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几人开始催促甘氏:“公主说的是,请娘娘移步。”
甘氏转过身来,满脸泪痕,面色苍白,身子一动,仿佛要跌倒一般。何嬷嬷搀扶着甘氏,慢慢的朝外走。整个过程,甘氏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谁看了,心里都觉得不是滋味。
跟着甘氏一起过去的,就是几位宗室的王爷,随后跟着议事阁几位大臣。
“礼部尚书陈大人,兵部尚书方大人,两位大人情留步。”林雨桐没有动,而是开口留住了陈胜和方天。
甘氏的脚步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扭头看向林雨桐:“云隐,先去看看你父皇吧。”
是啊!皇上去了,膝下就这一点骨血,不去不像话。
林雨桐攥着手里的急报,这东西交给谁,太子今儿都保不住了。她不是想保住太子,她是不想这个时候叫朝廷再地震一次。皇帝没了,太子废了,可就全乱套了。
她还没说话,文慧大长公主就站起来,“你虽然不在宗谱之上,但到底是亲骨肉,去瞧瞧,这里有我呢。”她看向林雨桐的袖口,又看向林长亘,好像在说,你不将东西拿出来,林长亘这个知情人也是会说话的。
大殿里的人就这么直愣愣的都看向林雨桐,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她在犹豫什么?要做个不孝女吗?
林长亘看向林雨桐,低声道:“殿下!别瞒着了。这边关急报是真的!”
众人还一头雾水,可文慧大长公主面色骤然一变,“什么边关急报?不是说打了胜仗了吗?究竟怎么回事?”靖安侯是她的丈夫,丈夫去了边关督战,这吉凶岂是玩笑?
林雨桐闭了闭眼睛,别人要是敢随意的插话,她一脚都踹过去了。可林长亘是原主的亲生父亲,在天下人眼里,更是自己的养父兼恩人。她不能有一丝失礼的地方。
她闭了闭眼睛,还没有说话,文慧长公主一把就将林雨桐塞在袖子的急报给扯出来。
“大长公主!”林雨桐一把按住对方要打开急报的手,忙道:“您是宗室长辈,大局为重的道理,不用我来说吧。”
大长公主本就心急,林雨桐说了什么,压根没听到耳朵里去。满脑子都是边关的战事,都是丈夫的安危。
林雨桐见她这样,就开口要说话,甘氏突然道:“云隐,去看看你父皇。”
郭常和自然懂林雨桐的意思,这位公主难得的是没有私心,可是人家已经算计好的事情,不是她一个人能力挽狂澜的。他躬身对着林雨桐行礼,“殿下,走吧!”
林雨桐看着甘氏,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但到底放开了大长公主。
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大长公主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吼声:“太子!你怎么配当太子!”
几位宗室的王爷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要是这个时候连太子都废了,那么他们家自家的孩子才真的算是有机会了。
甘氏看向瑜亲王:“太子……太子的事,如今只有几位宗室的长辈看着办了。本宫跟皇后管不了,也没法管。”说着,就拽了一把林雨桐,“我们母女先去看陛下……”
林雨桐被甘氏拉着着,脚下生风的离开了大殿,往御书房而去。后面跟着的,是郭常和跟几位尚书。
御书房里,太医院的太医都在。龙床上躺着的,可不正是永康帝。
“陛下……”甘氏坐在龙床边上,摇了摇,就看向太医令,“陛下到底是……如何了?”
那太医令有几分战战兢兢,跪在低声摇摇头:“娘娘……陛下真的驾崩了!”
甘氏朝太医们挥挥手:“下去吧!你们都下去吧。”
林雨桐不去管太医,只是看着床上的永康帝。不用近前都可以看出,永康帝这尸身是真身,而且是刚死的真身!她心里有些愕然,她一直都以为永康帝是真死了!原来不是!
她能看出这里面的差别,但是郭常和几人却真的看不出来。不过,已经死了半月的人,拉出来重新死一次,这个人还偏偏是帝王,总叫人心里觉得十分的不是滋味。
等太医们都退出去了。这御书房剩下的人里,也句没必要做戏了。
“陛下去了这么久了。多少伤心事,如今也伤心完了。”甘氏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就朝外殿走去,“咱们出去说话吧。”
一行人在外殿坐下,谁都没有说话。
甘氏看向议事阁的七个大人,“我知道你们心里想问什么?第一,想问本宫为什么突然爆出太子的事?第二,是想问这接下来皇位的归属。”
郭常和抬起头,看了一眼林雨桐才道:“还有第三!那份急报臣看了,公主殿下也看了。这场危机该怎么过?也是当务之急。”
方天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殿下刚才叫住臣,是想问部署兵力之事?”
