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释伸手摸了一下鼻子,又问:“白大人与无常大人吵架啦?”
“你何时对我与单大人的事感兴趣了?”姜青诉微微眯起双眼,沈长释立刻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这不是为了十方殿的和睦才问出这句话的吗?同僚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
走在前方的单邪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封。”
于是,沈长释的嘴巴被迫封上,抿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憋屈的感觉顿时让他抓耳挠腮。早知道就不管这两人的闲事儿了,还以为昨天晚上他们去小树林里有什么进展,却没想到不进反退了。
沈长释抓着姜青诉的袖子晃了晃,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头,想让姜青诉给自己求求饶。马上就到镇上了,他这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一张馋嘴这个时候被封上,会要命的。
姜青诉甩开沈长释的手,嘴角挂笑:“谁让你话多还总说错,活该。”
说完这话,姜青诉几步上前走到单邪的身旁,伸手拍着对方的肩膀,摆出一副同僚之间应有的架势问:“单大人,等会儿入了镇子想吃点儿什么啊?猪肘子不错嘿。”
沈长释:“……”
白无常是个坏蛋。
不过,因祸得福,他算是把这两人给劝回来了。
前方的钟留见沈长释抿着嘴走回来,眨了十次眼睛这人也没开口说话便知道,肯定是被无常大人封了嘴,否则以他话痨的劲儿,不可能能安静这么久。
众人没走多久就入了镇子里头,镇子本身就不大,不一会儿便看见了庄稼地,庄稼地的另一边已然能瞧见房屋,弯过了一个山脚,小路转过去了之后,整个镇子就进入眼底了。
清荷镇有不少荷塘,主要对外卖的是藕、莲子等吃食,黄泥路的尽头有几所大房子,再往里头走则是石头铺成的宽阔大路,大路两旁是闹事街道,一条闹市从镇子头通往镇子尾,其余的地方全是小巷房屋。
几人还没入镇子就看见人了,刚好又到了饭点,好些人家上头都飘着炊烟,饭菜的香味儿顺着巷子飘了出来。
姜青诉左右看了几眼,两旁的房屋建筑都较矮,就算是客栈也只有两层楼高,客栈多半挨着酒楼饭馆儿,剩下就是一些杂食铺子、首饰玉器店之类。
这地方午间下过雨,地上还是湿漉的,不过此刻已经半干,空气中飘着潮湿味儿。街道上还有不少卖小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的,远处还有茶亭,里头有人说出,茶亭旁边立了个牌子,听书饮茶,瓜果免费。
姜青诉喃喃:“这倒是个闲暇惬意的好地方。”
“你看出来了?”单邪朝她望过去,姜青诉微微一笑点头:“是啊,人的脸上都很和善,恐怕都是农人农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镇外种了一大片荷花池,灵气上蒸,这地方很养人。”
单邪点头,从他们刚进镇子,好些家门口坐着几个七十岁还很健谈下棋的老翁来看,这地方的确是一方灵地。不光是清荷镇,乃至整个翩州都灵山秒水,这地方富饶谈不上,但绝不贫困,无甚烦忧。
“花!”曲小荷本来是趴在阿武背上罩着黑色斗篷浑身藏匿的,突然伸出一小截手指着路边一个小孩儿手上抓着的东西。
那是刚从荷塘里采来的荷花,小孩儿手里有两朵,妇人听见这话,便让自家小孩儿让出一朵送给曲小荷。
曲小荷的声音甜甜道谢,妇人透过黑袍缝隙看见了曲小荷的脸,道:“好可爱的小姑娘,这天热,怎么还罩着衣服呢?”
“她病了。”姜青诉上前一步道:“吹不得风,多谢这位大嫂送的花儿。”
“哟,这是你家姑娘吧,真是漂亮。”那位妇人说完,便拉着孩子走了。
“姨姨,是荷花。”曲小荷将花儿抓在手里,声音带着笑意从袍子里头传来,姜青诉隔着袍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饿了吧?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会儿,然后给你买好吃的好吗?”
“好!”曲小荷点头,只露出了一截手抓着荷花,时不时还在阿武的耳边问东问西的,阿武回答不了她,她也不在乎。
姜青诉就近找了个客栈歇下,阿武也没有反对,钟留向掌柜的要了几间上房,阿武便带着曲小荷到房间里去了。
姜青诉朝钟留伸手要了点儿钱,又把钱塞在了沈长释的手中道:“去,给我挑个好看点儿的袍子买回来,我去把那媒介换下。”
沈长释默不作声,姜青诉啧了一声:“再迟些过了酉时,又拖一天我看你怎么与单大人交代。”
沈长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没法儿说话,买不了东西,姜青诉这才想起来这事儿,看见单邪正准备上楼,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袖摆。
单邪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姜青诉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笑:“给沈解了封印吧。”
单邪朝沈长释看过去:“他胡言乱语,这是应得的惩罚。”
“我要他这张嘴还有用,回头等曲小荷之事解决,你再封他个十天半个月的。”姜青诉继续笑。
沈长释那惊恐的表情,恨不得现在先受着几个时辰的苦,也免得未来十天半个月无法开口说话。
姜青诉伸手晃了晃单邪的袖子:“哎呀,单大人……”
一旁嗑着瓜子的钟留瞧见这一幕一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瓜子壳贴在嘴唇上忘了吐。他的反应一向比较迟钝,但……谁能告诉他白大人与无常大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何时从何地开始发生了变化的?
