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若是周先生认为妾身不堪造就, 不收妾身做学生, 如果她肯指导妾身几年、或是几个月, 好过妾身总做不好, 尽给夫君添拖累。”
林海点头, 同意自己去说,挽留住周先生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林海请了周先生去前院的侧厅,以先生之礼对待,把纪氏的想法和周先生细细说了。然后林海补充道:“周先生若是因年龄大了,不堪劳顿,每日点拨内人一二个时辰就好。至于束修等,还和教导晏晏一样。”
周先生辞馆也是养老的银子准备差不多了,听说每日只须教导纪氏一二个时辰,就有些心动。
“林大人,如此老身就勉为其难了。只是县主年纪不同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教导起来,怕是效果也没有那么好。至于老身的持教时间的长短?”
“周先生肯教导县主,也是与林府的缘分。若是先生愿意,林府也可以敬先生为供奉,生养死葬,周先生尽可放心。”
“谢林大人对老身的抬举。能做贵府的供奉,老身可是求之不得。”对周先生来说,能在阁老家做供奉,可是免了自己晚年的所有忧虑;就是自己的那些都出嫁了的学生,在婆家说话也会更又底气,反过来,她们也会更孝敬自己这个先生。
能在教导了嫡长女之后,再指点主母,后面还有个一岁多的庶女。只要自己身体还好,在林家的日子,可谓是既轻松得无压力,还能显出自己的手段来,比自己现在返乡养老可是好太多了。
林海这么积极地挽留周先生做供奉,指导纪氏,一是纪氏愿意和周先生学;二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府里的主母不能承担主母的责任。更别提请宫里的嬷嬷,天知道进来的人,都是谁的眼线。他可不想因为给纪氏请宫里的嬷嬷,给外人机会,混到自己的府里。林府现在都是管家精心挑选的家生子,还常常在纪氏那里出岔子呢。
周先生在管家林诚那里签了聘约后,就留在林府做了供奉,每天上、下午各指导纪氏一时辰。其余的时间,她多数在黛玉的院子里,与富嬷嬷一起,或指点黛玉琴棋书画等,或者与黛玉一起,订正晨官儿的行为。
到过年的时候,晨官儿已经能收敛自己一些,基本不再去推暮哥儿和旻官儿了。
——这是周先生送给林海请她做供奉的回礼。
对于三个孩子的乳名,周先生建议林海,“大人,忌奶以后就不叫乳名了吧?嫡出和庶出的名字如此明显,对孩子并不好。”
林海爽快接受,纪氏起这样的区别明显的乳名,唉,真真是没必要的事儿。
林府从林海开始改口,其余人等跟着称呼几人:大姑娘、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二姑娘。
纪氏在周先生的指导下,也乖觉地改口,只笑着叫晨儿、暮儿、旻儿。从纪氏这里,再看不出有丝毫的嫡庶差异来。而她也让奶娘把刚病愈的幼子,抱去黛玉院子里,与曼曼一起玩耍。
这些变化,通过与黛玉、曼曼还有林暮的每天聊天,甚至在林晨、林旻的嘴里,常常出现了妹妹,一点一滴地反馈与林海。
除夕的时候,等林海带三个儿子祭拜过林家祖先后,一家人团团围坐,吃了一个快乐的团年饭。
归荑和莺歌坐在一边的小桌,一起吃。她看着上面那欢乐祥和的一大桌人,常常不自觉地停了筷子去看。莺歌找归荑说话,几次以后,归荑发现了自己的不对。笑着举起酒杯,对莺歌致谢。
然后俩人再不管那一桌的欢声笑语,亲亲热热地你敬我、我敬你地喝了起来。
林海看着在饭桌上能照顾林暮和林旻的林晨,觉得自己挽留周先生做供奉,是太对了。
他笑着与纪氏说:“婉容,看如今,可比三年前,有一个家样了。”
纪氏端起酒杯,敬林海,“谢夫君,给了婉容一个家。”
林海与纪氏碰杯,夫妻对视一笑,饮尽美酒。
…… ……
富嬷嬷去了周先生的小院,俩人一起吃酒。
“奴敬周先生,还是先生有手法,教导得了二公子。”
“哪里要什么手法,那孩子就是活泛些,从来没人教过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罢了。”
“也是先生能耐,连太太都改了呢。”
“那可不是我的功劳,是她自己心要改的。不然啊……”
俩人心照不宣,呵呵。
“前年底的那事儿,说来说去,也就是二姑娘,可怜见的没了亲娘啊。”
“富嬷嬷,你可是吃多了酒。这话谁说,我们都不能说。”
“周先生说的是。不过就是二姑娘一天天大起来,得您去找老爷问个说法啦。不然,哪天二姑娘问起亲娘来,总是不好回答的。”
“你要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吧。累了一辈子了,可不想还要费心思。”
富嬷嬷给周先生斟酒,“奴这里也是无法,大姑娘带二姑娘住在一个院子,虽说长姐如母,可满院子只有我这一个教养嬷嬷。又不好拿这些事情去问太太,幸好有先生在呢。”
“你这是怕担事儿呢?”
