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仙:……
她觉得自己又开始手痒了。
寻常妇道人家自然不可能在外头满口荤话,但问题凤霄不仅不是寻常女人,甚至连女人也不是,自然不必在乎什么名声。
乔仙算是看出来了,对方每日的消遣就是看崔不去变脸,以此为乐。
昨日还表示消受不了的崔不去,此时却波澜不惊。
他冷笑一声道:“你昨日还盯着洗马的张三不放,刚才又跟厨下的李四眉来眼去,在六工城的时候给我戴过多少绿帽,我也就忍了,眼下来了此处,你竟还不肯罢休,不如去看看城中有哪处窑子还缺人,每日自有你快活的!”
短短几句话,硬是让边上一桌的客人生生勾勒出一段大戏来,那几人频频朝凤霄投以注目,好奇也有,好色也有,估计是想着这娘子这般耐不住寂寞,说不定今晚还能来一段露水姻缘。
乔仙嘴角抽搐,觉得这二人实在是有够任性,明明说好了低调,这样不反而招眼吗?哪家的妇人是出门在外还不停给丈夫戴帽子的?又有哪家的丈夫被戴了帽子还嚷嚷出来的?
金莲对乔仙道:“我们换一桌坐吧。”
“也好。”乔仙立马应承,两人有志一同地起身,准备远离战场。
恰在此时,几名捕役从外头进来,环顾一周,对着迎上来的伙计道:“此处是否住着一名叫叶勇的商贾?”
叶勇正是崔不去的化名。
伙计点头哈腰,忙说自己去查查,崔不去已道:“我便是叶勇,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的捕役看了他一眼,挥挥手:“将人拿下。”
“且慢。”
凤霄起身,有意无意挡在崔不去面前。“抓人总得有个缘故吧?”
捕役冷声道:“缘故便是昨夜屋子起火,程成被烧死在里头,有人告发白日里他曾与你们有过龃龉,说你们有放火杀人的嫌疑!”
程成正是那个带他们从六工城到这里来的向导。
第44章
一大清早开始,高懿的眼皮就一直跳个没完。
他向来是习惯起床之后先占一卦的,今日却没有,他疑心是凶兆,还特地让人回去将他的龟壳和铜钱拿来。
高懿对占卦一事有着莫名执着,就连有人找上门来,他都要先占一卦,看一眼吉凶,再确定见与不见。
妻子拿他没法子,讥笑他不如连哪只脚先迈出去,都靠占卜来决定,高懿还真认真考虑过这个建议,可惜后来觉得过于耽误工夫,这才作罢。
就在他让人回去拿铜钱时,奉命而去的捕役也带着人回来了。
乔仙本想独自前来应讯,捕役自然不肯,非要四个人都带回来,为此还差点动了手。
但在乔仙亮出一手将杯子揉为齑粉的功夫之后,几名捕役立马知道,这几个人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无害,且末城龙蛇混杂,奇人奇事并不少,高懿虽为朝廷所封,但在这里的权力十分有限,手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是那等毫无眼色惹是生非的,当下便客客气气将四人请了回来。
别说镣铐绳索,连近身都不曾,乍看还以为是被高懿请回来作客的。
高懿虽然沉迷占卜,但他并非蠢人,一见手下这架势,哪里会不明白这几个是硬茬子。
乔仙先声夺人:“高明府,不知召我等前来,有何贵干?”
对方没有下拜,不曾行礼,高懿大是不快,但他仔细观察,发现这几人面色平淡,有恃无恐,看上去并不简单。
他望向旁边的县丞,县丞咳嗽一声,开口道:“你等几人见了本城明府,为何不行礼?”
