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子?”林雨桐看着站在眼前的张嬷嬷,眨巴了一下眼睛。今儿甘氏才说,什么求神拜服求子都是愚蠢的行径。晚上,张嬷嬷就叫自己明儿去上香。为的还是求子。
这事要是跟甘氏没关系才见鬼了。
林雨桐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就笑道:“好!知道了。明儿跟皇后娘娘一道过去。”
三喜送走张嬷嬷,林雨桐朝四爷看去:“这场大戏已经开始了吧?”
“是啊!都粉墨登场了。”四爷伸了一个懒腰,“明儿就是个风信,狂风巨浪很快就要掀起来了。”
第二天,跟在甘氏的身后,站在观音殿外。林雨桐抱着手炉看着满脸都是兴奋之色的林芳华。
她这会子心里犯嘀咕呢。男人不顶用,求菩萨就更不顶用了。
进了大殿,给菩萨上了香,一边的大和尚就走了过来,对着皇后道:“娘娘一片赤诚之心,一定会心想事成的。”他指了指一边的侧殿,“咱们佛家也有秘法,求子的妇人进去一刻钟便可。不知道哪位娘娘?”
皇后就看了一眼林芳华,又看了一眼林雨桐,似乎有些为难。
林雨桐心里一跳,看着这大和尚,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狗屁秘法,不过是男盗女娼罢了。没有男人,哪里能有孕?
她终于明白甘氏昨儿为什么专门叫自己过去,说了那些话了。她是怕自己脑子一热,跟着也想用秘法求子。
见大和尚朝这边看过来,林雨桐的眼神跟刀子一样刮过去,“佛家讲究随缘。我也是个一切随缘的人。不做强求之事。”其他的她没说,她怕坏了甘氏的事。
那大和尚眼睑往下一垂,也不强求,就朝林芳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芳华给了林雨桐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然后趾高气昂的跟着大和尚走了进去。
侧殿的门开着,那大和尚带着几个徒弟就坐在蒲团上,念着经。大殿的中央,是一个用屏风围着的不大的空间,林芳华走了进去。
隔着屏风,林雨桐能看见林芳华跪坐下去的身影。
甘氏看了林雨桐一眼,淡淡的道:“在这里念两卷经,不要总盯着里面看。既然是秘法,就有不想叫人看的地方。”
皇后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我以前也听说过大慈恩寺的秘法极为灵验,只是皇家最忌讳这些……要不是李才人自己梦的机缘巧合,我再是想不到这个的。”哪个皇子的出生要是过分的渲染上神奇的色彩,那么这孩子大概就活不到成年了。
林雨桐笑了一下,再回头看了侧殿一眼,紧跟着,她的眼神就眯起来了。屏风上的影子如今并不是林芳华的。林芳华头上带着的流苏之前是垂到了肩膀前面的,而如今的影子,流苏是悬在肩膀后侧,还不挨着肩膀的。
再回归头看看向甘氏,甘氏就轻轻的摇头。
林雨桐只得一言不发的沉默着。甘氏心里苦笑,这孩子也太精明了,一眼就看出了里面的门道。
本来,这些脏事,她是不想叫她知道的。
林雨桐心里确实有些不高兴。什么办法什么手段都行,只这个办法实在是太龌龊了。
这一刻钟,对林雨桐来说,简直就像是煎熬。但对林芳华来说,就像是做梦。耳边细细的念经的声音,她马上就迷糊了起来。等再次清醒过来,只觉得身上汗黏黏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从屏风里绕出来,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厉害。
林雨桐看见她脸上的红晕,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腰上挂着的荷包和玉佩的位置都不对。头上那个蝴蝶的钿子原本是在偏右一点的地方,如今,在正中间。
她紧紧的握住拳头,这藏污纳垢的地方,迟早都得一锅端了。但是这事,却半点都不能声张。谁知道来这里求子的女人有多少,都是什么人。一旦露出半点风声,有多少女人要死?有多少家庭得支离破碎。
林雨桐跟在甘氏身后,一路上却没有说话。甘氏拉住林雨桐:“你这是做什么样子?”
“我没办法说服你,但请允许我保留我的底线。”林雨桐低声对甘氏回了这么一句。
母女俩第一次有了分歧。
“你知道……要是没有危机意识,太子是不会轻易冒头的。”甘氏解释了一句。
林雨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深吸一口气,“先让我回去静一静。”
甘氏这才放手,回头对何嬷嬷道:“她这心性……还不行!”
林雨桐心里只觉得恶心。等回了屋子,她才伸出双手,问四爷道:“是不是等将来,我这一双手也会变得污秽不堪!”
