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耗子精越说,他便越毛,一蓬邪火烧得旺盛,头发根都立起来了。
“十年,不出十年,我一定走出扬州,没有人可以拦我!”
当初他本凤华仙君踹飞了,原本是要掉下木桥,哪知道白虎在边上掺了一脚,长尾一卷,想阻他投胎,却阴差阳错地将他扫下了银桥。
他明明是个上仙,却下凡做了个地仙,这简直荒谬。
山神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残破的银锁片,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上面,那银锁片吸了血,隐隐焕发出彩光。彩光惊鸿一现,转瞬便又恢复了之前残破暗淡的样子。
那是一块很不值钱的东西,要是平时掉在地上,韩明珠是捡都不会捡的。
山神将这块银锁片郑重其事地送到韩明珠面前,柔声道:“以后带着这个,谁也不敢碰你。”
韩闲卿看了一眼,道:“太丑。”
韩明珠道:“不值钱。”
山神笑了笑,却没有反驳:“它是很丑,很不值钱,但它一定有用。这里边有我的三分灵力,将来你若是遇上什么困难,或者危难,只要念念我的名字,就一定能平安渡厄。”他翻过银锁片的一面,小心的抚摸着那个突起来的“平安”字样,满眼眷恋。这也算物归原主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韩明珠仰起小脸。
“我的名字叫古夜。”山神轻飘飘的笑容,像是浮在了云端。
☆、第058章 小小仙的福荫
鸡叫三遍,天边翻出了一道鱼肚白。
山神大人兼土地公公,在耗子精鄙视的眼神下,默默取消了土地庙周围的禁制。
“这个东西真会灵验吗?我可不可以在这里试一试?”韩明珠举着那块小银牌,天真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猜疑。
“不能试,回去再试。”山神大人摆了摆手,将她送到了门边,因为光线不好,谁也没留意到他苍白到发青的脸色,他双脚虚软,却还是咬牙飘到了面前,亲手为他们开了门,而后,他摸了摸韩闲卿的小脑袋,“你好好保护好妹妹,那块法宝,你也一样可以用的,记住了,遇到危险时就叫我的名字。”
“我不用你的法宝也一定能保护妹妹的,不用你来教。”韩闲卿没好气地将他的手挪下来,又道,“不准摸我的头。”
“死小鬼!我回去了!”山神大人十分不爽地在他脑头上敲了一记,张了张口,终究也没再说什么,甚至连道歉也没有,转身就进了庙门,还把门也关了。
门页转动、落闩的声音,在清晨听来格外响亮悠远。
韩明珠收起那面小银牌,回头看去,只见山神也好,耗子精也罢,都已消失在漆黑的小庙里。
唯有昨夜那自称山神的少年惊艳笑容,似残留在指尖的桃花,依旧在记脑海里温柔醒目。
发生的事,就好比南柯一梦。
压在舌尖桂花糖的芬芳,还没散尽。韩明珠觉得自己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吃过这样一种糖,虽说是随街可见的小零嘴儿,却因为抵上味蕾的沁凉而变得独具风味,初初尝来是很一般,但贵在余韵悠长,令人忍不住回味。
她正对那座土地庙,隐约尝到了一丝悲伤。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走过去,再度推开那扇门——
“真是个怪人!”韩闲卿不高兴地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门脸,心道,连声再会也不说,忒没礼貌,他压根不相信这块破铜烂铁能保什么平安。于是他上前拉起了妹妹的手,漠然道,“不用理他,我也能保护你,到时候我帮你打那个姓扈的,打得他满地找牙为止!”说罢,大步朝着与土地庙相反的方向走去。
韩明珠的念头,起落了一阵,最终却被喷薄而出的红日蒸干。
她将那面银锁片认真的收在怀里,跟在哥哥身后亦步亦趋地离去。
山神古夜看着韩明珠回头,看着她伸出了手,他的心尖火烧般地疼,可还是希望她能亲手推开那道门,她要是再进来,他就留下她,不管多久都好。可是这样的念头,终归是落了空。韩明珠的小手连门上的扣环都没摸着,就被韩闲卿叫走了。
古夜出了一身虚汗,无力地跌坐在门边,好半天才费力地抬起头,冲耗子精道:“耗子,为我护法,我要闭关。”他的脸白得跟张纸一样。
耗子精大惊:“你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会仙灵有损?你刚才聚入那面银锁的时候用的是……”
古夜轻轻一叹,道:“血涂渡灵。”
