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洛九江喘一口气,抬手抹去自己额上细汗,“我原本以为自己天赋还算好的,没想到在梦里一点异常也察觉不到。”
“这才第一次呢,不急。”寒千岭语气却很稳,他顺口问道:“梦境通常会反应些近期境遇、内心想法或是渴求之物。我刚刚没入你的梦,你是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你。
一个小小的,可以被捧在掌心的,初见时充满了防备的你。
还有一片只有你我的世界。
……至于轮椅什么的,咳,还是当没发生过吧。
洛九江但笑不语,寒千岭也不催促。好一会儿后他才听枕边人说道:“这场梦提醒了我一件事……”
寒千岭凝眸看他,洛九江伸出手去摸上寒千岭手腕,温的,他又把手指向袖内探了探,再向下按了按,软的。
“千岭,你化龙身时能控制自己身体大小不成?”
“可以。”
“那你化作龙身让我贴一贴。”洛九江撑臂翻过身来:“我惦记很久了……让我探一探你作龙时的温度。”
第131章 龙身
洛九江的要求,寒千岭还少有不听的。
洛九江既然说了, 寒千岭便从善如流。他解了自己里衣叠在枕边, 单手稳稳虚掩住洛九江双眼, 以免他看见自己化龙过程,又把秘境里那段不愉快的心理重经历一遍。
只是他的指缝放得很松, 看与不看其实还是由着洛九江自己。拿手遮着,只是表示一个态度而已。
寒千岭完全晋为金丹后转换形态就变得格外轻松,三息之内已经化作一条盘旋蓝龙。他尖爪勾着洛九江的衣裳, 却没带起一条线头, 就这样一边握着洛九江肩头, 一边缓缓滑入被褥之间。
洛九江伸手在寒千岭背上抚过一下,手指摩挲过片片蓝鳞, 只觉触手生凉。
虽然与蛇类一样都是长身软体的生物, 但寒千岭化龙后的感觉与枕霜流豢养的那些长蛇俨然不同, 不知是不是鳞片分明且硬的原因, 寒千岭一举一动,哪怕是一段滑行都带着疏朗之意, 全不如灵蛇一般有蜿蜒阴柔之感。
龙身太长, 只有部分能滑入被褥, 剩下还是盘在帐子里。洛九江挑了露在外面的一段凑前细看, 只见寒千岭片片鳞片刚硬而边缘锋利, 不亚于见血刀锋,然而当他伸手去触碰的时候,寒千岭的龙鳞就钝化一样地圆润起来了。
他甚至微微地低下头, 方便洛九江的手划过他的颈子,亦是人间传言中龙的逆鳞所在。
洛九江把手虚虚悬在寒千岭颈间那片倒生的寸长鳞片之上,觉得自己手指上的热气足够呵上对方的鳞甲。
“能碰?”洛九江问道。
寒千岭主动含下脖颈,自己把逆鳞递到了洛九江手指尖。
“逆着长,不太好摸。”他化龙以后虽然还能口吐人语,但嗓音中自带龙威,与先前若初破冰之春泉般的声音相比,更多了三分矜贵华重之感。
当他用着这样的一把嗓子开口,语气中再带上些微笑意,几乎如同醇酒,能够醉人。
“拔了给你?”
“别胡说。”洛九江屈指敲了敲对方下巴,不悦道:“我早想说了,异种这都什么作风,把人往心脏里按还不够,非要陷进去才算数;还有没事就拔鳞锯角,也不怕重化人形之后脖子空一块直接看见气管,或是脑袋上多了两处斑秃?”
寒千岭闻言,登时笑倒在洛九江身上。
洛九江就势环住对方脖子,另一只手饶有兴致地慢慢摸索过千岭的长吻和两只龙角。这两只龙角通体如玉,色泽澄净,温度是比身上更低一度的冷,却光滑得人舍不得放开。
“碰角的话,你能感觉到吗?”
“很钝感——角也是武器,可以拿来顶撞。”
洛九江幻想了一下那画面,实在无法把长条的千岭跟那些生角的鹿和羚羊归为一类:“怎么感觉它们顶撞起来是在打斗,可你这龙角顶撞一下,像是撒娇一样?”
寒千岭闻言,当即就低下头用角抵着洛九江的胸口轻轻撞了一撞。
洛九江被这一抵凉得嘶了一声,反省自我道:“不过确实还是我的问题——我刚刚想了想,我见到蟒缠人,蛇咬人,第一反应就是要杀人害命。但要是想想你缠绞的样子,心里还觉得怪亲密的。”
寒千岭似笑非笑道:“若我咬人呢?”