四爷知道林雨桐受了刺激,就一把攥住她的手放在嘴上亲了亲,“不会!永远不会!”所有的脏活都不会叫你沾手的!“有我呢,你永远不用做你不想做的事……”
第680章 庶子高门(64)三合一
其实观音殿的事,就是一种变相的借种生子。
借种生子,在民间一直就有。唯一的区别就是作为当事人的女人事先知情还是不知情。
这样的事情,林雨桐听过很多。有些人家的媳妇,成亲几年生不出孩子。家里的婆婆长辈自然会干预。尤其是家里子嗣稀薄的人家,就更是如此。他们有时候并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问题,但女人生不出娃儿,总得想办法。其实,找认识的人,亲近的人苟合,这样的事情很少有人会干。毕竟,这容易引起纠纷。而且,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他们往往会选择野合。在固定的日子里,去固定的地方,由婆婆或是家里亲近的女性长辈,带着小媳妇半夜三更的出去。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将小媳妇往那地方一推。早就有一些爱占便宜的男人或是光棍,守在这里。按照规矩,谁也不能说话,谁也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办完事了,小媳妇出来,跟着长辈回家。连着去上好几晚上,就等着看能不能怀上。要是怀不上,还得继续。
有些地方骂人的话,说是你就是你娘在野地里捡的。意思说的就是这个。
这样的事,不管女人心里怎么排斥,但至少都是知情的。
可寺庙干的这缺德事,跟迷奸有什么区别。
这事是叫林雨桐气愤,但还不至于叫她觉得无措。她真正觉得害怕的是,当一个上位者看到不对的,不应该发生的,甚至是犯罪的事,不是想着阻止它,不是想着怎么解决了这个毒瘤,而是想着去利用它,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对于林芳华,林雨桐不仅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痛恨。她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叫她死的悄无声息,还叫人查不出异样。
她从来不是一个善心的人。杀那该死的人什么时候手也不曾软过。
惩恶扬善,从来只觉得快意,却不会觉得污秽。
但甘氏……甘氏对寺里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应该早就知道。但她隐忍不发,看着他们继续害人而不加以阻止,甚至去利用他们……
林雨桐怕自己有一天也因为权力变成这样。
她手里拿着一串三喜打听来的名单,沉默了。
这是最近的十天在观音殿求子的人的名单,而真正用秘法的就有七十五位。
里面有一位,是个四十七岁的妇人。刚成亲,丈夫就去了战场。结果战死了。这妇人将丈夫的遗腹子生下,艰难的养大,供孩子念书,等儿子考上进士,成了亲了。老妇人也苦尽甘来了。唯一不足的是,儿媳妇一直没有身孕。她不敢将儿媳妇逼的狠了,就偷偷的到寺里求子。也不知道是误会的还是如何,老妇人以为这秘法也能代替,结果就进去了。可回去之后,应该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张纸上记录着,老妇人绝食而死。死于两天之前。
还有多少女人即便活着,也活在愧疚里,夜夜担惊受怕,就怕哪一天事情给败露了。这种心里的愧疚与煎熬,比杀了她们还来的残忍。
林雨桐拿着这几张纸,只觉得比千金还重!都是一个个无辜的被折辱的生命。
她凭什么视而不见!
想算计林芳华,借以算计太子。可以!通往权力中心的道路,从来都不会温情脉脉。
但是非得在知道了观音殿的肮脏之后,还选用这样的方法吗?
迷晕了林芳华,随便找个男人这事都能成。不就是叫林芳华怀个孩子吗?
她没有找甘氏,她不知道面对面该说些什么。
也许四爷是对的,甘氏如今,不只是一个母亲。她还是一个觊觎着江山天下的女人。
她要是只恨着永康帝,永康帝早死了。可她没让他死,这可不是一个只知道仇恨的女人干出来的事。甚至于,她的心理,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对那个男人的仇恨,跟江山比起来,在她的心里早就不值一提。
雪纷纷扬扬的飘了下来。后山的梅林里,露出亭子的一角。亭子的四周,站着不少宫人。
甘氏跟明空相对而坐,一边的小泥炉烧的正旺,茶壶里的水咕嘟嘟的将茶盖顶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声响。
甘氏这才收回心神:“我就是想叫你去帮我劝劝,这孩子脾气太拧。”
明空伸手将茶壶从火炉上端下来,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烫。“我看,那并不是拧……”
“不是拧是什么?”甘氏脸上带着疲惫:“难道你也认为我做错了?”
“你的痛苦你知道,不能因为别人对你的痛苦视而不见,你就对别人的痛苦也视而不见。”明空端起茶壶,给甘氏斟了一杯,“是你的心境变了。”
甘氏嘴角动了动,眼里不由的流露出一份厉色:“我变了?我怎么变了?”