耗子精呆了半晌,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神色望向他,声音冰冷:“你是不想活了吧?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血涂渡灵,便是将仙灵生生割开一段,将其附在法宝上的上古禁术,这样的方法十分凶险,如果法宝被毁,仙灵的主人也会受到反噬,而这种伤害,是永远无法复原的。古夜将自己的仙灵残忍地劈成了两半,一半附在那银锁片上跟韩明珠走了,另一半,依然留在了这里。
他居然想用自己的仙灵陪着扶兰仙子的第二世长大……
这种做法太疯狂,就算是爱得天昏地暗,也不至于作如此大的牺牲啊。
耗子精与古夜在一起呆了十多年,古夜大人一直很温和,尽管对神职工作充满抱怨,但也没做出半件出格的事,没想到温和的人发起疯来这么可怕。
耗子精简直不能想像他和扶兰赫赫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过往。
“大人……”耗子精欲言又止。
“你什么都不要问,我是不会说的。”
古夜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四周金光乍起,渐渐在凡人的视野中抹煞了小庙的存在。
古夜盘腿坐在光阵中央,身体渐次淡化,慢慢变成了一条红色的丝带,那丝带一点一点地变小,变细,最终,化成了一道清晰的红线……只是一道红线。
这是耗子精第一次看到古夜大人的本体,他已经完全看傻了。
……
韩老板和韩夫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两人衣冠不整地顶着一头杂草呆呆地望着对方,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据说,是他们心里的痒痒,然后便忍不住去了一座山神庙里,两人热情似火地将衣服一脱,无非是吭哧吭哧的体力活,再然后……马车跑了,福伯不见了,两个孩子……对了,孩子!
两个人同时心头剧震,挣扎着站起来就往山上跑,韩夫人跑得慢些,扑通一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跟啃泥。韩老板扶起了夫人,低头一看,心头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绊倒韩夫人的,居然是一块血淋淋的骨头!
难道说孩子们已经……
韩夫人捂着嘴,胃里一阵翻腾,两行眼泪刷地流下来——
这儿虽是靠着官道,但到底是山野地方,就算没有山贼,也可能有野兽啊,他们怎么这般粗心大意,竟然留了两个孩子在这荒郊野地里吹风!
“相公,我昨天看见……这儿……有只这么大的老虎……”韩夫人压抑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我不会当娘,他们还那么小,我却狠心扔下她们去做那龌龊事,我不配当他们的娘……”韩夫人的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在韩老板心上,他说不出一句话,甚至连安慰的力气也没有,如果不是他色意发作,事情又怎么会弄成这样?
小明珠和小闲卿好不容易从土地庙走到山神庙,一个两个累得像狗一样,正想着要怎么和爹娘解释昨天的“神仙奇遇”,就听见了爹娘惨绝人寰的哭号。
俩小娃儿灰头土脸地伸长脖子一看,好家伙,爹娘正抱着一块大骨头哭得伤心呢。
折腾了一夜,两个人都有些饿了,小闲卿跑来跑去费力最多,这时候看见了骨头也不管生的熟的,眼睛就冒绿光了,他拖着妹妹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大声问道:“爹,娘,你们哭什么?是因为骨头太硬啃不动么?”
小俩口被突然出现的两个小黑鬼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却是又伤心又懊悔,激动得怎么也收不了声,齐齐抱着一双儿女号啕大哭。
小明珠和小闲卿差点被爹娘勒得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等他们哭完,天色已经大亮了。
韩老板狼狈够了,这时候才记得端起父亲的架子,斥道:“昨天是谁教你们乱跑的?知不知道外边很危险?这山上有老虎的,你看,这块骨头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把那粘乎乎的骨头丢在地上,嫌弃地搓了搓手,又看向韩闲卿,“说!你们昨天夜里跑哪里去了?”
