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踌躇着不说。
林宁露出玩味的笑容,看来是件亏心事。
燕赤霞不耐烦道:“你说还是不说!”
泥鬼不甘示弱道:“你能说话了?那我也可以说话了吧?”
燕赤霞突然抽出了轩辕剑,“有股骚狐狸味!”
林宁:“…………”她也闻到了,只是更让她在意的是,李四殊的眼神变得更加闪烁了,看来他知道那‘媒公’是谁了。
又不等燕赤霞手持轩辕剑走出去伏狐,那狐妖化作的老翁就主动现了身,神色坦然。燕赤霞看了看他,再回头瞧了瞧并无动作的林宁,勉强按捺住除狐妖的动作,厉声道:“你这狐妖为何要谋害这李四殊?”
泥鬼跟着指证道:“就是他,就是他来给我牵线搭桥的。”
老翁神情变得惨然起来:“我也想问问当年我与他远日无仇,今日无恨,他又如何能忍心烧灭我全家!”
燕赤霞一怔。
原本气弱的李四殊却激动起来:“道长们他可是狐妖,你们怎么能听个妖怪妖言惑众,还不快快斩杀了他!”
林宁和燕赤霞还未如何,泥鬼就忿忿道:“那你信不信我先弄死你?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心虚了,你以为你能瞒过谁啊,真当姑奶奶我是好糊弄的吗?”
燕赤霞腹诽道:‘不是吗?’
李四殊被吼得缩起了脖子。
林宁斜睨了他一眼后,看向老翁道:“你请讲。”
老翁并未掉眼泪,他只是平平静静的说起了原委。原来李四殊家宅院后面有个一亩地大小的园子,一直荒废着,那园子正好适合老翁一家老小居住,于是老翁就出了一百两银子作租金,把那园子租了下来。
老翁在安顿好一家老小后,想着李四殊是他们的房东,便请了他来做客。李四殊其实心中也一直很狐疑,毕竟他家园子也不是很大,而老翁上门时,纷纷扬扬好似来了很多人,他们又是怎么住得下的?因而老翁来邀请,他立刻就答应了,来到了他家的园子,便惊讶的瞧见了房舍一片,且都是新盖的,而且房舍内的摆设也很雅致,等落座后见着酒菜也都是山珍海味,再细细听去直觉得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加上仆从好像又一百多个人。
李四殊顿时明白了,这家人家是狐妖。
只李四殊并没有表露出来,还和老翁相谈甚欢,以至等李四殊告别离开后,老翁还和老妻赞叹遇着个通情达理的房东。可他们哪里想到,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后,突然有一天满园烈火冲天,他们一家狐是猝不及防,想逃走可哪里都有烈火,最后一大家子就只剩下了老翁一个,而等他勉强逃出来后,就只看见李四殊进来园里捡他家子孙的尸体,老翁这才知道是这厮放火烧了他们一家!
当时老翁无法对付李四殊,只有含恨离去,等待着报复的机会。终于让他等来城隍庙中的泥鬼动心,老翁就假托为媒公,想来个借刀杀人,事实证明,泥鬼也将李四殊折磨的生不如死。只是半路杀出来了燕赤霞和林宁,他这计谋也算是败露了。
老翁说完,满室俱静。
李四殊梗着脖子道:“他们是狐妖,我是为民除害!”
话音刚落,张着血盘大口的泥鬼就“蹭”的蹿过去,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左右开弓,顷刻间就给了他十来个巴掌,打得他是鼻青脸肿,尔后还啐了他一脸唾沫:“败类!”
燕赤霞的神情讪讪的,到底以着他从前的原则,他八成会认为李四殊的做法尽管有那么点不地道,可也没什么好指摘的,谁让老翁一家子都是狐妖呢,谁知道他们会作出什么祟来。可自从先前见过林宁,被她一言点过后,再加上他后来又遇着心肠歹毒的凡人,险些丧命于那人之后,反而是个经过的熊妖救了他,燕赤霞原先的观念是有所转变的,如今只觉得这李四殊是罪有应得,毕竟是他心存歹念,害‘人’在先。
林宁则对泥鬼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甚至泥鬼能将李四殊脸皮打的疼痛欲裂,都是她给加了个手诀,又在沉思过后道:“事已至此,不如报官,端看大人如何判决。”
李四殊心中一喜,县令大人总不会偏向个狐妖。
下一刻却听泥鬼惊慌道:“这事儿怎么能让大人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可是饶不了我的!”