“什么对你最重要?”明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女儿?仇恨?亦或者,是权力?”
“当然是女儿!”甘氏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不是为了她,我何苦在王府受苦这么多年?要不是为了她,我何苦如此汲汲营营。还不是害怕有一天,她没有依仗,被人欺负……”
明空挑眉:“那这不是就简单了吗?你直接去问她,问她想怎么办?按着她的心思办了,不就行了。”
“不行!”甘氏的眼里透出一种坚决来,“她的心性,不用说,我也知道她会怎么办。”
也就是不会因为这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女儿而做出妥协了。
明空就笑:“最重要可不是这个重要法。”
“你说的那是溺爱。”甘氏十分坚持,“什么都按照她的心意,无条件的满足她的要求,那是溺爱。真正为她好,就是要将她身上的这些那些错的,不合时宜的东西都给扳过来。”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明空叹了一声,“你一方面不放手叫她接触这么肮脏事,一方面你又觉得她的心性需要历练。这历练的,可不就是这背后的污糟吗?这自相矛盾的,你不觉得别扭吗?叫我说,你放手让她去做些事,说不定,她给你的是惊喜呢。”
甘氏抿着嘴,就不说话了。好长时间,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说皇家是有暗卫的。你说这暗卫,皇上会交给皇子吗?”
不会!除非这个皇子根本没有上位的可能。
明空就颇有深意的看着甘氏:“所以,我才说,你的心性变了。”
甘氏其实也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她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不!不!刚才我是迷糊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表情有些慌乱,“桐桐是我的亲闺女,她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什么都不能替代的!”
明空看着甘氏又叹了一声,“你得天天对镜子说一遍这话了,要不然,我真怕,有一天你变的不再是你。”
甘氏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刚才,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我生生的劈成了两半。你说的对,权力是毒药,它能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说着,她就站起来,“幸亏你提醒了我。要不然,我可能真的会越走越偏,最后什么都没了,就落下一个孤家寡人……”
明空看着甘氏越走越远,心里闪过一丝复杂。慢慢的将已经变凉的茶水喝了,只觉得冷的彻骨!
林雨桐对于甘氏的到来,有些意外。
“听说你这两天没好好吃饭。”甘氏坐在林雨桐的身边,看着才两天时间,似乎一下子就变的憔悴的人,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瞧瞧,是真瘦了。”
林雨桐没有说话,笑了笑,叫三喜上茶。
甘氏摆摆手:“都下去吧。本宫跟你们主子有话要说。”
三喜等人就看向林雨桐。林雨桐微微点头,几人才鱼贯而出。
甘氏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雨桐就抬头看向甘氏,然后将一直放在手边的几页纸,给甘氏递了过去。就再也不说话了。
甘氏皱眉将几页纸都看了,才看向林雨桐:“她们是无辜,但不意味着就没有她们自身的责任。这里面是有许多值得同情的人,但是……”她的手指向几个名字,“看看她们,连着来了三天。你说,她们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这世上没有傻子,明明知情还来了。为什么?因为这里对她们来说,是一个解除她们现阶段痛苦的好地方。能生个孩子,她们的痛苦才能结束。所以,这问题的根子不在寺庙。你就关了这个,明天换个山头,盖两间小庙,依旧会香火鼎盛的。而我能做的是——开启民智。将来……开办女学,叫她们也少些愚昧。如此……你看可行?”
林雨桐看向甘氏的眼神,就真的不一样了。自己看到的是无辜的生命。而在她的眼里,生命固然无辜,可她更看重的是里面折射出来的社会问题。
甘氏见林雨桐不说话,就有些无奈:“这样的事情,我能阻止一例,可我如今不能阻止千例百例。还是那句话,这里面固然有无辜之人,但这没有她们自身的原因吗?每天来求子的上百人,可钻进套子里的毕竟是少数。可见,大部分人心里还是清明的,还是有理智的。所以,她们是成年人,她们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林雨桐就不说话了。好似这也不是没道理的。看见小偷偷东西,不出声只围观的人多了去了。你能说这些人都是坏人吗?东西遗失了,小偷固然可恨,但失主就没有责任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你这不光看着小偷偷东西不喊不叫,回头还将小偷为自己偷东西,好像也不对。
林雨桐无法跟甘氏说道理,因为两人的着眼点根本就不一样。
这个道理掰扯不明白。说到底,林雨桐惧怕的是权力带给人的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
“我知道了……”林雨桐只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就将那几页纸团起来,往一边的炭盆里一扔,直到火苗窜起来,都烧成了灰烬,才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