“……”对着对方那口森白而尖锐的利齿,洛九江诚实道:“这个恐怕要命了——梦里你还没咬够我吗?”
对于这个问题,寒千岭报以懒洋洋的一笑,然后缓缓地缠绞到洛九江身上,从腰到腿挂了两圈,给他亲自体会了一下幻想中的“亲密”之感。
寒千岭缠得不紧,几乎只是松松地搭着,而且他算好了距离,逆鳞也正递到洛九江手指下。洛九江和寒千岭就这样并排躺着,隐约感受到一点和人形千岭不同的地方。
不是那种沁人心脾的凉爽温度——说来千岭冬化人身则暖,夏变神龙就凉,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宝贝——而是某种更奇妙的,直触心灵的感受。
不同于人形秀美瑰丽的形貌,当寒千岭化作蓝龙时,活脱脱就是一条凶兽。它尖锐的四爪、满口森白利齿,冰冷坚硬的双角乃至全身如刀锋般的鳞片,无一不在昭彰着它是个杀器凶兵的事实。
可这样的凶兵,在洛九江面前乃是随和到甚至可称得上温顺的,他连鳞甲都变钝,逆鳞也大大方方展露出来,甚至——哪怕是个玩笑呢,可洛九江若是点一下头,那此事必然成真——要把自己的逆鳞拔给他。
极致的凶狠,极致的锋锐,对比着最温柔的心境和浓烈的爱,让寒千岭此刻充满了一种充满矛盾的魅力。
这是我的千岭。洛九江张开手,把寒千岭的逆鳞罩在自己的手掌之下。他知道碰那地方绝不让千岭舒服,因而除了最开始试探性地一触即离,后来始终注意着不沾那块鳞片的边。
我的。洛九江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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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晚完全失败的神魂锻炼之后,洛九江就又开始了他的第二三次尝试。
事实证明,他在第一次梦中惊醒后宣称自己没什么天赋的说法,基本上跟扯淡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他第二梦里,不等梦做到一半,就从场景中醒悟过来,保持着明而不醒的状态,空手从虚空里拔出刀来。
这点是寒千岭甚至没告诉过他的“操纵自己的梦”,然而他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做到了,与当年在音杀课堂上自己领悟了收音成束的方法一样。
不过面对太过诡奇的梦境内容,就算洛九江学会了凭空造物也没什么办法。梦里的十八个轮椅精好说不听,歹说也不听,就是气势汹汹地跟在洛九江屁股后面,逮到他就揍。
想想这轮椅代表的具体含义,洛九江拿了刀也不敢出鞘,只好当成棍子使,噼噼啪啪和轮椅们打成一团,一时场面宛如佛门十八铜人阵重现。
就在被这些轮椅们包抄堵截,左右脱身不得之时,洛九江突然灵机一动,单手指着他们战斗圈外,哗地一声变出了个公仪先生!
这招有用,轮椅们果然掉向,弃洛九江而就公仪先生而去。
洛九江大喜过望,心中暗念罪过,手指连点不停,一口气也配着轮椅数目变出了十八个公仪竹。趁着轮椅大战公仪竹,十八人十八椅结对打得红眉绿眼,乌烟瘴气之时,脚底抹油,匆匆开溜。
此时梦里虽然还是昨天那片杳无人迹的海滩,但个中变化也和过去不同。洛九江甚至不需要说话,只要心念一动,就能让渔民三三两两布上沙滩结网出海,一个眼神亦能让海水掀起十余丈高的巨浪。
只是操纵梦境果然是锻炼神魂之事,洛九江很快就累得全身有如汗洗,明明坐着未动,却也喘息粗重,浑身疲惫不已。他最后主动退出梦境,睁开眼时还忍不住脸上带笑。
寒千岭仍守着他,和昨天一样,和过往的十年一样。
“今天如何?”
“很好。”洛九江抬手,却愕然发觉自己身上仿佛被水泡过,连袖子都吸饱了汗,比睡前沉了些,“我在梦里重建了一个七岛……只是没复刻你。”
至于为什么不在梦里复刻七岛,这原因也不必说了。
独一无二的寒千岭就在他身边,一睁眼就能看到,何必舍近求远,在梦里重捏个假的?
何况他若是在梦里变个千岭出来,只怕就再没有心思去做什么七岛,操纵半角碧海了。
梦里有个千岭,谁还顾得上他们?
