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又问老板娘:“你们店中都有什么茶?”
算命先生:“……”
老板娘一时也有几分迟疑, 没等她答话, 便有其他客人道:“小道长,你不信大师的卜卦吗?大师算人生死很很准的, 先前不就有个洪相公,大师说他三天内必然丢了性命,他可不就没活过第三天的五更, 据说他是被第三天三更天被过往强盗给用茅扎了个透心凉!那死状可是很惨烈了。”
也有其他人附和:“小道长, 你不妨听大师一言, 再者大师既然慈悲心肠,给你算上这么一卦, 叫你知道了个好歹, 那必定是有破解的法子的。”
“是啊是啊。”
林宁不为所动道:“我师父说了生死有命。”
言外之意她不信算命先生的那一套。
其他人面面相觑, 也没去再碰软钉子, 再有那算命先生此时长叹一声:“看来老夫的一番好心是得不着好报咯,也罢, 等到尔死劫到来时, 可别追悔莫及!”他看起来还挺为林宁惋惜的。
林宁眉目一转道:“我到时候便是追悔莫及, 大师也瞧不着, 何必徒增感伤呢?”
算命先生一愣:“小道长这又是何意?”
林宁:“我只不过是途经胶州, 歇一歇脚便走,三日内或是行到了淮南,或是去到了昆仑山, 再或是北上去了京城,这山高水远的,便是我到那时候如大师所说死于非命,大师也知晓不得,不是吗?”
算命先生顿了好一顿道:“我既是算出你三日内必死无疑,必然是知道你何时断了气的,又何须知道你当时身在何处。”
林宁微微一笑:“到那时有大师心念于我,我便是死了心中也有快慰了。”
算命先生:“…………”
老板娘瞧着如芝兰玉树般的林宁,忍不住道:“小道长好生邪性,这世上又有哪个人不惜命的。”
林宁:“这倒也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算命先生:“……”
林宁单坐一桌,坐得十分端正,小茶馆中送上来的粗茶,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之意,反而很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姿态,更重要的是她相貌出众,气度不凡,姿容雅致,坐在小茶馆中就如同明珠放在砂砾中一般,叫人光是瞧着都觉得心折不已,于是没一会儿,原本觉得她性情乖戾的乡民们,都情不自禁改变了想法。
“小道长好有气度。”
“所思所想果然和我们不同。”
“不愧是上清宫出来的。”
原本围着算命先生来的几个算命的,都加入了围观上清宫小道长的行列,对算命先生自然没先前那般热情了。
算命先生:“……”
好在没一时就有人来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算命先生解了围,“不好啦,葫芦街的刘大家媳妇子叫人拐走了!”
来人歇了口气又道:“还有西巷擅刺绣的三娘子。”
小茶馆中的客人们不由愕然:“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端端的怎会叫人拐走?别是跟着人跑了吧?”
来人骂道:“胡咧咧什么!那三娘子就跟着她娘在街市卖绣品,她娘一个转头的功夫她就不见了踪影,这不是遇着拐子了又能是什么?”
来人看来是个消息灵通的,转头又道:“那刘大家的也是,对了,还有两个跟着她一起去浆洗的媳妇子也跟着不见了,这哪能是跟人跑了?没听过私奔还一块私奔的。”
这话儿倒是在理,原本暗搓搓瞎猜的就消了声,其他人跟着挂心道:“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是谁说了句:“大师不是在这吗?不妨叫大师帮着算一算?”
可等他们转头去瞧算命先生时,算命先生早不见了踪影,就连原本还叫小茶馆蓬荜生辉的小道士也不见了,只在茶桌上留下了几个铜钿。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好说他们是遇事就脚底抹油了,还是说他们发了慈悲心,在他们嚷嚷时就去帮着寻人了。
最后还是老板娘爽利地开了口:“报官了没有?”
来人忙道:“报了报了!”
这时冷不丁有人说:“你们说会不会是那大院里的东西作得祟?”
此言一出,当真是叫满茶馆的人都安静如鸡。
·
林宁此时的心情是微妙的,她先前才想过她这次定然不会是走哪儿,命案发生到哪儿了吧,可哪想到这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冷冷拍到了脸上。瞧瞧这不就是一桩连环失踪案吗?