李四殊这才明白他们所说的“大人”,是指城隍大人,顿时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心直窜到天灵盖,再下一瞬竟是闭过气去。
泥鬼一瞧,迁怒的再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好大一声,叫李四殊一口气又喘了出来。
李四殊:“…………”
以及他再惶恐不安,他们一行人还是到了城隍庙。
按理来说,城隍负责一地人的福寿禄和恶罚明,职权相当于阳间的县令,只是他并不负责和妖族有关的事务,只不过法理不外乎人情,更有这桩官司中还涉及到了他庙中在职的泥鬼,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定还会得来个渎职的评价,因而此地城隍大人只有在狠狠瞪了一眼出去浪的泥鬼后,受理了此案。
李四殊这会儿彻底怂了,等城隍一拍惊堂木,他就把什么都交代了。原来当时他在明白过来老翁一家都是狐后,就心生杀机,等分数次买来了硫磺、芒硝,接着暗暗把它们分布在荒园周围,如此反复,直到围满了整个荒园,再然后就骤然点燃,顿时满园烈火冲天,狐妖们猝不及防,又无处可逃,只有被活活烧死的份。
而大火烧了好一阵子才灭了,李四殊进园子一看,就看到满园都是烧死的狐狸,焦头烂额的不知凡几。他正捡着,就遇到侥幸逃过一劫的老翁,老翁发誓要报复回来,等老翁愤然离开后,李四殊有一阵子怕他回来报仇,就多加防范了起来,可后来也不见他,李四殊渐渐的就把这件事给忘了,直到现在。
李四殊交代完,急忙磕头求饶。
城隍正思忖着该如何判罚,泥鬼就插嘴道:“判他也被烧死罢!”
城隍恼道:“你且闭嘴,你当你能逃过私自出城隍庙的惩罚吗?”
泥鬼立刻耷拉下头。
李四殊眼前一亮,立刻道:“小人着实知道错了,泥鬼娘娘出城隍庙也是代大人来惩戒小人,小人并无半分怨言,日后旁人问起小人也只会这般说的。”
泥鬼立刻嚷嚷道:“用不着你假好人。”
只城隍微微皱眉,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四殊。
而林宁就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同时暗自想这李四殊竟在城隍庙中耍起了滑头,还用泥鬼偷出城隍庙一事来做要挟,当真以为城隍是这么好要挟的吗?
果不其然,城隍什么都没说,就叫李四殊离开了,却不知他已将李四殊该享的福禄划去,也就是说接下来李四殊可能喝口凉水都会倒牙,而且还会变得穷困潦倒,甚至还会妻离子散,到最后成为孤家寡人。
偏偏李四殊还不自知,满心以为自己得了便宜。
又李四殊离开了城隍庙,这桩官司却还没有结束,这老翁尽管是为了报李四殊烧灭他全家之仇,可他还是利用到了城隍庙头上,蛊惑了泥鬼擅离职守,其情可原,然而其罪不得不罚。城隍酌情给出了以下判罚,即罚老翁上交妖丹五年,等五年后城隍庙自会将妖丹归还。
老翁已知李四殊福禄被销,如今对城隍的判罚毫无异议,朝着城隍一叩首,自愿将妖丹交了出来。
至于泥鬼?关起城隍庙后,城隍要怎么惩戒她,那都是他们自家的事了,林宁和燕赤霞就不好掺合了,很识趣的和化为狐形的老翁离开了城隍庙。
等出了城隍庙,老翁朝着林宁和燕赤霞作了一揖,就钻入了旁边的山林中不见了踪影。
燕赤霞沉默片刻后道:“我请道长喝酒,如何?”