寒千岭帮洛九江掀了被子,塞一个蒲扇给他自己摇着消汗,跟他讲这种梦中修炼的其他注意事项。
“我有刻意控制,所以这两天遇上的都是单只梦魇,这样就算不能在梦里醒悟或是挣脱梦境,最多也就是噩梦惊醒。但在半月后那场长达半年的黑夜里,梦魇就会成群结队地四下出动,到那时候,几乎整片圣地都能看到它的踪迹。”
“而当黑夜格外漫长,梦魇又扎群成队的时候,它们就变得对人类有害起来了。”
“首先是它们有极大概率会唤醒人们不幸、丑恶、不忍回顾的记忆,二来是它们容易把人留在梦里,让人长睡不起。三来就是……有些时候,你在梦里的经历,会反应在你的身体上。如果一个人在梦里受伤,那他身上也会受伤,如果一个人在梦中遇害……”
后面的未尽之意,寒千岭便收了口,没有再说了。
洛九江若有所思道:“就像我现在?梦里出了汗,身上就也汗如雨下?”
“不是的,你其实是现实出了汗,才影响了梦里的状态。”寒千岭含笑道。
洛九江把自己重新拍回泛着潮意的被褥里,漫不经心地勾缠着寒千岭的手指,半开玩笑道:“不早和我说?”
“谜面你要自己一点点破。”寒千岭弯眼看他,“何况现在说也不晚——凭我的九江的本领,半月之后,你在别人梦中来去自如也是等闲。”
“到那时候,我等你来入我的梦。”
“我什么都给你看。”
第132章
寒千岭的判断相当准确,在第四天的时候, 洛九江便能尝试在自己和他人的梦境中移动。
寒千岭临睡前警告他道:“梦中的距离未必与现实中的距离有关, 有时你穿梭一梦不过用了一弹指, 而实际上你和他的距离却可能相隔圣地两端。”
“梦主虽然未必神魂强大,能够自主操纵梦境, 但若他察觉情况有异,那梦主便可能会醒——此时你的神魂就走得太远了。”
洛九江暗暗记在心里,又问道:“我能做点什么预防这个?”
“你需要……先打下个锚点。”不知为何, 在说道“锚点”二字时, 寒千岭竟然挂着某种心满意足的笑, 好像这平平无奇的二字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幸福感。
他倾身在洛九江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含着对方的唇瓣道:“把锚点临时打在我的神魂上吧……若是你走丢了, 我就去找你。”
……
于是直到入睡之前, 洛九江舌尖上似乎还含着独属于寒千岭的清凉甜意。
这次入梦异常顺利, 洛九江没有过多在自己的梦境中逗留, 而是尝试着把自己的神识探出梦境的边界,向外触碰着其他梦境的痕迹。
最开始的两次都进行不顺, 洛九江只搜索到一半就不得不因为对神魂的巨大消耗而收回神识, 先歇息一下喘一口气。
在那明灭宛如三千界空间的一片黑暗里, 也许藏着无数梦的种子, 只是洛九江目前为止还学艺不精, 故而摸索的比较艰难。
他多休息了一会儿,在第三次时打起精神,避开了前两次那种消耗颇广的巡视法, 转而将自己的神识放成一道涓涓细流,无声地沉没在黑暗里。
找不到别人的梦也没关系,再次折戟也没关系,此时此刻,洛九江只是清空自己的思绪,全身心地品味着一处寂灭空间中的安静。
一炷香后,洛九江的神识微微一振。
他触碰到了某个梦境的边缘。
随后,洛九江从善如流地钻进了这道梦境里。
这道梦境发生在一处面积不小的厅堂之内,洛九江甫一落入,就稳稳地掉在了一张椅子上。恰好他两侧无人,梦也平静,因而他还有心情研究了一下自己目前所坐的椅子:这椅子联排,椅面包着红布棉花,很是舒服,两侧有窄窄的黑扶手,那扶手材质非金非木。
单从这椅子的软和程度来看,显然下足了材料,也不失是一把好椅子,然而就做工设计来说……洛九江从出生以来,就再没见到过这么糟糕的,几乎毫无美感的椅子。
它似乎只是为了能高效地坐上很多人而设立的。洛九江只是不懂,他们何必费这材料,怎么不安几排板凳?
他心中疑惑,在人群中搜罗梦主时就更为卖力。其实从梦境中辨别梦主并不是很难,特别是像这种以人为主的梦——如果梦主没有特意刻画,那梦中其他人的面孔多半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