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屋里已经有模样了。
三喜挑了三个丫头上来,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矮胖的、脸上带着雀斑的叫满月,瘦高个,跟个竹竿似的叫桂芳,香梨嘴角长了一个黑痣。
林雨桐一看三喜忐忑的神情,就知道为什么了。这三个丫头,吃亏就吃亏在长相上了。主子跟前伺候的,最起码都得过得了眼。可这三位,缺点太明显。
三喜低头道:“姑娘,满月是识字的,算账记账本她都行。她爹以前就是账房。桂芳的一手绣活这府里少有丫头能及得上,她娘是绣娘,怕她在绣房坏了眼睛,才不叫她跟着去。咱们院子的针线活,都是她做的。香梨灶上的手艺好,老太太院子里以前有个桑妈妈,是她干娘。”
林雨桐了然,这人走茶凉,她干娘不在府里了,她就被打发出来了。老太太院子的差事是肥差,有的是人抢。“行,就这么着吧。你们把差事一分,就各司其职吧。要是不出意外,这差事就不变了。你们就得跟着我……咱们一损俱损,一荣具荣吧。”
“是!”四人齐齐行礼,应了一声。
她们都跟这位二姑娘不熟,但看样子,这位绝对不是扶不上墙的性子。
暂时安顿好身边的事情,林雨桐就琢磨着,怎么才能找到四爷。
谨国公府。
四爷此刻也靠在床上,手里端着药碗,轻轻的闻了闻药的味道,觉得对症了,才一口给喝了。
“少爷,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前面来了不少人。”贵喜接过四爷手里的药碗,“您要是觉得身子好点了,咱去前面转转?”
四爷心里也有些拿不准,这齐家的小姐,是不是桐桐。按说应该是的,两人之前从没出过别的状况。他觉得这个面子应该给。
于是点点头,“那就扶我起来吧。不露面确实是失礼了。”
谁知这边刚掀开被子要下床,门外就传来脚步声,贵武一把推开门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少爷,世子爷要代您去下定了。”
代替他?
四爷眉头挑了挑,紧跟着就坐下了。这事长辈定下来,就改不了。他看了一眼贵武,“你跟着在世子身边,好好的看着,看到什么,回来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多留个心眼,多看多听,少说话。”
贵武赶紧应了一声,虽然不解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赶紧退了出去。
而四爷却往书桌前一坐,琢磨起府里的的意思了。家里跟齐家结亲,在他看来,很没有道理。对外说是冲喜,但他知道,这幅身子没想象的那么糟糕。
府里说是国公府,其实也算是皇家宗室。如今这大周朝是皇室姓金,他们这一支的先祖,是开国太祖的儿子,当时也封了亲王。几代传下来,爵位一降再降,如今到了国公的份上了。国公爷,也就是这个身子的父亲,如今领着内卫统领的差事,那这就意味着他是皇帝的亲信。
这么一个要权有权,要身份有身份的人家,家里的儿子即便是庶子,这婚配在三四品官员的嫡女中找,才是合情理的。
他坐下来,开始研磨,得先把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理顺了再说。
威远伯府。
锦绣院正屋,林雨枝对着镜子,将一枚蝴蝶钿子往头上簪住,头左右转动,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问身后捧着首饰匣子的春梅:“如何?”
“南边的样式,瞧着新奇。”春梅将匣子合上,低声道,“姑娘选好了,我就将匣子给姨娘送回去。”
林雨枝回头就瞪眼道:“送什么送?留在屋里吧。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以后我自己收着,不劳姨娘费心了。这东西我只交给你,钥匙你自己拿着。少了什么,我只找你要。”
春梅的心一下子就掉地上了,“姑娘,您还是饶了我吧。”
“出息!”林雨枝轻哼一声,“行了,放我枕头边上,姨娘要问,我自有话说。”说着,就低声道:“我叫你打发人绊住脆果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脆果是表小姐的丫头。今儿是表小姐的好日子,自家姑娘去偏偏叫自己绊住人家的贴身丫头。连个缘由都没有。
春梅小声道:“她今儿吃的点心,是用巴豆熬出来的水和面做的。一准拉肚子。”
“首尾都处理干净了?”林雨枝眼里的亮光一闪而逝,还透着几分急迫。
春梅点点头:“我自己动的手,没惊动别人。”
林雨枝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没有这个丫头毛手毛脚,我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怎么见面。
金守仁,这辈子我可不会便宜你们。
骑在马上的金守仁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马下面跟着跑的随从双寿忙问道:“世子爷,可是着凉了?”
金守仁摇摇头:“无碍!”鼻子痒而已,这些伺候的人惯常爱大惊小怪。
路两边聚集着不少人看热闹。
“谨国公府世子定亲了?”
