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将茶水在口里转了一圈,缓缓的咽下,他这个主意,跟自己的主意,倒是相差不多。她这才认真的看向沈修,这个人嘴虽然恶毒了一些,但却也不是个不会办事的。
“这样……”她放下茶杯,坐正了身子,“你找工部,就说是我的话,叫他们在设计藏书楼图纸的时候,留出一块地方来,我要在那里立一个碑林。凡是捐赠书册者,可将名字,生平,家族等等,都刻在碑上。千秋万代之后,依然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只要这世上还有读书人,那么,他们的名字就将会被永远铭记。至于你说的恩荫的事……这个面不会很广,只有确实有突出贡献的,才可以额外封赏。”恩荫的多了,可就不值钱了。
沈修这才看向林雨桐,语气极为认真:“臣一直以为,立碑是糊弄死人的。没想到殿下竟然用立碑糊弄活人!真是见识了!”
林雨桐:“……”什么死人活人的?谁糊弄了?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趁早给我滚蛋!
等沈修走了,林雨桐端着茶杯运了半天的气。什么玩意都是!四爷拿着贵武递上来的纸条也笑了:“行了,别气了。那沈修十九岁就中了探花。就是因为不会说话,在翰林院一直蹉跎至今。到现在还是从七品。当年跟他同一科的二甲进士,都有好几个是四品的知州知府了。”
林雨桐这才重重的将茶杯放心,进了里面,“你说这人读书读的这么灵性,怎么就不会说话,不会做人呢?就他那张嘴,用不了两年,他就能把他自己给坑死了。跟他一起同事过的,谁没被得罪过?我想找不出来吧?”
四爷就笑:“这位也确实是个奇人。据说当年,他刚进翰林院的时候,跟几个同僚一起去吃酒。文人雅士,这吃酒的地方,除了秦楼楚馆,还能去哪?话说,他跟一位姓梅的编修,在席间就学问上的一点问题争论不下。两人不来我往,辩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可酒喝到半酣,这梅编修就没心思跟一个大男人在这个地方讨论学问了,倒是被一边斟酒的小娘子吸引了去。酒是色媒人,梅编修急着跟那小娘子成就好事,就打发沈修,说咱们等酒宴散了,去我家,哪怕秉烛夜谈呢。现在顾不上了……”
林雨桐就猜到了:“他真去了梅编修的家?”实诚到人家推脱的话也听不出来。
四爷就笑:“等酒宴散了,他就真去了人家家里。等着跟人家秉烛夜谈呢。这梅编修的夫人,就奇怪,说是老爷不在,要不我打发人去找找看。只是不知道在哪?还不定什么时候能找见呢。”这都是推脱的话,下逐客令呢。
林雨桐就越发笑了起来。
四爷就继续讲道:“沈修不觉得人家这是在变相的下逐客令,他实诚的跟人家夫人说,你不知道你们家老爷在哪,这没关系。我知道啊!就特别热心的跟人家夫人将梅编修的行踪说了个一清二楚,跟个什么长相的姑娘在哪个房间什么成的什么好事都交代了一遍。临了,还让人家夫人吩咐厨房,准备酒菜,等着梅编修回来两人继续秉烛夜谈。谁想那夫人是个泼辣的,娘家又得力,这梅编修这借着老丈人才能混到如今这差事的。听了这话还得了,梅夫人当即带着人将那青楼给砸了。闹的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夫妻两人回到家已经半夜了。可到家了,夫妻俩根本就来不及关起门处理私事,因为家里还有客人等着秉烛夜谈呢。梅编修见了沈修,气自然不顺。这可把沈修气的了不得。觉得梅编修看不起他,说好了的事情,竟然这么不走心。自己等了半晚上,才把人等到不说了,竟然还甩脸子。这是待客之道吗?于是,当场就跟梅编修割袍断交……”
林雨桐笑的直揉肚子,“这位梅编修只怕恨不能一把掐死沈修!你还割袍断交呢?谁乐意跟你这样的货色有交情。”笑着一会子,这才问四爷,“沈修真不是跟着姓梅的有仇吧?”
四爷摇头:“真没仇!不过自那以后算是结下仇了。梅编修在京城名声坏了,最后补了一个缺,去了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做了县尉。这些年再也没听到关于这位的消息。”
这沈修简直就是个人形杀器!断人前程如砍瓜切菜。
笑完了,林雨桐才回过神来,四爷专门叫打探这个人的过往,只怕是想用他吧。
四爷点点头,神色郑重了起来:“这个人一身的缺点,甚至有些缺点简直就是致命的。但是这缺点你换个角度看,又是个谁都没有的优点。”他的声音低下来,轻声道:“这是一个天生的孤臣的料子!”
