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霄语重心长教训他:“你莫以为男人就无须修容,像本座这般惊天动地举世无双的容颜,不呵护岂对得起上天的厚爱?你虽远不如本座,姑且也算得上俊朗,但你身体病恹恹,本来就比旁人衰老得快,若再不细心保养,怕是再过两年——”
他呵呵笑了一声。
崔不去明知他肯定没什么好话,这回却一个没沉住气,接了句:“如何?”
凤霄:“那我就真可以管你叫爹了。”
崔不去盯着眼前的果盘看了好一会儿,他怕自己真的按捺不住,会把凤霄的脑袋按到果盘里摩擦。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危险的想法。
“某陈霁,不知这位娘子,与郎君,高姓大名?”
崔不去抬起头。
叫陈霁的年轻人坐在凤霄旁边,这番话明显是对着凤霄说的,崔不去不过是附带。
“霁,是哪个霁?”凤霄没了方才与崔不去斗嘴的欠扁笑容,他露出含羞带怯的笑容,有意无意看了陈霁一眼,凤眼飞起眼波,像极了在抛媚眼。
这个表情对崔不去没什么用,对不知他身份的别的男人,却明显有些作用。
最起码陈霁就明显意动,看着凤霄的眼神带了些炽热。
“上雨下齐,雨过天晴之霁。”
陈霁。
崔不去将名字与人物特征联系起来,很快在脑海中翻出此人来历。
关中仙林派少掌门。
仙林派不是玄都山天台宗那等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但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气的,陈霁武功一般,性情骄纵,有点像雁荡山庄的二世祖林雍,也许从小娇生惯养,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富家子弟,大多差不离。
他武功虽然不咋样,但毕竟还有个仙林派掌门的爹,兴家把他的座位安排在崔不去他们旁边,也算稳妥。
再看内厅,主人家与客人也都到齐了。
段栖鹄、高懿分坐兴茂左右下首,兴茂旁边还有一位老妇人,想必就是今日的寿星。
崔不去刚还在想办法接近段栖鹄,现在看见陈霁,顿时计上心头。
凤霄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将桌上果盘往崔不去的方向推了一推。
崔不去感受到对方迫不及待想要看热闹的心情,禁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直接抄起果盘往地上一掷。
噼里啪啦!
非但果盘摔成碎片,连带盘中瓜果也都滚落一地。
这动静很难不让人注意,场面生生静了一瞬,就连兴茂等人也都望了过来。
第48章
摔了果盘只是第一步,随后崔不去立马起身,指着陈霁大骂道:“你可知我乃龟兹国王之侄,竟敢如此觊觎轻薄我妻!今日兴公大寿,我得请帖赴宴,原是一腔真诚为兴翁庆贺,谁知竟碰上你这般无礼无耻的小人!若在龟兹,你早就被我让人拖下去活活打死了!”
这些话一气呵成,让人完全没反应过来,陈霁也被骂得懵了一下,心说我只是询问了一下姓名,还没动手动脚呢,怎么就成了轻薄无礼?
他本来不是好欺负的人,但被崔不去突然发难,一时之间也没想到更好的词去反驳。
兴茂哪里还会让两人继续在自己宴会上吵架的机会,当即一个眼神,大管事就已出面打圆场了:“两位今日都是我家主人的贵客,何必因此争执,还请给我家主人一个薄面……”
崔不去打断他,冷笑道:“我叔叔常说,兴公虽客居且末,却是一代枭雄,没想到我叔叔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凭我代表龟兹王的身份,居然还不能入席内厅,要在外头晒太阳,这宴席不参与也罢,告辞!”
大管事忙上前将他拦住,好声好气赔笑道:“郎君误会了,这都是小人的安排,只因内厅狭窄,位置有限,实在坐不下了……”
崔不去斜睨他:“那不就是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吗?你们不会把墙打掉,厅内厅外合为一体?”
说得容易,那房子还像样吗!崔不去故意气人时,神态殊为刻薄,弄得大管事都有种打爆他狗头的冲动,但他还不能发作,得继续陪着笑脸。
“郎君教训得是,是小人考虑不周了,还请贤伉俪入内厅安坐,小人马上就为二位准备席位!”
他挥挥手,立马就有人将位置摆好,大管事又请崔不去和凤霄入内,兴茂则起身,亲自走到内厅中央,迎接崔不去二人。
“某礼数不周,在此向两位赔罪,届时还请多喝几杯!”