乔仙淡淡道:“我们不行礼,自然有不行礼的缘故,你们先说程成之死吧。”
县丞看了高懿一眼,见他似乎不计较这四人的无礼,只好道:“昨夜城中起火,二人死亡,这二人中,一人是荣兴当铺的二掌柜李非,另一人叫程成,在城中以短工为生,此事发生后,有人声称在白日里看见你们与程成争执,怀疑你们因怨杀人,所以明府特地叫你们过来问个明白。”
在场除了高懿和县丞之外,还有一人坐在一侧,对方三四十岁开外,身着华服,虽然不发一言,神态却矜持傲慢,估计就是他过来报的官。
乔仙道:“昨日程成意图诓骗我们,被我发现教训了一顿,事后他知错求饶,此事便已了结,双方货银两讫,根本谈不上什么恩怨,昨夜我们更是未曾离开旅店,放火杀人更无从谈起,还请明府明鉴。”
高懿尚未说话,那华服中年人却冷哼一声:“如此三言两语,你们自然推得一干二净,是与不是,还须请明府君细细审问才是!”
金莲虽是阿波可汗的小可敦,但她在阿波那里的地位也非同寻常,何时受过这样的闲气,当即也冷笑道:“没杀就是没杀,你们还想如何,屈打成招吗?”
她汉话虽说得极好,但毕竟不是中原人,自然而然带了些腔调,立马就让高懿给听出来了。
“你是何方人士?”
华服中年人提高声量:“不管是何方人士,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高懿不悦道:“是我审案,还是你审案?你若如此无礼,不如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公,让他自己升堂问审好了!”
华服中年人稍稍收敛了一下,但仍坚持道:“主公正是信任明府,才到您这儿来报官的!”
高懿面无表情:“既然如此,那就先将这几人扣下,待段栖鹄的人也到了,再一并审问。”
二人一来一往,直接就将崔不去他们的去向给定了。
乔仙当下就要发作,却被凤霄抢先一步。
“大胆,你们可知我家郎主是何人!”
他的语气傲慢无比,丝毫不逊于那华服中年人。
崔不去要说的话被他抢先半步,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
凤霄昂首道:“我家郎主,乃是龟兹王之侄,此番前往中原,乃是有王命要务在身,如今任务完成,回归龟兹,竟被你们平白无故冠以罪名,此事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高懿一听,顿时觉得很头疼,他心想这一定是早上忘了占卜的缘故,否则今日别说乔仙这四个人,他连兴茂派来的人都不会见。
他摆出一副不想多事的样子,华服中年人却不肯罢休,狐疑道:“你们有何凭证?”
这四人有男有女,队伍单薄,虽说龟兹是小国,但也不是穷国,中年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愚夫愚妇,自然不肯轻信。
但崔不去还真拿出了一方金印,上面以龟兹文和汉文两种文字表明了持印者的身份。
龟兹国左武侯印尚经。
像崔不去这样的人,做一件事,必然会做到周全,易容之术仅仅只是第一步,他还准备了两套身份,若一路上风平浪静,那他们就是前往龟兹探亲的平民百姓,若发生如同现在一样的意外,那他们就是隐姓埋名的龟兹贵族。
崔不去相信凤霄肯定也做了类似的安排,但刚才对方比他先一步喊出来,他只好将计就计演下去。
高懿拿着沉甸甸的金印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丝破绽。
胆大妄为的骗子不是没有,但这年头能做出一方金印来骗人的几乎没有,而且假装龟兹国王的侄子也没什么好处,他们这几个人在且末也很是低调,若不是被传唤至此,应该也不会亮出身份。
中年人犹有存疑,还想将金印拿过来察看,却被乔仙抓住手腕。
“你是何人?龟兹王亲赐之官印,也是你想看就能看的?今日诋毁我们,休想轻易离开!”
中年人怒道:“我乃鄯善王手下佐官,岂会随意冤枉人!”
乔仙冷笑:“鄯善早已灭国,还哪来的鄯善王!”