“是。奴怕事儿,才要先讨个主意。奴不比先生是供奉,奴是来做教引嬷嬷。”
“还是你想的周全。也是的,你若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能从那里活着出来。”周先生点头,颇为赞许富嬷嬷的。
“谁叫自己没投了能没心没肺活着的好胎,只能处处多用心思了。”富嬷嬷是实话实说,她能熬到年龄出宫,不知道渡过多少提心吊胆的日夜。要是能在林府陪到大姑娘出嫁,到了大姑娘的夫家,就是离府荣养,也会是舒服日子。所以,她对抱去大姑娘院子里的二姑娘,有时候比二姑娘的奶娘还更上心一些,就想着平平安安地莫出差池。
“说的是啊。谁都想活着,好好地活着呢。没投了好胎又如何,像咱们这样自己靠自己的,这辈子,也算活的不错的了。这事儿你说给我了,你就放心,我得了便宜的时候,就问问大人,看看大人是个什么想法。”
富嬷嬷赶紧给周先生斟酒,“那可多谢先生了。奴就是担心,怕那个不慎说走了嘴,就害了那一院子的丫头。”
“你倒是佛心啊,惦记那一院子的丫头。”
“大姑娘院子里的丫头,差不多都是我和一起跟了大姑娘的。这几年处下来,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情谊的。我比不得你,有那许多的学生,我往后还得这些丫头,得搭手的时候照拂我一把。谁知道哪块地能掘出井水呢。”
周先生听了富嬷嬷这话,也唏嘘了一番。然后笑劝富嬷嬷,“我们靠着林家这棵大树,好日子长着呢。大过年的,不操心以后的烦恼事,喝酒。”
吃完年夜饭的几个孩子,在黛玉的分派下,玩起老鹰捉小鸡。黛玉在前面,张牙舞爪地、左一下右一下、逗着林晨后面的弟弟、妹妹。林晨十分紧张地、极力地展开双臂,想拦住做老鹰的姐姐,护住身后扮小鸡的弟弟妹妹。林暮紧紧拽着他的后衣襟,林曼紧张得不敢吭声,唯独林旻,左摇右晃地总也跟不上妹妹的脚步,一下子就被姐姐抓了出来。他也不恼,含笑站在一边,看姐姐身手灵活地一会儿一个,把三哥和妹妹都抓来和他做伴了。
林晨不甘心,“姐姐,再来,再来。”然后回头叮嘱仨小的,“跟住我啊。”
孩子们玩闹了一会儿,林海怕摔了小的,叫了几个孩子过来,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听莺歌和府里的几个歌姬唱曲。没等到亥时呢,几个孩子就困得东倒西歪,林海让归荑把林暮抱回她的院子,自己把两个闺女送回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林晨已在西屋和林旻睡下了。
纪氏说:“留晨儿在西屋和旻儿住一夜。妾身吩咐了上夜的丫鬟、奶娘小心地守着呢。”
夫妻二人对坐守夜,说些晚宴后,几个孩子玩耍的欢快样子。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子时,胡乱睡了一会儿,就起身收拾了,按制穿戴进宫,参加新年觐见。
第237章 林海100
贾赦把迎春打发去梨香院,陪他的亲娘、迎春的祖母去过除夕。
贾母这几年在梨香院里, 虽没了以往在荣庆堂的热闹, 可从贾赦把琥珀派过来以后, 日常的生活被琥珀照应的很舒服。吃、穿、用, 贾赦还真没亏待自己的亲娘,但贾赦就是不与她见面。平日里也只有贾政来看他。过年的时候, 贾政还会带了宝玉、贾兰来。其他的时候,也就只有她生日了, 贾政带着宝玉、贾环、贾兰, 来给她祝寿磕头。