崔不去的目的本来就是混入内厅,闻言就望向段栖鹄,大声道:“听说这且末城中有两大枭雄,其一是兴公,其二当属段公,既然有幸进了这里,那我自然是想与段公坐得更近一些,也不必劳烦你们重新安排了,就将我与内子的席位放在段公后面即可!”
段栖鹄哈哈一笑,欣然邀请:“难得尚郎君瞧得起段某,我旁边还算宽敞,不如过来同坐如何?”
崔不去大喜:“固所愿也!”
时下多是一人一席一桌,只有表示亲近时,才会与人同桌,崔不去完全不知客气为何物,抛下大管事,大步流星走过去,就在段栖鹄身旁坐下。
见兴茂没有意见,大管事只好腹诽一声,为凤霄在崔不去旁边另设一桌。
如此一来,崔不去和凤霄不仅离段栖鹄很近,跟兴茂的距离也只有几步之遥。
只可怜陈霁无端端被发作一阵,待回过神来时,崔不去已经火速抱上段栖鹄的大腿,他再想掀桌子也来不及了,只能一脸怒色瞪着崔不去的背景,大管事自然不会让任何人有在这种场合闹事的机会,见状又过去安抚陈霁,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陈霁很快转怒为喜,不再管崔不去,转而高高兴兴重新落座。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大管事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埋怨不知去向的三管事,今日寿宴是三管事准备的,这些差事本也应该由他来出面。
“前些年我去了龟兹一趟,有幸拜见过国王陛下,不知他现在可还好?”段栖鹄问候道。
“家叔能吃能睡,上马能弯弓射雕,下马可徒手搏狼,身体向来不错,不过最近王孙因病夭折了两个,他很是伤心了一阵,连最爱的乐舞都不听了。否则,也不至于轮到我被派来中原。”
崔不去既然假冒龟兹王侄子,一应功课自然已经提前做好,否则骗骗高懿还可以,要骗到兴茂和段栖鹄这样的老狐狸根本不可能。
龟兹王的确有一名侄子名叫尚经,因为身体不好,自幼移居城外别庄,很少有人见到,崔不去说的十句话里,起码有六七句是真的,如此才更能取信于人。
段栖鹄闻言就点头叹道:“还请代为转达问候,请国王节哀顺便。”
王孙夭折的事情,段栖鹄和兴茂也听说了,两相印证,他们对崔不去的身份再无怀疑。
兴茂拍拍手,早已准备多时的菜肴马上流水似地被端上来,酒也一坛坛地被搬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拍开泥封,酒香顿时充溢其间,一闻便知是陈年好酒,饶是那些见过不少世面的好酒之人,也禁不住暗暗咽下口水。
美貌侍女们捧着酒坛行来,为宾客倒酒,众人举杯为老夫人贺寿,兴茂当先饮下美酒,向母亲下拜,感谢养育之恩。
段栖鹄今日既然来了,肯定就不会在席上给兴茂添堵,见侍女弯腰满杯,他也跟着举杯起身,随大流说了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但当段栖鹄准备仰头将酒喝下时,崔不去却叫住他:“段公且慢!”
崔不去笑道:“为何段公的酒坛子,与我的酒坛不大一样,难道因为段公在且末城位高权重,主人家给的待遇,也与旁人不同吗?”
如果说崔不去刚才因为妻子被调戏而发火,还算有的放矢,现在就纯粹是没事找茬了。
崔不去将找事精的特质发挥到淋漓尽致,让人生厌。
大管事现在心里就对他厌烦极了,忍不住大声道:“尚郎君误会了,我们府上的酒坛子是有讲究的,分梅兰竹菊,春夏秋冬四季窖藏,每种酒只有风味不同,但同样珍贵,外头绝对找不着,等您这坛喝完了,自然可以尝到另外的风味,何必如此心急!”
找事精崔不去似乎没看见大管事笑容底下的厌烦,他指着段栖鹄手中的酒杯道:“我觉得段公这杯酒的滋味肯定不凡,我现在就想与段公换酒喝!”
段栖鹄哑然失笑,将酒杯递出去:“这有何难,我这杯给你,再让人给我上个杯子便是!”
兴茂微微皱眉,心中不快,但终究没说什么。
崔不去敢在他母亲的寿宴上屡屡生事,他有一百种办法让对方事后悔恨莫及。
但崔不去拿了段栖鹄的酒,还不肯就好就收,反倒递向刚才为段栖鹄斟酒的美貌侍女。
“来,你把酒喝了!”