林雨桐点点头:“在我看来,陛下新丧,太子……”她语气顿了一下,“我本想等这事过了,再说太子在这其中的过失。毕竟,如今太子在,则朝堂的稳定就在。可现在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我愿意压下这事,以大局为重,但是宗室的几位王爷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太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人人都有私心,宗室这些人如今盯着那张龙椅,眼珠子都红了。自然是容不下太子!而推了太子一把的,不是别人,真是跟太子血脉最近亲,在宗室中又最是德高望重的文慧大长公主。一个担心丈夫的妻子,哪里有什么理智。那些宗室王爷还不都是趁乱插一脚,都打着趁乱一棍子敲死太子的主意。
几人点点头,这位殿下能顾全大局,也算是难能可贵。
甘氏没有说话,也对林雨桐此时说的话表示赞赏。话里话外,见太子的事推在宗室身上,也还不算糊涂。刚才见她竟然还想着保住太子,险些将自己气死。算计到现在,这每一步都不容易。从左家庄将太子秘密的带到宫里,再到安排林长亘找人演了这么一出平叛的好戏,将气死皇上,图谋造反的责任全都推到太子身上。又透出消息,引得大长公主盯着急报这事不撒手,连着宗室里那些王爷的心思,都一一算计在里面了。这任何一步出现了偏差,都是要坏了大事的。还好,这孩子还没糊涂透顶。
林雨桐见甘氏脸上的神色和缓了,这才继续道:“可如今另立新君,却绝不能轻率。所以,我的意见,是先叫宗室里推选吧。推选上来之后,咱们再行定夺。”
甘氏眼里就闪过一丝光彩,这才是自己的闺女!这个主意跟她可是不谋而合了。
郭常和嘴角动了动,心道:这看似是大撒把的将册立新君的权力给了宗室,可这却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啊!为了能脱颖而出,只怕这些王爷之间少不得大打出手,不将所有的竞争对手都踩到脚底下,这事都不算完。他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位殿下是在给她自己的驸马争取时间。他砸吧了一下嘴,又品了一下这位公主刚才的话,越想越觉得滋味无穷。说什么‘推选上来之后,咱们再行定夺’。也就是说,等宗室那伙子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了,最后的赢家也未必就是赢家,在行定夺这话的意思,可真是丰富。还有那个‘咱们’,这咱们是指谁?可不指的就是她们母女和在座的七个人吗?这话叫人听着舒服,觉得被上面看中了。可潜意识里,估计也不由的将自己当做了跟宸贵妃和云隐公主亲近的人,这关系瞬间就拉进了,好像在说,你瞧,咱们几个才是一伙的。可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怕就是叫自己这七个人,来掣肘宗室!
他心里啧啧称奇,这位说话,实在是有水平。从头到尾,话都不多,可这其中,包含的东西却太多了。那一手拉拢人心,权衡利弊,平衡势力,玩的这叫一个炉火纯青。关键是,人家一直是忧国忧民,以大局为重的。叫人在心里,就不由的又多了几分好感。
再想想那位将自己给玩到绝境的太子,他不由的叹了一声,难不成这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端亲王没赢,他的儿子即便被强行扶上太子之位,还是一样的坐不稳。连一个丫头都比不上!
林雨桐见几位没有说话,就追问了一句:“几位大人觉得可行吗?”
郭常和朝几个下属看了一眼,才回道:“可行!自然是可行的。”
林雨桐这才接话:“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就将章程定下来。礼部处理陛下的丧事,兵部户部工部,相互协作调度,应付眼前京城的危局。刑部连同兵马司,要确保京城内安稳。尤其要注意市面上有没有囤积居奇,趁机发国难财的。若是有,不管是谁,都要从严从重惩处。要确保京城人心安稳。郭丞相和吏部尚书,负责朝廷的日常事务。”她说着,就朝甘氏看去,“娘,你这段时间,自然是要忙着陛下的丧事,另一方面,宗室里那些扯皮的事,官司估计都得打到您面前,再说,新君事关重大,您盯着这事即可。儿臣愿意领兵部、刑部,工部,京城的安全,都由我来负责,可好?”
