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玥不知道这小子的变化哪里来的,她怎么一个没看住,那个诚惶诚恐叫她“丰部长”的小部员就基因突变成了现在这么一副流氓样。
她伸出另一只手摸向惠明胸口,说:“你觉得我是开玩笑的吗?我数到三,你放手,不然你的小心脏今天就保不住了。”
惠明好笑地看着她,上次他就被孟天抽了一鞭子,她就能哭成那样,还能掏他的心来吃?给她厉害的。
她数:“一——”
“二——”
“三——”
数到三的时候,惠明另一手轻轻覆上她搁在自己胸前的手,握住,低低说:“丰玥,我没谈过恋爱。”
丰玥两手都被他拢住,只能用眼瞪他,皱眉说:“我不关心,叫丰部长。”
她完全乱了方寸,脑袋一片空白。
惠明柔声说:“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也一直抗拒自己对你的喜欢。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我想跟你时时刻刻在一起,想看你高兴,不想让你哭,这些一直在提醒我,我就是喜欢你。所以我想说,我喜欢你。”
丰玥忽然一笑,笑得她自己酸涩翻涌,她说:“你这几天,就是在想这个啊?”
惠明点头,清亮双眼凝视丰玥,丰玥几乎有点说不出口了,她狠狠咬自己的舌尖,吃痛之后,她才能把这一番话说出来:
“你就算没谈过恋爱也应该知道,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是互相喜欢的事。你喜欢我是你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但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
惠明黯然松开丰玥的手,丰玥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在绞痛。
沉默了一会儿,惠明探身从桌子下方拿出一个包装盒,递给丰玥说:“你不喜欢我可以,但是你成天嚷着要吃巧克力,这个你拿去吃。”
丰玥定了定神,想拒绝,又不忍。拿过来之后转身就走,惠明拉住她手腕,说:“还有这些衣服,我觉得你会喜欢。”
沉沉的包装袋提在手心,丰玥只觉得一颗心空空地悬着,好像走在悬崖边,狂风呼啸,一不留神就万劫不复,一股恶寒爬满她的脊背。
惠明真的是抽风了。
回到房间,她坐在梳妆台上,从脖子上取下一只小钥匙,打开底柜的门。
掏出一个珐琅盒子,无意识地打开,丝绒布上卧着一只水钻的蝴蝶发卡。她拿起来,对着镜子戴在头上。
刘海上翻,露出光洁额头。这是适合她长卷发时候的卡子,这么短的头发,戴着像个傻姑娘。
丝绒布上一滩深色刺痛她眼眸,她伸手抚上去,手指像触到静电一样,蜷缩回来。
他那时候流的血。
丰玥深吸一口气,把珐琅盒子还有巧克力盒子一起丢进柜子锁起来。那些装着衣服的袋子放到衣柜最低下的格挡里。
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惠明看她眼圈发青,脸色发白,心尖上最软的地方被猛地戳了一把,他知道丰玥是在忍受着比他更难的克制,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
下午练功的时候,丰玥恹恹的,一个躲闪不及,被惠明绊倒,惠明赶忙扑过去捞住她,就地一滚。
正要下楼的小至一见楼下这么一幅花前月下的场景,赶忙又轻手轻脚地走回二楼房间去了。
被惠明整个搂在怀里,丰玥又想哭,生生忍住,冷冷地看着惠明,说:“今天就到这里。”
惠明不起来,低低问:“为什么?”
“因为我累了。”
“我问为什么你不肯跟我在一起?你喜欢我的对不对?”
丰玥看向惠明的眼睛,眼泪终于忍不住,从脸庞滑落,“惠明,人鬼殊途。我不要你现在跟我在一起,是为了让我以后因为你的离开而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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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如果她说,她不希望耽误惠明,或者为了惠明好之类的话,惠明可以立刻表决心,说他不在意,他只要她。
可是她说她自己会痛苦。
惠明知道她的意思是:她在看见了聚的那一瞬,就看到了散;在看见花期正盛的时候,就看见了红落泥淖。
在看见合的一瞬间,就看见了分。
惠明于是知道,他不能那么自私。
他轻微发颤,伸手抚过丰玥的头发,低低向下,丰玥闭上眼,他吻过丰玥的眼角小痣,轻轻一扫然后离开,“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伤心。”
惠明起身,抱起丰玥,让她坐在太妃椅上,“以后这话,我不会再提。之前说的那些,只能请你当我没说过了,对不起丰部长。”
丰玥看着惠明,一个月前他第一次出现在九十二号,白色棒球服里套了一件粉红的毛衣,一头黄毛,球鞋五颜六色,牛仔裤紧身贴在腿上。
他如此极品的扮相,她还是几乎是连一秒都不用,就认出来这人是谁。
民国三十年,她失去他。
那时候她总能从他黑色大衣和他不苟言笑的面孔之下感受到的少年气,就是现在惠明的模样。没有被生活教会生活的少年,意气风发。
她化作半鬼,被卡在阴阳交界,离开九十二号一公里,离开阳火五分钟,她就会苍老,老成她本来的年岁的模样,她九十七岁了。
她会是他生命里的最大残缺。
非不为也,乃不能也。
如果没有她,惠明可以继续他明媚完满的人生。
不是她不要,是她不能要。
之后几天,惠明努力用成年人的态度来面对他和丰玥的关系,不就是失个恋,不就是表个白人家没同意吗,很正常。