林宁既然遇见了,那必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于是她就没继续在小茶馆喝茶,而是循着声儿去了人声鼎沸的地方。那来宣扬的乡民所说的西街擅刺绣的三娘子她娘,正当街哭天喊地,有邻近摊子的妇人过来安抚她,这时也有衙役过来询问。
三娘子她娘抽抽噎噎地讲当时的情况讲了一遍。
原来她们娘俩趁着这次人来人往的大集,将早几日起早贪黑绣出来像是帕子,荷包,还有扇子等绣品,拿到集市上来卖好赚个辛苦钱。
三娘子被就擅刺绣,她做得活计很鲜靓,又要价不贵,来光顾的客人便有不少,娘俩都有着顾不过来,更何况她们所在的那条街本就是胶州的几条主街之一,来往的百姓是比肩接踵,看不过来眼那是很正常的。
只是事情怪就怪在三娘子她娘只是一个错眼,再去寻自家姑娘时就寻不着了。三娘子她娘和自家姑娘相依为命,简直是把这姑娘当眼珠子疼,当时生意也不做了,扯着嗓子便嚎了起来。
更有这街市上有好些个街坊,他们听着了三娘子她娘的叫喊,也跟着左顾右盼,可愣是没瞧见三娘子。
三娘子她娘如今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抓住衙役的袖子不松手。
衙役也是无奈,便耐着性子问她:“可瞧见有什么可疑人等?”
三娘子她娘哽咽道:“谁能想到会有这事呢。”
先前扶住她的妇人道:“婶子你好好想想。”
三娘子她娘忍着眼泪,回忆了会儿突然一拍大腿道:“当时有个驴车搁这儿过去,那拐子定然是将我姑娘绑到车里头了!”
只搭眼一瞧,光眼下这街市上赶着驴车的就有两人,更不用说还有赶着马车或是牛车的,毕竟是个大集,拉货的或是搭伴来赶集的不知凡几,这条线索当然算不上多有用的线索。更有若当真如三娘子她娘所说,她不过是一错眼的功夫,三娘子就不见了踪影,那拐子就能将人拐走还能叫周围人注意不得,又三娘子连挣扎都没挣扎,那更可能是拐子不止一个人,又或是其中当真有什么隐情。
不过等林宁再去另外三个失踪的妇人最后被人瞧见的地方,好生探查一番后,她就将这两个可能都排除了。
这三个妇人在失踪时正在小河沟旁浆洗衣物,林宁可以肯定她们是突然被袭击的,因为她们浆洗的衣物洒了一地,更古怪的是在湿软的沟岸上,不仅仅有妇人们的脚印,还有动物的蹄印,而且还不止是一只的。
而这个地段本属于小河沟的下游,所以妇人们才在这边浆洗衣物,一般打水或是饮水都会去到上游的,不大可能跑到还浸泡着衣物的地界饮水,不是吗?
“小道长?”
林宁正沉思着,就听到一道不陌生的声音唤了她一声。
林宁回过头来,瞧见小茶馆的老板娘,在她身后还有一群邻里街坊。
林宁微微扬眉。
老板娘叹道:“这都是街里街坊的,听着几个嫂子找寻不见,我们两口子小茶馆开着也不安生,就出来跟着街里街坊的一起寻一寻。”她说着瞥了眼不知何时也跟着出现的算命先生,又瞧了瞧负着剑的林宁:“不曾想小道长也在这。”
林宁道:“居士心善。”她倒是一点都不意外那个擅自给自己加戏的算命先生也在,说来也巧了,这人跟了她一路了,而根据她以往的经验,这算命先生有问题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老板娘扯着帕子掩着唇道:“小道长谬赞了。”
小茶馆老板这会儿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悄悄瞪了林宁一眼,便急急地将老板娘叫了回去:“大师说他卜出来了。”
林宁:“………?”她好像很不受男人待见呀。
不过这个问题以后再探讨,如今就先听听那算命先生能卖出什么药来。
等林宁朝人群走近了几步,就听到那算命先生掷地有声道:“此事是妖魅作祟!”