林宁点了点头。
稍后他们在新城一个小酒肆中喝起酒来,小酒肆中并没有什么名贵的好酒,有的只有自家酿的米酒,瞧上去颜色虽有几分浑浊,可味道倒也香醇。燕赤霞拿过酒坛来,很是豪爽的给林宁和他自己各倒满了一碗酒,端起来道:“当时听道长一席话,如今燕某是深有体会,这杯酒燕某敬你。”
林宁也端起酒碗来。
燕赤霞道:“燕某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咕咚咕咚把一碗酒喝了个底朝天。
林宁正要喝,但听得“咚”的一声,打眼就看就看看起来喝个一酒坛酒都没什么问题的燕赤霞,醉倒在小案上,那咚声就是他脑壳砸到小案上发出的。
林宁:“…………”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
话说先前林宁干倒黑山老妖,顺带把黑山夷平后,她的名号就在大江南北传言开来了,当时是说什么的都有,像是什么她有三只眼睛四条胳膊八条腿,又或是某某神仙下凡,再或是给她编造了其他的斩妖除魔故事,像是说她上山斩虎妖,下河制鼋怪诸如此类她根本就没有做过的。
而直到如今,林宁遇见过狐妖,制服过人妖,和猴妖、鹿妖喝酒聊天,雇佣过蜥蜴精来帮忙等等,却仍是没机会遇着过虎妖和鼋怪,不得不说还是有那么点遗憾的,不过上天垂怜,林宁很快就有机会和鼋怪面对面了。
此事发生在金山寺附近。
林宁顺江而下来到金山附近时,这附近的百姓正准备祭祀江中的鼋仙。之所以会用“仙”来称呼那鼋怪,是因为自从有鼋怪在江中出没后,原本在这附近水域肆虐的水寇就不见了踪影,因而附近的百姓纷纷以为是鼋怪吓走了水寇,再加上害怕鼋怪来祸害他们,于是就联合着金山寺的和尚们定期朝江中投放猪和羊,还给鼋怪修建了庙宇,以此来安抚鼋怪。只是近来金山寺附近的水域中,又有水寇出没,这些水寇抢劫附近船只,杀害船上的旅人,将他们的财物抢走,这般的心狠手辣,以至于渔民们都不敢去大渔,生计受到了严重影响,再听说水寇还预备着上岸烧杀抢掠,导致了百姓们人心惶惶。
他们思来想去,竟不是想着组织人手地域水寇,而是想着是不是他们给鼋怪的祭品不够,以至于这次鼋怪竟然没有继续庇佑他们,去赶走水寇。于是他们想来想去,就想到了给鼋怪祭祀一个新娘。
林宁探听完始末,唯有摇头叹息。
又新娘他们都挑选出来了,正等到事先选出来的时辰一到,他们就将她送上小舟,送到江中央去,而此时距离选定的时辰也就一刻钟了,林宁便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敲醒那如此愚昧的百姓,想了想就来到了关押着新娘子的鼋仙庙中。
这庙宇尽管不大,可五脏俱全。
有神婆模样的妇人在门外守着,屋内新娘子捂着嘴啜泣着,冷不丁听到脚步声,新娘子一凛,陡然以为是那鼋怪现身了,这下却是连啜泣都不敢啜泣了,又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接着便听到一道清越的声音:“姑娘。”
新娘子名为燕娘,听到这般悦耳的声音,才大起胆子来抬头瞄了眼,但见一张芙蓉面,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道士。“你——”
林宁直截了当道:“我是来替换你的。”
燕娘一愣,尔后怯懦道:“这可如何成行?万一鼋仙发怒,,岂不是要连累到妾的母亲?”说着便捏着衣袖无声哭了起来。
林宁在心中叹了口气方道:“你看我是悄无声息进来的,便知道我有点本事,到时候定能除了那鼋怪,再者说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那鼋怪是公是母?万一它是个母的,你们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再者即便它是公的,你们就确定它一定喜欢女子?”