迎春单独被打发过来, 陪她过节还是第一次。贾母看着亭亭玉立的孙女,在林府读了三年多书, 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发生了很大变化。少了很多逆来顺受的沉默, 多了不少安宁恬静的笑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美貌、温柔、从容、可亲,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 又没有侵略性。竟比当初送进去的元春,更多一份让人喜爱的风姿。
贾母心里叹息, 迎春这般模样,才最是易受帝王喜爱的嫔妃。元春与迎春一比较,才发现她还是多了一些公侯大家子的傲气。元春要是参加选秀还好,走小选进宫, 即便是在皇后的宫里, 怕也是难过皇后那一关, 到了圣人眼前啊。唉,也不知道那孩子,在宫里到底如何了。
贾母拉着迎春,细细询问她在林家的学习,得知林海对她和对黛玉一样,点头赞道:“你林姑父那人,是你祖父千挑百选的,你祖父的眼光,那是再好没有了。”
祖孙俩一起吃了饭,贾母拉着迎春的手,“迎春啊,这过了年,就要及笄了,你父亲可有什么打算?”
迎春羞红了脸,低头声若蚊呐,“父亲说,待我及笄就嫁去张家。”
贾母吃惊不小,贾赦给迎春订亲了,还就要出嫁了?
“嫁给张家哪一个?要离京?”
迎春晃头,“不离京的。是三房的独子,现在是庶吉士。”
“三房啊。”贾母屈指一算,三房的,是张氏那个幼弟的儿子。是张家出事前才迎娶进门的。现在也就二十岁的年纪。
“好婚事,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你老子为你谋划的好。”贾母拍拍迎春的手,不由自主地赞叹一句。这老大啊,像他祖父一样地能谋划。把侯门庶出的姑娘,嫁到没起来的张家三房,既没断了与张家的联系,自家也没吃亏。怕是张家还得对他感恩戴德地呢。
“祖母。”说到婚事,迎春有些不好意思,扭捏起来。
“张家啊,可都是一门好男儿。只是张家这些年的光景不好,你嫁过去,怕是过的不如在林家、在荣国府舒服。你可万万要收敛了心气,别再夫君面前,摆出居高临下、财大气粗的模样。当初你琏二哥哥的母亲嫁进荣国府的时候,是十里红妆,比公主出降不遑多让。”
贾母明白了,大儿子打发孙女过来,是要迎春陪自己过在娘家的最后一年,要自己教导孙女。唉,老大的填房是娶错了。也怪不得老大信不过邢氏,邢氏哪里够得上做侯夫人!该教导的迎春的事情……唉,这老大啊!躲着自己几年不露面的,这时候倒是想起自己这亲娘来了。
贾母虽腹诽了大儿子几句,还是拉着迎春的手,细细交代了一番去张家如何与丈夫相处,如何与妯娌相处,如何待侄子、侄女。这话儿,说起来就多了。
待接近子时了,迎春看老太太虽疲惫却还兴奋,“祖母,先歇会儿,孙女的生日还有些日子呢。”
叫了琥珀,带着自己的丫鬟司琪和绣橘一道,服伺贾母躺好。待老太太睡着了,迎春方带着丫鬟婆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 ……
隔壁的宁国府,贾珍看着从道观回来的贾蓉,非常不耐烦。年前他被户部等官员,堵上门,要去了十万两银子,这口气他一直憋着没地儿出。要单是户部的官员来还好,同来的还有御史、刑部、吏部的,贾珍看这样要债的组成,恨不能指天大骂,谁出的这馊主意啊?这样的人员组成,想塞点儿小钱糊弄过去,做梦呢。
贾珍心里不爽,语气就不大好,“蓉儿,你不是在你祖父哪里读书吗?不好好读书,回来做什么?”