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总像是心存芥蒂,他们之间的对话能省则省,有时候还要小至传话。
小至很奇怪,那天她明明看见两人旖旎地滚作一团,怎么这几天就冷战成这样了。小至觉得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她很无辜,很难受。
所以老七说带她出去的时候,她立刻就同意了。惠明默默穿上风衣,跟着一起出去,也没有跟丰玥报备。但他知道,丰玥会希望他出去,办公室如果就剩两个人,更要难堪。
老七开车带他们去找人,小至坐在驾驶座上的身影逐渐变淡,最后完全看不见了。
惠明头倚在车玻璃上,闭着眼。
老七从后视镜上看,阳光透过玻璃把惠明笼罩,他穿白色卫衣,黑色外套,卫衣帽子下方露出脖颈,一颗耳钉在阳光下发着光。
老七觉得惠明这种姿色,要是进了他爸的公司,绝对抢手极了,那些个千金富家女,恐怕一个个要生生扑过来,羡慕,实力羡慕。
惠明手机震了,他睁开眼,把卫衣的大帽子带头上,窝在座位上看手机。
小艾发来消息,问他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老太太,他回:“好啊。”
然后小艾又跟他说自己最近很忙,很多事要处理,又说最近有个新电影听说不错,问惠明要不要一起看。
惠明再迟钝也知道小艾对他有好感,小艾比他大三岁,家境殷实,工作稳定,长得乖巧,是所有人觉得与他般配的人。
惠明回复:“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去,抱歉。”
惠明不喜欢拖泥带水,大学时候很多女孩约他出去,他都不会应邀,很多女孩跟他直接表白,他都直接拒绝。
虽然现在他是个需要疗伤的小可怜。
但是他可以以自己的方式治疗自己“还没恋就已经失恋”的伤,不用其他女孩子。
车开到服务站,他们下去上厕所,惠明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市区,问老七,“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你都不知道去哪儿你跟过来?”老七服了,灭了烟,“去复仇虐渣。”
他们两人滴了瞳滴子,看到小至好奇地看着服务站里卖的水果,好多新奇的水果她没见过,莲雾,嘉宝果,还有雕刻成葫芦娃形状的人参果。
老七立刻走过去买了两个人参果,那些少见的水果各买了一些,带上车给小至吃。很多都是景区弄来哄弄游客的,比如人生果,但是小至没见过,把玩得爱不释手。
老七脸上那种慈祥的老父亲表情,看得惠明忍不住笑,料不到老七也有这么一天啊。
他打开手机,跟一个大学同学联系,请同学帮个忙。那个同学大学毕业之后去国外留学,学的是什么机器人专业,惠明反正不能理解这种专业是用来干什么的。但是看那同学朋友圈发的项目展示,觉得他心里的想法也许这位同学可以帮忙实现。
聊了一会儿,同学推荐给了他一种材料,纳米钢丝,惠明叫他在他们实验室帮他做出来,然后国际快递寄回来,无论造价是多少。
反正惠妈会悄悄赞助他的。
又开了两个小时左右,到了城郊,老七看着导航,慢慢把车开到一个破旧小区下面。
小区楼房明显已经走到了寿命尽头,苟延残喘地用自己最后的倔强挺立着,给人们遮风挡雨。
惠明看着那被雨水和炊烟折腾得发黄的墙壁,总觉得这楼岌岌可危,下一秒好像就能倒了,问:“我们来找谁?”
小至刚才在车上一直很兴奋,一会儿扒在窗户上看风景,一会儿拿水果来吃,到了这里浑身气压陡然降低,一言不发,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她的脸。
她的脸被仇恨拉成了难看的形状,眼睛里的憎恨像一池硫酸,被她看到的,都会被她腐蚀。
老七拍拍惠明的肩,说:“上楼。”
他们俩走到四楼,敲了敲四零二的门,一个男人走过来问:“谁?”
喉咙里好像溺着一把痰,声音沙哑,一呛一呛。老七冷笑着说:“孙力强,是我啊。”
里面的人打开门,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肥胖,秃顶,一个丑陋的酒糟鼻硕大无比,几乎占领脸部面积百分之五十。
然而这个鼻子都没能抢过他脸上伤疤的风头,他像是被人毁容了一样,无数条已经愈合的疤痕蚯蚓一样缠绕在他脸上。
他明显一愣,门前这两个叫出他名字的人他并不认识。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他忽然被一道极强的无形的力扑倒,他感觉到自己被什么猛地撞到地上,但是眼前什么都没有。
惠明皱眉,老七对着他摇摇头,让她打吧。
孙力强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流如注,小至一拳一拳,机械地砸在他头上,一直到她脱力,坐到地上,胸膛起伏,泪流满面。
老七走进孙力强家,俯视他,“孙力强,我现在不收拾你,等到了地狱自然有人收拾你,你就等着下油锅吧。”
孙力强鼻子里的血染红了他整张脸,他抓着喉咙,拼命咳嗽。
惠明跟在老七身后走进来,看到满地的酒瓶烟头,外卖盒里装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饭菜,发出酸馊的臭味。
“你们,是谁?”孙力强拼命往后缩,是什么脏东西把他打成这样,他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是爱与正义的使者,孙力强,今天就是你的大限了,做过什么坏事现在给你个机会全都忏悔祷告出来,别带到阴曹地府去。”老七点起一根烟,冰冷地说。
惠明顿觉老七今天一米八。
孙力强眼睁睁地望着一张黑白照片朝他飘过来,相框被拆了掉落在地上,照片上一个女孩子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