侍女一怔,忙后退两步,向大管事投以求助的眼神。
大管事也是受够了崔不去这个找事精,当下就带着微笑警告道:“尚郎君,今日乃我家主人的寿宴,还请你收敛一些为好!”
崔不去挑眉:“怎么就是我找事了?人人皆知段公与兴公不和,难保有些小人想要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在此毒害段公,来栽赃你们,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帮兴公先撇清嫌疑吗?”
大管事忍无可忍,上前抓向崔不去:“你这小子,哪里是来赴宴,分明是故意来找茬的!”
能在兴茂手下当到头号心腹,大管事的武功自然还是不错的,这一手迅若闪电,别说崔不去一点武功也没有,就算他会武功,也未必躲得过。
但没等大管事抓住崔不去的肩膀,让这家伙痛叫出声,再不敢胡言乱语,他的手就让人给捏住了。
只用了两根手指。
大管事忍痛回过头,便见凤霄朝他含羞带怯一笑。
笑得大管事打了个激灵,顿时完全失去还手之力。
崔不去也不管大管事,依旧将杯子递给那名侍女:“喝了这杯酒,我便不为难你,也绝不给兴公生事。”
侍女却低着头,一动未动。
段栖鹄也看出些许不对。
兴茂心头对找事精崔不去早已恼怒之极,但更令他愤怒的是在段栖鹄面前丢了脸面,眼下院子里还算热闹,厅内几位客人却已停下喝酒,全都往这边张望,氛围一时有些僵凝。
“既然尚郎君有言,你就把这杯酒喝了!”
听了兴茂的话,侍女才终于从崔不去手中接过酒。
但她似乎被这样的场面吓坏了,双手抖抖索索,因此洒出不少。
崔不去将她的手腕握住,强硬地往对方嘴里送,温柔道:“别怕,一杯酒而已,你怎么吓得跟酒里有毒似的?”
眼看那酒就要送入口中,侍女猛地挣脱崔不去,转而扑向段栖鹄。
一道亮光闪过,她竟是在身上藏了短匕,匕首出鞘,那尖利一头直接对准了段栖鹄胸口,双方不过咫尺。
段栖鹄突然拔地而起,如大鹏展翅凌空高飞,不仅避开侍女的致命一击,还在落下时狠狠踢中她的手腕,迫得侍女的匕首生生拐了个弯,她脚下一个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被矮桌绊倒,手中匕首竟插入自己胸口,当场没了气息!
不知是谁先叫起来,原本热闹的宴席登时变了味道,人人脸上惊恐莫名,内厅的宾客纷纷起身往后退。
兴茂指着崔不去和凤霄怒道:“人来,将他们给我拿下!”
崔不去冷笑道:“你抓了我又有何用?我昨日在街上偶遇三管事与人密谋对段栖鹄不利,若非如此,又怎会在寿宴上生事?谁知事情发展果真如我所料!”
“兴茂,我好心好意前来赴宴,你却以鸿门宴待我!”段栖鹄沉下脸色,他原本就带了两名护卫进来,此时都作出护在他左右的架势,像是生怕兴茂突然发难。
“今日之事,我全不知情!”兴茂勃然大怒,今日段栖鹄如果真死在这里,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段栖鹄一死,别人肯定头一个想到他,但兴茂就算要杀人,哪怕是派个女人用美人计去下毒,也好过如此简单粗暴,更何况今日是他母亲的寿辰,世人皆知他事母至孝,又怎会当着老母亲的面杀人?
但话又说回来,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不管谁想杀段栖鹄,对方要是真死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接管段氏势力,没了段栖鹄的段氏就像被折断翅膀的老鹰,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想及此,他眼中阴霾又深沉几许,似有一场暴风雨在酝酿。
兴茂身边三位管事跟了他许多年,早已熟悉自家主人的作风,大管事被凤霄拿住,二管事待命多时,见此情状,便已悄然挥手,兴府护卫四下聚集,将内厅团团围住,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就扑上来将段栖鹄击杀。段栖鹄武功再高,单凭他们三个人,也不可能从这铁桶一般的包围下逃出。
段栖鹄暗叫不妙。
他今日敢来赴宴,就是知道兴茂不可能在寿宴上动手,谁知会发生这桩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