燕娘:“…………”
燕娘一时无法反驳,林宁便催促道:“把你身上的衣衫脱下来给我,你穿这一套衣衫便是。”她说着从袖里乾坤中拿出来一套易想容当初做“鱼饵”时穿过的衣服,燕娘瞧着都有点愣了,这时才有点相信林宁有神通了,想了想家中无人奉养的老母亲,一咬牙就应下了这个提议。
燕娘所穿戴的凤冠霞帔乃是附近百姓集资做的,做工很是精细,凤冠上缀着金丝绞成的凤翊,还镶有珠牡丹花、蕊头、翠叶、珠翠穰花鬓、珠翠云等,瞧上去很是璀璨。燕娘小心翼翼的帮着林宁将凤冠戴好,再瞧小道长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若不走近了来瞧,是不会瞧出分明来的,更何况还有凤冠上的流苏遮掩,这时心下稍安,旋即却又惭愧起来。只她欲言又止了片刻,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林宁并不以为意,让燕娘只管在这鼋仙庙中呆着,等她回来便可解了禁制。
很快,神婆们就进了来,一边一个搀扶着扮成女子的林宁走了出去,再在各种声响中将她送上了小舟。等船夫将小舟划到江中央后,他就上了另外一艘跟着过来的小舟,小舟快速划了回去。紧接着岸边的一神婆开始跳大神,她口中念念有词地絮叨着,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祈祷,字句或多或少长短不齐,虽然不合韵律,却拖着长腔。周遭还有几面鼓同时敲打着,鼓声大的犹如雷鸣,便是林宁远在江中央,听起那鼓声来都觉得刺耳。
只是江面很平静,鼋怪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岸边的愚民们也在暗自焦急,很快另外两个神婆也加入了跳大神的行列,锣声也跟着加入了进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本平静的江面突然掀起巨浪,一个有林宁乘坐的小舟两倍那么大的黑影,从水下乘着风浪翻滚了上来。
岸上的百姓纷纷跪伏在地,山呼:“鼋仙保佑!”
结果,那只大鼋怪看都没看江中的林宁,直接掀起巨浪朝着岸边游去。
岸边的百姓们惶恐不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惊叫的惊叫,仓皇逃走的逃走,还有接着叩首的,而林宁尽管觉得他们愚昧不化,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吃,于是就伸手摘下了她觉得戴着可真沉的凤冠,拔出龙吟剑就朝着鼋怪飞跃而去。
“喂!”
鼋怪好似没听到般,自顾自朝岸边游去,掀起的巨浪一波连着一波,瞧着顷刻间就要到岸边。林宁也不管是否到近前了,直接催动着龙吟剑就要朝鼋怪刺去,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却硬生生的停了下来,瞧着眼前的场景“唔”了一声。
咦?
原来是那大鼋怪掀起的巨浪,是来到了岸上不假,可浪花并没有卷走岸上的百姓,而是将锣和鼓等发出震天响动静的器具,都一个不落的卷了进来,紧接着大鼋怪就带着那些个器具,沉入了江中,对岸边上的百姓丁点兴趣都没有,再有它也看都没看林宁一眼,就那么急匆匆而来,急匆匆而去了。
林宁跟着跃入江中。
片刻后,江面恢复了平静。
百姓们:“???”
江水下,林宁很快就追上了那个鼋怪,并赶到了它的前头,鼋怪这才瞧见了她。林宁在水下活动自如,一身红衣也格外显眼,此时并没有随着水流流动而起伏,她就好像是在个空气泡里,反正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就是了。
鼋怪:“??”
林宁道:“我是来斩妖除魔的。”
鼋怪张了张嘴:“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是个沧桑的老爷爷声。
林宁提高了音量喊道:“我说我是来斩妖除魔的——”
鼋怪动了动耳朵:“哎呀哎呀听到了,你不要那么大声,老朽还没聋。”
林宁:“…………”怪不得她先前喊他他都没反应,原来是因为耳背。
这时鼋怪又道:“你这后生是来除谁的?”
林宁回道:“你啊。”
鼋怪顿时就哀嚎起来:“老朽做什么了?好好的呆在洞府中修炼,就被吵得耳朵疼,连觉都睡不下去了,老朽还没找你们兴师问罪,你们倒是倒打一耙。唉,这年头的后生都不知道尊老的吗?你可不知道,老朽刚才可是受老罪了!”
林宁:“……我现在知道了。”也难怪他只卷走了锣和鼓,再者林宁也没有从这鼋怪身上发现血腥气,反倒是灵气厚重,看来是潜心修炼了很多年,都修炼到耳背了嘛。
老鼋还是很郁闷,领着林宁去了他的洞府,叫林宁把来龙去脉说给他听。林宁就将她知道的一一说了,老鼋恍然大悟:“老朽就说老朽近来为何修为进益那么快呢,原来是凡人祭拜了老朽。只是没想到老朽临了临了却是晚节不保,竟被当成恶妖,这等罪名老朽可不想背着,老朽还预备着成仙呢。”他说着就看向了林宁,而林宁正在琢磨他说的头一句话,冷不丁就听到他说:“后生可愿意帮老朽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