能有这样的口气,必然不会是平民百姓,高懿对对方的身份又信了几分。
他制止中年人继续说下去,又对崔不去道:“李先生并非故意生事,实是死者除了程成之外,还有兴公的得力手下。”
荣兴当铺是兴茂名下的产业,李非虽然是二掌柜,但挂名的大掌柜是兴茂的小儿子,对方从来不管事,铺子的实际管事人是李非,这间铺子每年为兴茂带来不少红利,李非也是跟了兴茂许多年的老人,地位特殊,他这一死,兴茂觉得很不简单,又认为是有人故意暗害李非,就让手下人报到高懿这里来。
兴茂跟段栖鹄不和已久,是城中人人皆知的事情,兴茂的人出事,许多人下意识就会想到是段栖鹄下的手,崔不去他们不过是无意间掺和进来的意外因素。
高懿本来不想管这两家的争执,奈何他这县令的权力很一般,这两家却在本城经营多年,势力雄厚,他每年收了两方的好处,拿人手短,自然也是要做一些事情的。
乔仙就道:“我等赶着回龟兹,若非郎主路上生了病,元气大伤,也不可能在此地停留过夜。”
高懿细看崔不去面容,的确是中气不足病体沉重的样子,至此对他们的身份也再无疑虑,起身拱手道:“人命关天,我也是例行公事,龟兹与大隋素来交好,想必不会因此事生隙,还请尚郎君见谅。”
华服中年人皱眉道:“明府君,此事若没个结果,我回去也不好向主公交代,能否请您将这几位稍留片刻,我回去请示主公?”
乔仙道:“此事你们不去找段栖鹄算账,盯着我们有何用?”
中年人也有自己的一番理论:“人人皆知段栖鹄有嫌疑,他自己又岂会不知,找来你们这样的生面孔才更好下手,事成之后一走了之,又有谁知道?”
乔仙怒极反笑:“我们若是凶手,又怎会故意与程成起衅,惹人怀疑?”
说话间,段栖鹄派来的人也到了。
对方也是一名中年人,面容消瘦,脸有疤痕,与兴茂手下这个华服胖子佐官,正好一胖一瘦,对比鲜明。
冤家见面,分外眼红,双方都是认识的,甫一照面就开始冷嘲热讽,立马将高懿这里变成打嘴仗的战场。
高懿一脸隐忍的不耐烦,又不好发作,崔不去冷眼旁观,瞧出高懿在这且末城中,虽号称三足鼎立,实则却是势力最弱的一方。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我们看看两名死者的尸身,若能让我们瞧出些端倪,也好洗清嫌疑。”崔不去就道。
高懿实在不耐烦再听他们扯皮,闻言就立马应承了。
胖子又开始找茬:“难不成龟兹王之侄还会干仵作的活计?”
崔不去面不改色:“好说,家内子的父亲正是仵作出身,家学渊源,她也学了两手,正好印证一下,有用无用,试试便知。”
凤霄:……
他刚坑了崔不去一把,对方就立马要坑回来。
验尸就意味着要上手摸尸体,那就意味着……
凤霄的脸微微发绿。
早知道还不如他委屈一下,当龟兹王的侄女算了。
第45章
龟兹王侄子的身份只是稍稍遏制住胖子的嚣张气焰,瘦子也依旧时不时将怀疑的目光往崔不去他们身上扫。
这里毕竟是且末城,天高皇帝远,别说身为大隋官员的高懿不被他们放在眼里,龟兹王也不可能派大军过来接他的侄儿,强龙难压地头蛇,别说崔不去现在只是龟兹王的侄儿,就算他是龟兹王本人,段栖鹄与兴茂也有一百种办法将他们永远留在这里,并且做得天衣无缝。
两具尸身此时都停在义庄,高懿嫌晦气,当然不会跑去义庄看尸体,就让人用板车将尸体运到前院。
天气不热,尸身停放一夜,暂时还未有太大的异味,而且两人都是被烧死的,尸体早已焦黑一片,从外表看,很难看出什么端倪。
在胖子一脸“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验尸”的表情下,崔不去围着两具尸体走了一圈,朝凤霄招招手:“阿凤,这不是你的长项吗,快过来瞧瞧!”
凤霄:……
一股淡淡的烧焦味飘入鼻子,凤霄抽动了一下嘴角:“郎主,人家纤纤十指,昨儿刚上的指甲油,能否我来说,您看验看?”
崔不去微微一笑,出奇地好说话:“自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