韩闲卿伸手一指,道:“也没走远,就在那边……”
他本想说“就在那边的土地庙”,可是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看,远方空空如也,昨夜遇见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庙都已经不见了,他不由地“咦”了一声。
韩明珠跟着他一起转头,也愣住了,跟着,便将手悄悄地按在了怀里藏的小银锁片上。
银锁片还在,那昨天看见的大哥哥就不是梦,难道说,他真是神仙?原来神仙有这么好看哪!
小明珠捂着那块银锁片小声叫着:“古夜,古夜……”
那银锁片听到呼唤,先是震了两下,突然鼓了起来。小明珠好奇地伸手去摸,却在银锁片附近摸到了一个有手有脚像小面人一样的东西,不同的是,她怀里的小面人居然会动。
“呀!”她惊呼一声,甩手将会动的小面人扔了出去。
剩下的一家三口同时转过脸,关切地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小明珠趁他们不注意,信手摘下一只珍珠耳珰,随手丢进了草丛里,她装作一脸苦恼地说道:“我刚才把耳珰弄丢了一只,那耳珰很漂亮,我很喜欢的。”
韩老板舒了一口气,道:“怎的那么不小心?在哪里丢的,爹爹帮你找。”
小明珠转了转眼珠,指了指刚才一家人站立的地方:“不知道是那边还是这边,我没印象了。”
韩夫人无奈地睨向她,道:“你呀,尽会添乱子,一齐找罢,实在找不到,为娘再给你配一副新的。”
小明珠赔了个笑,趁着爹爹、娘娘、哥哥一起转身,她才迫不及待地扎进了草丛里。
“喂,出来!”她小声说道,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草丛里悉悉窣窣响了一阵子,一个广袖白衫的小人儿顺着草尖滑下来。
他怀里抱着一只硕大的珍珠耳珰,正自目光凛凛地望着她。
“干嘛?没事不要叫我出来,我很忙的。”他长得跟古夜一模一样,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极其不耐烦,明明是极其精致的一张小脸,可小明珠看着,就是忍不住想胖揍他一顿。
“你是古夜?”小明珠没想到银琐片里居然住了这么个玩意儿,也就比她的拳头大一点点。
“也可以这么说。”小号的古夜将耳珰丢给她,将双手往脑后一靠,道,“还有没有事?没别的事我回去睡觉了。”
“你说你很忙。”小明珠瞪了他一眼。
“是啊,忙着睡觉。”小号的古夜回答得理直气壮。
“砰!”
暴力狂小明珠把小号的古夜一拳砸进了泥地里,小明珠冷笑道:“你忙你的,不稀罕你!”
竟连耳珰也不要,转身走了。
“喂!”小号的古夜迟疑片刻,弯腰抱起那只耳珰,气喘吁吁地跟了上去……
☆、第059章 金屋藏猫
一路无话。
从此,小明珠和小古夜过上了快快乐乐的幸福生活,直到白发千古。
完。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从头再来回忆一遍——
话说韩府的马车和车夫驮着行李跑了,韩氏夫妇却顾不上心痛,他们夜遇猛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恨不得生了一对翅膀飞离这儿。
一家四口饿着肚子步行赶路,好不容易在附近寻到了一处农庄。
韩老板用一块玉佩的代价,买下了一辆马车,又雇请了一个老实的农人做车夫。
韩夫人则买了些豆饼作干粮,又向庄上讨了几壶水,因怕重蹈复辙,还偷偷舍了些银,买了一把匕首绑在裤下。心里这才踏实了一点。
小明珠和小闲卿都有些不高兴,这伙食比来扬州的路上差多了,那豆饼平时都是喂马用的。
小闲卿只要学着爹爹的样子,把豆饼放在水里泡软了再递给妹妹吃。
小明珠一看吃的是这样的玩意儿,嘴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哪里肯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