林雨桐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可这帝王的肚子里,只怕是什么都得容得下。
没出两天,藏书楼建碑林的事,就被传了出来。这被京城的读书人,看做是一件盛事。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很少有那不心动的。
毕竟藏书楼不是要原版的藏书,只是要个手抄本罢了。
才两天不到,充当藏书楼临时办公地点的两进院子,就挤得人满为患了。
这石碑有没有糊弄住死人,林雨桐不知道。但这肯定是把活人给糊弄住了。
永康帝身体好了点,又听说这事办得这般顺利,心情颇好的传了林雨桐进宫。
“这事办的巧!办的好!”他当着甘氏和太子的面,这么夸林雨桐,“朕本来还叫户部准备了不少银子出来,打算赏下去。只当是朝廷从他们的手里买书了。如今被你这么一折腾,可是省了不少。”
青石板这东西,要多少又多少。能花几个钱。
而这碑林一立起来,这不光是宣扬了这些捐书之人的名声,更是能将他这帝王的名声传至后世。
永康帝看着林雨桐不卑不亢的脸,就道:“快过年了……”
先帝和端亲王可是死在除夕夜里的。这过年了,对永康帝来说,才真是过难了。
这是该庆祝呢,还是不该庆祝?
林雨桐明白永康帝的潜台词,良久就听他道:“过几天,朕要去大慈恩寺上香。云隐跟驸马也一起去吧。”
伴驾是荣耀的事。
林雨桐只得点头应下来。
等从御书房出来,林雨桐跟在甘氏身后往北辰宫去,低声问道:“皇上心里可是不安稳?”
甘氏点点头:“到底是亲爹亲哥哥……时间久了,心里的那点不安可不就泛起来了。”因为这个,最近哪怕是没有人劝着皇上不要去漪澜宫,他也都没心情去了。
皇上说的过几天,可不是短短的几天。等准备好,说要出发的时候,已经进入腊月了。
永康帝的后里,本来就那么三瓜两枣,这次出来,竟是全都带着呢。
宸贵妃陪着永康帝在龙舆上,皇后的紧随其后,李才人抱着元哥儿,也在其中。
林雨桐和四爷跟在太子的后面,慢悠悠的走着。
到了路上,林雨桐才问四爷:“前段时间你说看戏,该不是这次有好戏看。”
四爷点点头:“跟咱们不相干,你只看着就罢了。”
这倒叫林雨桐更加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热闹呢?她还真有些急切的想知道了……
第679章 庶子高门(63)三合一
永康帝对神佛,应该还是存着几分敬畏之心的。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叫林雨桐跟着一起跪在大殿里为先帝祈福,而是以天冷不忍林雨桐受寒为由,将林雨桐和四爷都打发了。不是亲闺女,骗得了世人,但却骗不了神佛。林雨桐在接到这旨意的时候,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因为想到这个,她一点也没虚伪的说什么要在精舍里为先帝抄写佛经的话。就算写的,永康帝也不敢拿到佛前,何苦给别人添麻烦呢。
皇后的眉头紧皱着,对太子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能给长辈祈福,这是做儿孙的荣耀。怎么偏偏将云隐给排除在外了?
太子心里藏着别的事呢,对这事反倒没怎么上心。在他看来,永康帝向来都是如此。之前对甘氏好的时候,十多年了,身边没有别的女人。等有了李才人,就恨不能只歇在李才人的宫里。对云隐自然也是如此,好上来,恨不能什么都替她想的周全。但这话却不能这么对皇后说。因此只敷衍道:“到底没上宗谱。”没上宗谱,就是不被宗室承认。宗室都不承认,那么列祖列宗自然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子孙的存在。
皇后一想,这话倒也有理,“甘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这事上,倒是跟宗室妥协了。”
太子对皇后的想法,觉得有些摸不着头绪。她这是盼着甘氏母女好呢,还是不盼着这母女好呢。这话叫他不知道如何往下接了。
张嬷嬷似乎是看出了太子的为难,接话道:“娘娘,这寺里还住着许多的寒门举子,陛下并没有下旨叫清理寺庙。外面好多人对着大殿磕头呢。外面的事,只怕还得太子处理……”您就别只拉着太子说这么有的没的了。
皇后这才恍然:“你瞧我,如今这脑子,是越来越不济了。我儿去吧。去忙吧。”
太子忙起身:“寺里的素斋不错,叫人伺候母后用些。”
说着,就朝张嬷嬷点点头,转身朝外大踏步而去。
等太子走了,皇后的脸上才露出几分怅然来:“太子对我……原本看着是极好的。可见了云隐待甘泉,我这才觉得总少了点什么。”
张嬷嬷心道,这不是较劲吗?亲的就是亲的,哪怕不亲的从小养大了,那也能养亲了。这太子都成年了,蹦出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哪里能真的养亲了。与其当成儿子,不如当成一个可以合作的人,这样也免得将来伤心。可这话即便说了,皇后也不见得会爱听,只得道:“这儿子跟女儿是不一样的。”说着,就低声道,“要是实在闷了,老奴瞧着,大姑娘也是好的,要不接进宫,陪您解解闷。”
这张嬷嬷嘴里的大姑娘是说李家的大姑娘,是皇后哥哥的嫡长女,皇后的亲侄女。
皇后看了张嬷嬷一眼,“您陪了我半辈子,您是怎么想的?”
