桐把热水瓶的水接满,就嘻嘻哈哈的撤了。小老太又专门给英子灌了热水,又给包了十个煮鸡蛋塞到新房里,这才踏实的走了。
四爷陪着畜牧站过来吃喜宴的乔站长等人喝了两杯,进来的时候带着点醉意。
给他擦了脸,叫他躺下的时候才半下午的时候。老二老三那边不知道是不是也都醉了,反正金大婶在院子里喊人的时候,林雨桐就没吱声,金满城还没接新娘子回来呢,这会子叫人,指定是又叫去东平村看看的。
天没黑,帮忙的人还都没走,满院子乱跑呢。新房的门帘虚掩都没有,就那么开着。
林雨桐坐在炕头上,四爷就在边上躺着,头藏在林雨桐身后,谁进来都不露面。
金大婶先去了老二那边,过去一瞧,老二是真醉了,正吐呢。
老三呢,那就是个混账行子,指望他去办事,这事一准是越半越糟了。
进了老四这边的门,抬眼就见儿媳妇带笑的脸:“妈……”叫的一点也不勉强,自自然然的。
“哎!”金大婶翻了翻衣角,翻出一毛钱来塞过去,“乖!”给儿媳妇的改口钱。
这个口改的一点征兆都没有,叫她有些措手不及。正要说什么事呢,都给忘了。
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出呢,就见儿媳妇从炕上下来了,“妈,你歇歇。今儿人多,你就别跟着忙活了。喝点水!”倒了一杯热水就递到了嘴边。
这边的水刚抿进去一口,嘴里又被塞进了个鸡蛋,油香油香的,是煮过之后用油炸了的。不由自主的咽进肚里,心都跟着踏实起来了一样。
老四媳妇还是那个笑,“……今儿陪着单位上那几个领导喝的有点多,这么躺下就叫不起了,吃的放在嘴边也不知道吃……”
是说老四睡死了。
“没事!”当婆婆的发不出脾气来,“叫他歇着吧。这几天都累。”
本来请不来老二,用不了老三,这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邪火,这会子也发不出来了。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四儿子的新房,高声叫着:“老五……”
老五还没应声了,巷子里又喧闹了起来,比之前的喧闹声更大。
林雨桐都来劲了,“来了来了!”李家的姑娘终于来了。
作来作去的作到如今,看怎么往下作。
她跪在炕上,把新房的窗户打开,结果一探头,就正好瞧见对面的何小婉,这位也是满脸兴味的瞧热闹呢。
金满城骑着自行车,到家门口都没停,一直骑到院子里,新房的门口了,才停下来。
新娘子矮胖的冬瓜身材,从后座上下来,耷拉着脸,头低着,半点停顿都没有就进了新房,哐当一声,将新房的门给关上了。
看热闹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就瞧金满城一张通红的脸。
也不知道是谁眼尖,高声叫嚷了一声,“城子,你脖子上是咋了?”
这一喊,包括林雨桐在内的所有人,都朝金满城的脖子上看去,只见脖子上好几道子血口子,不用问,都知道那是指甲挠的。再细看,其实那下巴上也有好几道,不过是躲的及时,不怎么明显罢了。
接新娘子去了,新姑爷能被打成这样?
别说是金家人了,就是瞧热闹的都觉得不像样子。
金老三一把把看热闹的何小婉拽出去,探头看他大哥,一见那样,脸就变了,骂了一声,“c他妈!”蹭一下起身就要出去。
何小婉就拉,“有你什么事?”
“管我?”金老三眼睛一瞪,带着几分流氓气,“放手!那是我大哥!”
“你大哥?!”何小婉气的脸通红,“人家那是两口子打架!”
“在我家两口子怎么打都成。”金老三新衣服一脱,往炕上一扔,光着脚就往出走,边走边叫嚷,“但到了外面谁敢打我哥一个试试看?”
何小婉气的直跺脚,这个二百五的东西!
一件金怪这样,外面跟着起哄的越发热闹的。金大婶直想把今儿这婚事赶紧糊弄过去,见要闹事,就赶紧喊:“老三,你给我回去。”
老三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金大婶气喘吁吁,又得顾着这个又得顾着那个,见老大六神无主的样子,老三跟李家眼看要打起来了,这一着急,就大喊:“老二,管不管老三。”
金满川是真不想管,但看老娘那样,他没出面,甚至连窗户都没叫英子开,只隔着窗户喊了一声,“老三!消停点。”
外面就彻底静下来了。
老三憋着一口气,但到底把拳头给收回来了。
林雨桐心说这二哥当的很有些威信,结果这边还没关上窗户呢,就听见外面一声尖利的哭声,“……亏了先人的金西敏孟大蚕,给儿子娶不起媳妇就不要娶,吃屎的娃儿都比你们这狗x的瘪犊子会办事……”
老大的丈母娘一拍屁股蹦的老高,竟是骂起了金老头和金大婶。
还真以为这边不叫闹事就是怕了他们了。
林雨桐啧啧两声,就听隔壁传来金满川的一声喊:“老三,给我往死里打!”
这边还感叹金老二呢,那边再一瞧,四爷蹭一下子坐起来,脱了衣服撸袖子就往出走。
哎呦喂!我的爷,您这是要干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