沈长释被姜青诉的那句‘哎呀’喊得耸了耸肩,但还是瞧见单邪略微皱眉略显无奈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转身上楼的那刹那,沈长释能张嘴说话了。
“我滴个妈呀……”这是沈长释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紧接着姜青诉就指着客栈的大门,沈长释抓了一把瓜子,拉着钟留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问:“买个绣花儿的怎么样?”
“你看着办吧。”姜青诉叹了口气,瞧见那两人在视线中消失,这才抿嘴一笑,提着裙摆朝楼上走,一步跨两层阶梯,一边跨上去一边道:“单大人,回房间呐?等等我呀。”
姜青诉几步跳上了客栈二楼客房前,瞧见单邪站在那儿没动,侧过身去问:“咦?看什么呢?”
单邪顿时抬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姜青诉微微抬眉,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侧耳在客房的门前听了听,听见了曲小荷在说话。
“仙鹤,我喜欢仙鹤。”女孩儿的声音有些雀跃。
“仙鹤是真的吗?可以飞的吗?阿武你在写什么?我看看~”
姜青诉微微皱眉,仙鹤?这个地方哪儿来的仙鹤?阿武又在写些什么?
之后房屋长时间无声传来,姜青诉又往门前凑近了点儿,单邪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摇头。
姜青诉小声地问了句:“你知道他在些什么吗?”
单邪道:“随我出门。”
姜青诉一愣,然后跟着单邪从楼梯下去,一路出了客栈,走到了客栈另一边穿过巷子入了小街道。
小街道上贩卖东西的不多,只有偶尔几个提灯的行人,姜青诉不解,问:“来这儿做什么?”
这里离得远,更听不见了。
单邪伸手指着一处,姜青诉抬头看过去,正好是阿武和曲小荷的房间,阿武此刻并没打算带曲小荷走,恐怕到了酉时他才会找个地方给曲小荷续命,现在距离酉时还有半个时辰,他抓住这个时间做些什么?
没一会儿,姜青诉就看见那窗户里头飞出了一样东西,紧接着曲小荷就趴在窗户边上,小女孩儿露出灿烂的笑容哇了一声:“飞了,仙鹤真的飞了!”
第70章 半妖结:十二
阿武看见曲小荷趴在窗户边, 立刻将她给拉回去,关上了窗户。
单邪抬起的手反手手心朝上,那漂浮在空中的一抹白色立刻坠了下来, 落在他的掌心成了一只折纸鹤, 纸鹤上被人施了法术,所以才能飞。
不过被施了法术的折纸鹤比不上信鸽, 飞行距离和时间都很有限,看来他要联系的人距离清荷镇不远。
单邪将纸鹤放在姜青诉的面前,对着纸鹤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纸鹤立刻拆散成了一张白纸,纸内的内容展现。
“夏老爷亲启:
京都曲家一事想必您已知晓, 吾受曲大人所托,将曲家小荷带至翩州,现住清荷镇风居客栈, 望夏老爷见信前来,务必要快!
武书”
字虽不多,信中所述内容却够多了,在武书后头还加了一个图样,似乎是夏老爷与曲昌两人才知, 确定真伪用的。
姜青诉朝单邪看了一眼,道:“曲昌给曲小荷找了后路, 阿武一路护送, 也不知这夏家是什么人。”
她死的时候,曲昌还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 姓夏的必然是她死后曲昌结识的,能将自己唯一子嗣托付,恐怕关系匪浅。
可曲小荷已是将死之人,就算阿武用命给她吊着,也不过才几百日的活头,到了夏家找到庇佑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安稳度过一生?她的生死簿上,注定活不到六岁。
姜青诉想不明白,单邪手指逐渐收拢,那张信纸在他的手心重新变回了纸鹤模样,正好这个时候,巷子另一头买了绣花袍子回来的钟留和沈长释瞧见了巷子这头的两位大人,两人面面相觑,顺着巷子走了过来。
“无常大人,白大人,怎么不在客栈等候,出来有事?”钟留开口。
沈长释嘿嘿一笑:“莫非是出来找吃的了?”
顺便谈个情,说个爱什么的。
单邪听见沈长释的话就朝他冷淡一瞥,沈长释顿时想起来自己的嘴可还欠封呢,于是伸手捂住下半张脸不说话了。
钟留瞧见单邪手中的纸鹤,嘶了一声道:“咦?这东西哪儿来的?上面怎么会有寻风印?”