“没有!定亲的是四少爷。”
“是啊,是啊!那四少爷身子不好,想来是兄代弟……”
“这也真是给了齐家和威远伯家面子……”
“可这哥哥没定亲,这弟弟怎么倒抢了先了?”
“只怕这四少爷身子是真的不好了。”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总有三言两语吹进金守仁的耳朵里,叫他平添了几分烦躁。双寿隐晦的看了贵武一眼,这位听见人家这么说他们家少爷,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等到了威远伯府的门前,远远的看见林长亘站在门口迎接,他脸上才带上了几分和煦的笑意,利落的从马上跳了下来。
林长亘满脸喜悦的将金守仁迎进去,嘴里相互寒暄的说着客气话。
“该先去给老妇人问安的。”金守仁十分坚持。
林长亘没有拦着的道理,人家摆出晚辈的姿态来,自己就得好好的接着。给了自家面子,这面子就得兜住了。
他吩咐管家林福:“去跟老太太说一声,世子爷要过去请安了。”
荣贵堂里,此时正欢声笑语。不管心里怎么想,这门亲事既然已经定下了,就只能往好处想。老太太头发有些灰白,但是脸上却红润,显然身子是十分康健的。此刻,她怀里搂着个十五六的少女,就见那少女穿着大红滚着金边的衣衫,满脸的红晕。老太太摩挲着小姑娘的背,“……这大家子的孩子,养的娇气一些是有的。不说国公府,就是咱们家,人参鹿茸燕窝,什么吃不起?好好养着也就是了。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许是将来过门了,姑爷的身子也就好了。”
齐朵儿点点头:“我知道好歹,外祖母。”
“你娘跟你舅母在前面待客,一会你也出去见个礼。”老太太低声道,“人家可都看着呢,脸上可别带出不喜欢来。要真是谁的嘴一歪,有只言片语传到那边,可就坏事了。这四少爷虽是庶子,但也养在嫡母跟前,千娇万宠的养大。别管人家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要不高兴的。以后还得在那边过日子,这些你心里都得有数。”
老太太谆谆教导,可谓是苦口婆心。
祖孙俩正说着话,门帘子撩起来,就见林芳华打头进来,“娘,世子爷要个您请安。”
老太太嗔了林芳华一眼,“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还要再说,就见帘子一动,云氏走了进来,“娘,赶紧的,叫朵儿回避一下。”
齐朵儿赶紧起身,冲云氏笑笑,“知道了,舅妈!”说着,就起身去了屏风后面。
等听见脚步声,她不由的从屏风的缝隙里往外看。就见身穿绯红锦袍的公子走了进来,瞬间,屋里仿佛一下子都亮堂了起来。
在家时,总觉得家里的兄弟已经是出类拔萃了,今儿见了这位公子,她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觉得浑身都滚烫了起来。她抬手捂住胸口,又抬眼看过去,却不想刚好跟他的视线对上。
金守仁马上收回视线,知道这是相看的姑娘。心里还纳闷,难道林家和齐家不知道自己是代替老四来的?不过是小姑娘好奇,他也没在意,陪着林家这位老太太说几句客气话。也不过是问问家里的老夫人好不好,身子可还康健的家常话。
他过来就是把态度摆出来,也不怎么停留,就起身告辞,要跟着林长亘往外面去。
看着他起身告辞,齐朵儿不知怎么的,心就慌了。她的拳头不由的攥起来,心道,他要是能看我一眼就好了。紧跟着,手就跟不听使唤一样,推了一下屏风。
“哐当”一声,屏风一歪,瞬间就倒在地上。林朵儿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一时间就有些手足无措。
屋里的众人惊了一下,不由的都看了过去。
金守仁愕然的抬头,看着跟受惊的兔子一样,无助又彷徨的姑娘,她一双桃花眼已经含上了泪水,仿佛下一刻就能掉下来。这样的神态,总是让人不由的想要怜爱。她身材娇小,玲珑有致,一双眼睛含着千万的情愫朝自己看过来。可自己的视线一跟她对上,她就跟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马上闪躲了。
这是个难得的叫人觉得惊艳,又心生怜爱的美人。
老四倒是好福气。
云氏看着自家婆婆尴尬的脸,顿时有些快意。这样轻浮的玩意,得亏她夸得跟多花似的。见了男人就走不动道了。明明知道是大伯子,还敢如此,真是不知廉耻。这么想着,又不由的看向小姑子林芳华。就她这样的还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叫自己说,二丫头虽是长的好了些,但模样作态,哪一点也跟轻浮不沾边。跟先头的嫂子不对付,拿侄女出气,什么玩意?