张嬷嬷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道:“其实能选个李家的姑娘做太子妃固然好,要是不成,侧妃也是好的。至少跟您亲近。”也进一步巩固皇后和太子的关系。
皇后闭上眼睛,轻轻的摇头:“这事……不行!我这半辈子,就吃了侧室的亏,没道理给儿媳妇添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还懂。这事到我这,就不能同意。就这么着吧。”
“不是李家的姑娘,总还是会有别人家的姑娘。”张嬷嬷又劝了一句,“您这样……”总是在该坚持的时候不坚持,在不该坚持的时候又偏偏有所坚持。闹的人跟着都有些无所适从。
皇后却起身,不用张嬷嬷扶就去了内室,“别人添堵是别人的事,这个添堵的人却不能是我。”
张嬷嬷站在原地,想起老夫人叫人递过来的话,只能苦笑一声。
这事皇后犯起了轴,谁都没治。
却说太子出门,并没有去见什么寒门学子,在京城里,见了不少了。有这个态度就成了。见的多了,皇上是怕该有想法了。
他朝大雄宝殿看了一眼,就转身回了安排给自己的禅院。
进了屋子,吉祥才小声道:“殿下,可要给他传讯?”
金云顺有些烦躁的在屋里踱步,来回走了好几趟才道:“确定安全吗?”
吉祥点点头:“确定。绝对不会有任何差错。”
金云顺这才一咬牙:“去吧。传讯去吧。叫他小心些,晚上再过来。”
吉祥应了一声,躬身走了出去。
而金云顺则转身,看着墙壁上书写的那个大大的‘佛’字,然后缓缓跪下,将蒲团边的佛珠拿起来,慢慢的转动着。
吉祥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很快,“殿下,办妥了。”
金云顺淡淡的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专注的念起经来。
李雨桐嘴里嚼着豆干,耳朵却支棱的听着四爷跟贵武说话。
“主子叫监视的人,还没有异动。”贵武低声道:“倒是小的无意中发现了一点别的端倪。”
四爷‘嗯’了一声,示意贵武继续往下说。
贵武看了四爷一眼,才低声道:“是太子身边的一个瘦高的太监,叫吉祥的。今儿他亲自去厨下给太子叫斋饭,出来的时候,偏偏跟后园里一个种菜的哑巴和尚给撞上了。他骂了两句,临了了给了那和尚扔了一个荷包,说是赔罪了。”
林雨桐点点头,这贵武确实是心思细腻。
这主子身边的人,都是分工明确的。这吉祥以前虽是太子身边传膳之人,但是后来被提拔上去以后,谁还敢叫他跑腿。就这么一个人亲自跑到了厨下,还偏偏跟一个种菜的哑巴和尚给撞上了。种菜的和尚跑到厨房:“是给厨房送菜的?”
这大冬天的,种菜的和尚和该歇着了吧。
贵武道:“菜窖也归种菜的和尚管。每天都会将菜给取出来,送到厨房。但今儿的量,火头师傅说,已经够了。他还在嘀咕说,今儿园子里都是怎么干活的,怎么数都数不对。”
所以,这应该不是没数对,而是特意去接头的。
一个是太子身边的人,一个是种菜的和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瓜葛吗?
正说着话,三喜过来了:“主子,娘娘叫您去一趟。”
甘氏要见自己?
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那我过去一趟。”
四爷应了一声。林雨桐出门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听见四爷在吩咐贵武什么。
甘氏对于给先帝祈福的事,是没多少诚心的。林雨桐一进屋子就有这种感觉。此时甘氏歪在榻上,吃着丫头们剥出来的松子,十分的惬意。
见林雨桐进来的,她还招招手,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一碟给林雨桐推过去,“这是寺里一棵千年老松上的,你尝尝。”那表情好似吃了这东西也能活上千年万年一样,真当是唐僧肉呢。
林雨桐也没拂了甘氏的好意,坐在一边吃了,“您叫我来就是为了吃这个?”
甘氏就笑:“没良心的,守着驸马就那么好。一时一刻都离不得了。”
林雨桐一笑就不言语了,好半天才道:“我就是怕一回皇上来了,我在这里不方便。”
甘氏嗤笑一声:“他在佛前忏悔呢。且顾不上其他。”说着,就朝林雨桐看了一眼,“你跟驸马也要出孝了,肯定不少人都撺掇着你们要孩子。但我在这里给你再说一遍,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心里都不要慌。等年长一些再要孩子,对你对孩子都好。”
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又提起孩子的事了?自己根本就没急好吗?难道靖安侯之前跟四爷和自己说的话叫人家知道了,不能吧。
林雨桐面上不动声色,“我不着急啊。您放心吧。再说了,也没谁来催我,我不生或是生不出来,对有些人来说,才是好事呢。”
甘氏瞪了林雨桐一眼,“你这样想就好。只要身子康健,夫妻和睦,怎么会生不出孩子。可别学那么愚蠢的妇人,什么烧香拜佛求子啊,瞎折腾。”
林雨桐嘴上应着,心里却觉得甘氏这些叮嘱真是莫名其妙。别说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就是真着急的人,求神拜佛为的一个心安,只要不妨碍什么,也没什么大关系吧。怎么她倒将这事当这个正经事跟自己掰扯了一遍。难道是出门了,没折子批了闲的?
她将这个疑惑放在心里,没口子的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