闹了半天,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甘氏挑眉,这是不想叫自己插手军权吧?她摇摇头:“你现在是御林军的监军,这点事你都没弄明白呢,这军国大事,可不能让你由着性子来。”
“那您觉得除了我,谁合适在京城督战呢?”林雨桐这次没有再退让,直言问道。在太子的问题上,她退了一步。在刚才,又帮着她将她不好说的话都替她说了。为的不就是这一退一进吗?
甘氏手指点着桌面,好似真的在斟酌人选。半晌才道:“林长亘此次平叛,反应机敏,出手果断。他又是武勋人家出身,统领禁卫军也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我看就叫林长亘督战吧。”
林雨桐顿时就一噎,抬眼不满的朝甘氏看去。
甘氏低声哄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你瞎闹的地方。再说,陛下新丧,要是连你都不在灵堂守着,她走的该有多凄凉啊!”
孝道,这又是一个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的理由。
不能跟不给永康帝这个‘亲生父亲’守孝,不能跟林长亘这个‘养父’抢权力。
这都是孝道!
林雨桐的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到底什么也没说,当着臣子的面跟甘氏起冲突,这实在是不智!她行了一礼,“谨遵母妃吩咐!儿臣先告退。”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锦绣光华的大礼服,确实得换下来了。
甘氏脸上就松了一份:“乖!去吧。”
从御书房出来,林雨桐站在风里。抬头看着廊下那一盏盏流光溢彩的灯,听着远远的传来一声声的爆竹声,她想起四爷的话,他说,政治就是一种妥协。这话没错!可她妥协了,对方似乎并没有因此也做出相应的妥协。他又说过,那是因为一方的实力还不够!她现在终于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姑娘,站在这里多冷啊!”何嬷嬷过去,扶着林雨桐的胳膊,“老奴服侍姑娘回去换衣服吧。”
林雨桐顺着何嬷嬷的胳膊往前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何嬷嬷叹了一声就道:“姑娘别不高兴。主子确实是为了您好。既然知道有危险,主子万万不会叫您去的。”
“这话我信!”林雨桐笑着回了一句。
“这话本不该老奴来说……”何嬷嬷打量林雨桐的神色,低声道:“不管主子做什么,都有她的苦衷。在心里,也从来没想着叫姑娘你受委屈。”
“这话我也信。”林雨桐点点头。要不是如此,我又何必退让呢。自己不是人家的亲闺女,就不能要求人家对自己的心意有多纯。
何嬷嬷一下子就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说了。这话连在一起都没有问题,可就是听着叫人觉得心酸。母女之间,需要有个人来解释,这本来就是一种悲哀!
林雨桐见何嬷嬷不说话,突然就道:“嬷嬷能不能打发人将我的丫头接进来,身边连个贴心的服侍的人都没有,我不习惯。这一守孝,日子可短不了。”
何嬷嬷忙应了一声:“你放心,老奴一会就打发人去。”
等回了北辰宫,林雨桐换上孝服,宫女就端了汤圆来。林雨桐吃了五个,就摇摇头,“不吃了。时间不早了,灵堂该收拾出来了,我去灵堂。”
灵堂设在奉先殿。才不大的功夫,宗室子弟就将整个奉先殿的内堂都跪满了。林雨桐从外面走了进来,跪在最前面的蒲团上。一扭头,就看见身后的人是金守仁。他此刻的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林雨桐心里一动,他特意跪在这个位置,只怕是等着自己呢。这也刚好正中下怀。她将手里的的冥纸一点一点的放进火盆里,金守仁就在身后问道:“殿下,您到底有什么章程没有?元哥儿在宫里,这孩子跟您和老四的关系可比别人亲近多了。”
“元哥儿?”林雨桐好似才要考虑的样子,“元哥儿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皇后和宸贵妃对李妃都极为厌恶,元哥儿只怕是……”
金守仁赶紧低声道:“大不了再将元哥儿记回大房名下。他的生母是林家女,而林侯爷如今的地位又非比寻常,总有几分机会的吧。”
林雨桐心想,这到底是将这孩子当什么?今儿在这个名下,明儿换在那个名下。吃相未免太难看。她心里升起厌恶,但嘴上却道:“你要这么说,那还真是几分道理。不过,这事,还得跟国公爷商量,你抽身去叫人给国公爷传话,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议,叫他想办法来见我。”
金守仁的心一下子就落定了,“明白!我尽快去安排!”