“寻风印?”姜青诉朝钟留看过去。
钟留点头,手上还拿着烧饼在吃,啃了一口道:“寻风印是修道者传递消息用的,信鸽识路只识一条路的来回,人间修道者四处游走,不适合养信鸽,故而才有这寻风印。将寻风印施在纸张上,就可以带着信纸去往要去的地方。不过不同的修道者写下寻风印的方式也不同,我瞧着这个方式有些眼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
姜青诉道:“阿武施的法。”
“啊!我想起来了!骆昂用的就是这种!”钟留一拍大腿,当初他输给过骆昂,追了那家伙一百多里地愣是给他跑了,然后这人就用寻风印带了一张纸给他,里面全是奚落的言辞,所以钟留到现在还记得。
“只是骆昂的手法,阿武怎么会用?”钟留奇怪。
姜青诉就更好奇了:“他何止会寻风印,他还会用石子布阵,会使给命的阵法帮曲小荷活在人间,这个阿武的身上当真有不少秘密。”
单邪的手指对着折纸鹤轻轻一弹,那纸鹤该去哪儿照旧去了,姜青诉抿嘴道:“也就今晚了,过了酉时,但愿一切都将结束。”
说完这话,她率先顺着巷子朝客栈走过去,单邪也离开了,钟留和沈长释紧跟上,到了客栈里头姜青诉才将两人手中的袍子拿过来。
想了想,她现在要将袍子给曲小荷换上,阿武势必不肯,搞不好曲小荷也会生疑心,她不想逼迫对方,小小姑娘,弄哭了可不好,最好还是用哄骗。
姜青诉将绣花的袍子披在了自己身上,长袍衣摆绣了桃花图样,粉花一片,倒是好看。
沈长释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问:“这不是给曲小荷的吗?”
“是啊。”姜青诉轻轻叹了口气:“等阿武走了,就是曲小荷的了。”
阿武给命时阵法对他损害极大,会致使他现出原形,他半人半兽的模样若是被曲小荷发现了,曲小荷就算寿命没到也会被他给吓死。今夜住客栈不赶路,他又写了一封信给一位姓夏的,必然是会在此地等姓夏的过来,曲小荷只能放在客栈中,而他必然离开。
姜青诉扶着楼梯扶手正欲往上走,屋外轰隆一声居然开始打雷了,风顺着街道刮过,客栈一楼大堂的窗户打在窗框上啪嗒啪嗒响,小二赶紧跑过去关上窗户,叹了口气:“瞧这样子,晚上恐怕得下大雨了。”
姜青诉将身上的长袍收拢了点儿,单邪与沈长释钟留他们已经上楼入了房内了,正在曲小荷和阿武所住的旁边。
走到了曲小荷的房前,姜青诉伸手敲了敲门,没一会儿阿武就将门打开了,他抬眸朝姜青诉看了一眼,瞥见她身上绣着桃花的粉色长袍微微皱眉,姜青诉笑道:“外头刮风了,不久就要下雨,天有些凉,所以我多穿了一件。”
阿武挪开视线,摆出一副并不感兴趣的模样,侧身让姜青诉进来。
姜青诉瞧见曲小荷了,她就靠坐在软榻上,软塌被阿武挪到了窗户边,床上的被子一半给她垫着,一半给她盖着,小女孩儿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黑色的袍子还罩在她的身上,盖住了一半头发。
瞧见姜青诉进来,曲小荷立刻笑了起来:“姨姨!”
“姨姨听见打雷了,所以过来陪陪你。”姜青诉嘴角挂着微笑,朝曲小荷走过去,坐在了曲小荷的身边,曲小荷道:“要下雨了,今天回不了家了,不过没关系,刚才仙鹤已经回家帮我告诉爹娘,小荷只在外面多贪玩一天,明天就能回去了。”
明天……明天也回不去了,或许过了今晚酉时,大昭曲家,乃至有关于曲家的一切,她都回不去了。
姜青诉道:“姨姨给你讲个故事听吧?”
曲小荷一听有故事可以听,立刻打起精神来了,她喝了一口热茶点头:“好呀好呀,我要听故事!”
姜青诉朝阿武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人显然有些坐不住了,恐怕正想着措辞要与曲小荷分别一阵子呢。
姜青诉道:“姨姨给你将个梅灵的故事吧,你可知道这世间,其实除了人、畜,还有其他?”
“是鬼吗?”曲小荷缩着肩膀有些怕。
姜青诉摇头:“不对,这世间是没有鬼的,那都是大人吓不听话的小孩子胡编乱造的,小荷这么听话,姨姨不吓你。姨姨给你说的,是梅花,一株漂亮芬芳的梅花,被人悉心照料长大,逐渐长成了一个漂亮姑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