人群一片哗然。
“当真是那处大院中的鬼怪?”后面“鬼怪”两个字几不可闻,再有说这话时声音也打着飘,显然对言语中说的‘那处大院中的鬼怪’很惧怕,这从他们都没具体说是哪处大院,而是用这样的代词也能看得出来。
人群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直到一个红着眼的汉子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慧娘定叫他们给抓了去。”
“这——”大家不敢搭话,就只得看向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捻了下胡须道:“老夫亦算到那妖魅仍在胶州城中,不过老夫只擅长卜卦,对付妖魅却是远远不足的,再者这种事须得身怀正气之人,最好还身怀对付妖魅的种种手段。”
这几乎是在指名道姓说林宁这个道士了,更何况这个算命先生在说这番话时,也若有若无地瞥向了林宁这边。
“小道长!”
“小道长是从上清宫出来的,定然有雷霆手段。”
“求道长发发慈悲,救我家孩子他娘一命。”
算命先生也假假道:“这正可谓是天无绝人之路啊。”算命先生并非头一天来胶州,事实上他来胶州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然也不会将善算人生死的名声传出去,因而他也是知道这胶州城有座大宅子闹鬼一事的。
据说那原本是胶州城中某个世族大家的宅邸,方圆有几亩大小,亭台楼阁连成一片,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宅院中开始出现怪象,还怪象频频,请来道士来看过都不济事,不得已他们只有搬离了那处大宅子。
渐渐的,那处大宅子也就荒废了,如今里面的蓬蒿都长到半人那么高,每每到了晚上,宅子中便时常有怪象发生,亦有怪声传出,胶州城中几乎人人都知道,这让他们白天都不敢靠近那座宅院。
算命先生虽然不清楚那宅子到底是什么妖邪在作祟,可怕不是一般二般的妖邪,而且如今更有可能那妖邪还发展壮大了,不然又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出来掳人呢。这等妖物,算命先生自认他自己怕不是人家的对手,不过用来拉那小道士下水正正好。
再有算命先生也不怕那小道士不答应,这几多愚民就是吐口唾沫也能将他给淹死。
林宁:“可以。”
算命先生:“你——什么?”
林宁又平心静气道:“你们将地址告诉我。”
算命先生:“…………”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
等他们来到那传闻中闹鬼的大宅附近时,已近傍晚,天边挂上了赤霞,给原本看上去就阴森的大宅笼罩上了一层红光,看上去更为可恐,这让一群乡民都不敢再往前走。
林宁没管他们,径自来到了大宅前,推门走了进去。
这处宅院荒废很久了,长长的莎草掩没了路径,蓬蒿长得到处都是,加上宅院本就大,看上去确实会叫人心里发憷,不过林宁并没有感应到血腥气,走在宅院中也并没有觉得压抑,只是凉风袭来时,带来了挥之不去的腥骚味。
林宁想她知道在这宅院中作祟的是什么了。
她循着味道来到了后楼,就这儿的味道最浓厚,而这本应该被蛛网覆盖,且还得和其他院落一般需要修缮的后楼却是干净整洁,这附近连蓬蒿也没有,反倒是有几株花开得正妍,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仍有人住的模样,但仔细聆听,却又听不到任何人声。
林宁把她的龙吟剑拔了出来,剑一出鞘就发出清亮的龙吟声:“出来。”
片刻后便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再其后有个老翁急急跑出来,惶恐不安道:“小老儿不知是道君亲临,没有立来迎接,万望道君不要怪罪。”
林宁微微扬眉:“所以这处宅院被传说闹鬼,都是你们一家子作弄出来的?”
那老翁讪讪道:“小老儿一家只是借住。”
这时后楼上有脚步声传来,只是那脚步声只到窗边就戛然而止,同时伴随着惊恐的呻吟声,那老翁便苦哈哈道:“道君可否将道君手中法器收回?小老儿一家敬畏得紧,断然不敢生出歹心的。”
林宁:“今日城中有四名女子被掳走了。”
这老翁名为胡万福,他不等林宁说完便忙不迭道:“那万万和小老儿一家无关,小老儿一家白日里少有外出,只有晚间才能化作人形,哪里力气去掳走凡人?再者说了小老儿一家人畜无害,掳那民间女子作甚?”
林宁:“我没说是你们做的。”她在小河沟沟岸上发现的蹄印,并不是狐狸的,再者她也没有在“案发现场”嗅到狐狸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