林雨桐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神色,只专注的盯着明明灭灭的火焰,又将冥币给撒了进去。不管发生了什么,自己见金成安,跟他商量调动五城兵马司这一个计划都不能改变。
灵堂里发出一阵阵的哭嚎声,一个比一个显得悲伤。真跟永康帝是他们的亲爹一样。这些宗室出身的孩子,如今为了力争上游也是够拼的。倒显得林雨桐这个‘亲生’的,不那么悲伤了。
林雨桐就那么清冷的跪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也没什么人敢上前来查看。
不长时间,后面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女眷怎么能在这里守孝呢?”
“是啊!不合规矩!”
“那可是孝子的位子!”
林雨桐心里压着事呢,听见这些就烦。甘氏强行将自己留在宫里,又让人将自己带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叫自己牢牢的守住如今的这个位子吗?皇上没儿子,但摔盆当孝子的机会,也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从小老百姓家到皇室中,都是有讲究的,给老人摔盆的儿子,往后就是继承家业的儿子。如今,新君人选还在你争我夺中,谁能给永康帝摔盆,谁就比别人有优势。
她正想的出神,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紧跟着灵堂就静了下来。
“殿下,您不该在这里。”瑜亲王的声音清晰的穿过来。
林雨桐的手下没有任何停顿,头都没回的说了一声:“您说的是。”然后,她就真施施然的起身,站起来对着灵堂上了一炷香,然后转身,看着瑜亲王连同身后的几位王爷,又福了福身,见这几分不闪不躲,受了全力,就心里一叹,这永康帝一死,这些人就以为自己再也翻不了身了。如今太子被他们一废,他们以为这遴选新君的事全在他们手里攥着,就不免张狂了起来。她心中冷笑,眼神却看向站在瑜亲王身边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这孩子是瑜亲王的孙子,眼神流转之间,带着几分桀骜。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带着几分贪婪。这孩子看着好,这才十三四岁年纪,眼底青黑,脚步虚浮,再加上看女人的眼神,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年纪不大,屋里只怕有了伺候的人了。林雨桐脸上不动声色,只指了他:“我瞧着这孩子不错,就叫他过来跪着吧。”
将位子直接给让了出来。然后抬脚就往外面走。
瑜亲王愕然,他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将人给打发了。但是天地良心,他是真没想叫自己的孙子现在就出头的。感受到了身后这些人炙热又嫉妒的眼神,他唯有苦笑。
林雨桐起身去了灵堂的后殿,皇后和甘氏,还有一个亲近的宗室女眷,都在这里守灵。
甘氏见林雨桐进来了,面色微微一变:“你怎么过来了?”
林雨桐往她身边一跪:“我瞧着瑜亲王的孙子挺好的,将位子让给他了。”
多轻巧的一句话。皇后诧异的朝林雨桐看过来,林雨桐微微的对皇后颔首。连大长公主对多看了林雨桐两眼,赞了一声:“这孩子是个懂规矩的。”
甘氏摇摇头,苦笑了一声。心里却明白林雨桐的意思。那个位子真是那么好跪的!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等着撕了他呢。这样也好!
林雨桐跪在一边,脸上清淡的半点感情都没有。甘氏知道,她这是心里不高兴。可她暂时顾不上她高兴不高兴,得先应付大长公主。
“……边关的局势已经如此了。损失八成的兵力,再加上接到的急报晚了,只怕现在什么都完了。”大长公主哭着,跟甘氏小声道:“如今,南迁倒是和好主意。金陵的行宫也是极好的。暂时休养生息,再做打算也不迟。调戍边军回防吧。”
林雨桐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这位长公主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这个时候怎么想着南迁了。即便捷报上说的再严重,但还不至于到了这一步。现在守孝的守孝,理事的理事,国家这个大机器并没有停摆。怎么能轻易的弃都城呢?
就听甘氏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大长公主这话,叫人寒心。别人都能逃,唯有咱们这样的人不能逃。我就死,也要死在京城的!”
这话音才落下,就听一个女声道:“娘娘这话能代表谁的意思?得问问皇后娘娘怎么说?”
林雨桐诧异的看过去,还真不认识这个老妇人。
却突然听皇后出言道:“娘!不可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