这下褶子了吧!真想叫外面的客人都进来看看,看看她林芳华到底养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看着林芳华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了,她心底就说不出的快意。
林长亘赶紧对着金守仁道:“世子爷,咱们外面叙话。这屋里乱糟糟的……”
金守仁看了齐朵儿一眼,心里自然懂这姑娘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从十三四岁开始,她见多了这样的眼神。他一边点头应着林长亘,一边对老太太道:“丫头们毛手毛脚也是有的,今儿唐突了齐姑娘,是在下失礼了,万勿见怪!”
老太太舒了一口气,这好歹算是把自家这小孽障的面子给兜回来了。
云氏看着离那屏风最近的丫头,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这丫头离那屏风少说了有三尺远,胳膊再长,也够不到。看着这丫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心道一声是个没运道的。今儿这黑锅她是不背都得背了。
锦绣院。
“你说什么?”林雨枝不可思议的看着春梅,“屏风倒了?”不是把惹祸的脆果绊住了吗?她不解的道,“是不是那点心,脆果根本没吃?”
春梅迷糊的道:“跟脆果有什么关系?她今儿拉肚子,没跟去伺候。是老太太屋里的珊瑚,她惹下的祸事。听说已经关进柴房了。少不得要发卖出去。这是多大的事啊,小婶子相看大伯子,是要闹笑话的。咱们家哪里丢得起这个人?”
林雨枝将手里的帕子扯了拽,拽了再扯。难道这真是上天注定的?
不!她不信!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巧合。
“你去,去打听清楚。”林雨枝站起身上,“屏风这东西,要怎么不小心才能撞倒?”说着,就拿了一个没什么标记的金戒指递给春梅,“别心疼银子,去打听清楚。”
春梅被自家姑娘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做法,弄的莫名其妙。光是这两天的花费,都抵得上过去大半年的开销了。再说了,打听这个做什么。表小姐姓齐,是好是歹,跟自家有什么关系?但看着姑娘倔强的脸,她只得将戒指用帕子包了,转身出了门。
外面的宾客还没散,春梅绕了几圈,才找上荣贵堂洒扫的三等丫头忍冬。
“你怎么来了?”忍冬拉着春梅躲到假山背后,“别不长眼睛的瞎跑,主子正不高兴呢。可别叫逮住了再触了霉头。”
春梅笑了一下:“我们姑娘叫我来看看,表姑娘是在老太太屋里,还是回春熙苑了。要是回了,我们姑娘好歹去给做个伴。”
“快算了。”忍冬低声道,“别叫你们姑娘见表姑娘,刚刚姑奶奶不知道怎么的,打了表姑娘一巴掌,脸都肿了。梅嬷嬷出来拿冰帕子,我听的真真的。”
“这怎么话说的,大喜的日子……”春梅脸上不由的愕然。
忍冬白了她一眼:“行了,你们主仆俩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不就是心里猜度到了,过来探消息的吗?想看笑话是不是?”
“哎呦,我叫你一声好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春梅一把捂住忍冬的嘴,“难不成,真是表姑娘……”说着,就不由叹息,“珊瑚她可惜了的……”
忍冬脸上的嬉笑就收了。物伤其类,难免叫人心发寒。
春梅将戒指塞给忍冬:“我们姑娘承你的情。”说着,就利索的赶紧走了。
忍冬看了一眼戒指,见是光面的,半点纹饰可标记都没有,就放心的放进荷包里。四下看了看,闪身出去了。
春梅回去,拉着林雨枝一五一十的都说了,才低声道:“……最近避着点人,实在不行,也病一回吧。老太太心里只怕不自在,咱们躲着点。”她真是觉得,这多打听点事未必都是坏处。
林雨枝的脸色却难看的可怕。上辈子脆果被灌了哑药配给马棚的管事当了续弦,最后不知怎的就疯了。这辈子只怕要换成珊瑚了。原来脆果跟珊瑚一样,都是冤枉的。不是丫头们毛躁,是有些人不知廉耻。她还当上辈子两人是后来才勾搭上的,原来从这个时候起,就已经看对眼了。
无耻!龌龊!
她只觉得头上的青筋都开始蹦跶了。
春梅吓了一跳,“姑娘,您这是……”何苦生气?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林雨枝好容易才压下心头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咱们去云霞院看看。”
去看二姑娘?
春梅不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只得抬手扶了她。出门见夏荷提着食盒往回走,她就有些尴尬。这本来是自己的活,不知道姑娘是怎么了,倒疏远了夏荷,将自己带在身边。弄的她跟夏荷在一个屋子住的都不自在。
林雨枝看着夏荷皱了皱眉:“饭菜热着就成了。我回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