“回父亲,祖父说让儿子回府,过了上元节再回去。”
“嗯,行啦,那就和你媳妇回你的院子吧。”
贾蓉给贾珍行了一礼,然后美滋滋地说:“父亲,祖父说儿子媳妇有了身子,道观清苦,年后就不用陪儿子回去了。”
贾珍听了高兴,赏了贾蓉一个好脸,笑着说:“和你母亲说,让她好好照应些。”
贾蓉躬身应了,笑着去找尤氏。
因着惜春被接回府的缘故,尤氏这几年对这个小姑子的体恤,换来贾珍对她的体贴、尊重。尤氏处置府里的事情顺手,这人吧,一旦心情好,气色自然就好。
贾蓉带了媳妇去给尤氏请安,免不了甜嘴滑舌地赞几句尤氏,什么“母亲看着越来越漂亮了。”
尤氏也不恼,与贾蓉玩笑几句,叮嘱儿媳妇几句,打发他们夫妻回去休息。
贾蓉这两年来的日子,过的是水深火热。娶了美如天仙的媳妇,他欢喜的不得了;可成亲了,就被祖父带去道观读书,日子过的就不能提了。寻常塾师会打学生的手板,可他祖父,没出三天,就打得他屁股不敢着座椅。于是他不得不收敛了心神,好好读、背、写,日日不得轻松。还好有媳妇,每天热菜热饭、裁纸研墨地陪着,清苦吧,也还能忍受。
想到媳妇有了身子,自己就要当父亲了,贾蓉美的脚步都是飘的;可一想到上元节后,就得自己一人回道观读书,贾蓉就难受的想死。
…… ……
初一觐见回府,林海听闻孩子们都在黛玉的院子里,遂放心地回去书房补觉,纪氏自回主院。
纪氏在车里睡了一觉,躺在床上反睡不着了。这次觐见,比她既往哪次进宫,都备受那些诰命们尊崇。要是爹娘活着,看到自己有今天,该多么高兴。复又想,要是爹娘活着,自己再不会二十七八岁才嫁人的。纪氏迷迷糊糊地想着在娘家的旧事,想起爹娘,哥哥,好不好地就又想到了自己奶娘,刘嬷嬷。奶娘呵,是陪自己最久、照顾自己最好的人。
她长长地叹息,只觉得、只觉得心里拧劲地难受。自己奶娘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非要推抱着晨儿的奶娘去撞归荑的肚子呢。
纪氏的眼泪顺着两侧鬓边滑落。
奶娘,真是傻啊!不说晨儿,受不受得了大人的挤压,就是没了归荑肚子里的那个,那么些在屋里的人看着呢——
老爷也不会放过奶娘你啊!老爷不会给任何人面子,不会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放过伤了他子嗣的人。从老爷至今还没原谅归荑,纪氏坚信这一点。
纪氏为自己的奶娘,好好地伤感了一回。但愿嫁去庄子的石溪,能给奶娘烧点纸钱。
俄而,纪氏的心思又转回丈夫身上。想到昨晚守夜的时候,丈夫给自己的那一万两银票。那是额外的,不算在自己每年能动用的额度内。纪氏明白丈夫给自己这银子的心思——他啊,他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要自己把所有的儿女都照顾好。自己嫁过来也几年了,丈夫从来都是温温和和地笑着,可把昨晚看孩子一起玩耍的笑容,和平时一比,傻子都知道,昨晚,丈夫才是真的在笑。
自己要和丈夫和好,看来得在子嗣上下功夫了。三十一了,得赶紧再生一个,过继给娘家,这是必须的。可这与林家子嗣无关,不能挽回了丈夫的心。
而现在最难的,是丈夫不进后院了。
让丈夫再收一个?难,家生子里,比的过归荑的就没有。看他把春绣那么坚决地送走,这条路是堵死了。
纳个良民为妾,不成的,丈夫一定不会同意。
纪氏开始犯愁,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揪着被面。她反复思量,该做的事,得先让丈夫愿意回后院。归荑是丈夫唯一喜欢的女人,这事儿只能从她那里打开缺口,除了归荑没人能做到。
自己开口劝丈夫去归荑那儿?可怎么说的出口——归荑已经喝了绝子汤。哎呀,要是没喝就好了,自己可以很随意地劝丈夫过去,让归荑再生一个。等归荑怀了,自己就可以很轻松地提起,再生一个过继给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