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入情报部是你们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你们知道我会查到科学馆,要请人黑进数据库,所以你们派黑色和我联系。完事之后留下我伪造身份和入侵军校网络的记录,再打个感情牌,威逼利诱让我加入你们的队伍。”穆青桐面无表情道,“而我竟然毫不知情。如果不是今天我意外碰见了施沃兹,说不准得被你们瞒一辈子。”
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在这天晚上土崩瓦解,穆青桐脑袋昏昏沉沉的,额头滚烫但浑身发寒。
在这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他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所有的事情只能记录在那本只有他可以看得懂的日记中,到了军校碰见路斯恩之后才逐渐放松下来。
可这只是一个局。
“我刚来军校的时候跑去找过洛森,就是你捡到我那张换寝室申请表的那天。我没骗你,当时我确实没想过换宿舍,可是你好像不相信。”穆青桐说,“我以为你是我的监管人,所以拿着那张表去质问洛森,问他为什么像要软禁我一样。结果被洛森反将一军,让我加入了荣光计划。我还觉得自己挺伟大的。”
穆青桐说完笑了笑:“所以,你们让我加入计划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什么都不让我做,情报也做不到共享,甚至不在小组内公开我的身份。我的老底已经被你们摸得清清楚楚,如果你们想让我做事,大可以把我扔在中部或者直接去首都,而不是把我扔在连进出都有限制的军校。这样多此一举是为了什么?”
路斯恩沉着脸听他质问。
“我真的不明白,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穆青桐闭了闭眼,随即睁开望着路斯恩,“说白了这个国家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别他妈跟我扯什么爱国,我的祖国叫b国,不是什么安巴尔。但你们不仅让我加入了情报部,还让我加入了荣光计划,这合理吗?”
“我不想去找洛森了。”穆青桐说,“找他毫无意义。”
路斯恩一言不发,看向他的眼神似有疑惑。
“反正你们也不会告诉我真相,而凭我自己完全查不出来,你们根本就不担心我会翻起什么浪,对吗?”
这个推论路斯恩无法反驳,如果他们有意对付穆青桐,穆青桐确实无法对他们构成任何威胁。
“所以我退出。”穆青桐说。
这五个轻飘飘的字像重磅炸弹一样在房间里无声地爆炸,房间内像硝烟弥漫被核弹扫过的战场一样静谧无声。
过了良久,路斯恩才接话道:“你说什么?”
穆青桐扯了扯嘴角,眼角弯弯的,但眼神已经没了往日的温顺与柔和,两人对视几秒后穆青桐突然在一瞬间变了表情,对着路斯恩吼道:“你明白被欺骗了这么久的感受吗?”
路斯恩沉默不语。
“你明白当我放下了一切的隔阂与戒备,准备跟对方推心置腹时,却发现对方至始至终都在演戏,共处一室这么久我却不知道他真实姓名的感受吗?”穆青桐双眼发红,嘴唇微微颤抖,继续道,“你明白当我今天晚上知道原来有人强迫我去看病,不是在关心我,只是为了支开我的感受吗?你懂吗,江曜殿下?”
听完最后一段话,路斯恩终于有了反应,他甚至直接略过了最后四个字,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我为了支开你?”
☆、第27章 chapter27
“难道不是吗?黑色他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了,每次都是我不在的时候,难道不是你通知的他?”穆青桐反问说。
“你脑子烧糊涂了?”路斯恩眯了眯眼睛,反唇相讥道,“晚上的下课时间是十点,你六点去医院最快七点就能回来,你说我是为了故意支开你?”
“……”穆青桐一时语塞,他的情绪太过愤怒,欠佳的身体状态直接导致他判断失误,以至于忽略了最重要的时间因素,再次误会了路斯恩。
但这一回穆青桐没有道歉,他没办法开口,尽管内心有些愧疚,但失望和伤心更甚,他却不清楚自己这种悲切到几近绝望的情绪是如何发酵膨胀的。
“chiang,y?”穆青桐没有回答路斯恩的问题,他手里拿着那把丛林刀,举到路斯恩面前,“江曜殿下,你以前说过,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目的性,还问我累不累?我现在想问你,你累不累?”
然后他打开了智能手环,显示出来的镭射屏幕上还是一个新闻页面——
《安巴尔帝国385年国庆日典礼》
穆青桐伸手点开上面的图片放大,那是一张模糊的具有混血特征的侧脸,身着繁复奢华的晨礼服,漠然地注视着前方,轮廓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叠。
“殿下,想在公共网络上查点您的资料太不容易了,我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搜出这么一张图,还只是个侧脸。”穆青桐收起了手环,随手放在桌上,他脚底有些飘,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扶着桌角站稳,叹了口气,继续道,“殿下,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我始终觉得这是我做的一个梦,安巴尔帝国,托卡斯军校,包括你,包括莱尔,包括洛森,包括黑色,全部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产物,等我醒过来,我依旧身处b国,与我的搭档共事。”
江曜沉默地与他对视,依然是那副漠然的表情。
穆青桐笑了笑,说:“殿下,洛森大校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您会告诉我所有答案,可是,现在您会给我一个解释吗?”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如此剑拔弩张,双方都不肯退让一步,持续地对峙让整个房间内的气氛变得越发的尴尬。
这时穆青桐的通讯器响了,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黑色:其实刚刚我有件最重要的事情忘记告诉你了,我是真的太紧张了才忘记说的,我发誓!明年和你一起去首都的人是我,到时候咱们可以在外面一起租房子,这是前几天大校告诉我的!】
【黑色:我能不能问问老大回来了没有……他没有骂我吧?没有说会对我怎么样吧?我再也不敢了tt-tt】
穆青桐:“……”
穆青桐摸着通讯器良久,在去首都那句话上面来回看了好几遍,心中五味陈杂,过了好半天才回复了一句“没有说到你”。
黑色给他发送了一个害怕的表情。
江曜皱眉看着穆青桐脸上因为高热产生的不正常红晕,过了好半天才转身拉着椅子坐下,同时小声说道:“ich habe zwanzig jahre auf dich gewartet。”
“什么?”穆青桐的耳鸣越发严重,他眼皮发酸,完全无法保持清醒,江曜的这句话他没听清。
但是江曜没有再说第二遍,他冷声道:“你确定想知道实情?”
穆青桐反问道:“你说呢?”
“记忆覆盖拷贝实验,你是试验品。”江曜说。
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穆青桐反应不过来,他下意识道:“那是什么?”
“将一段新的记忆移植到另一人的大脑中,控制海马区,进行记忆重塑。”江曜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大脑,“每一个人的记忆形态都不同,但把另外的人和这个人的记忆形态重叠,那么他们的记忆也会变得一模一样。”
穆青桐:“……”
怎么会这样?穆青桐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的实验他闻所未闻,是不是他现在的记忆已经将原先身体主人的记忆覆盖了?那是凭空捏造还是真实存在的?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反间谍情报处的行动组组长穆青桐?
江曜不管他是否能消化掉那么大的信息量,接着道:“你身体的父母是托卡斯科学院的生物学家,主要负责这项课题的研究,他们把你寄养在养母那里,准备实验成熟以后对你进行记忆移植。但你被送上了手术台后,他们出了意外,实验小组解散了,你由洛森接手进行实时监控。”
移植?手术台?监控?穆青桐已经完全迷茫了,这样的解释并未让他解开疑惑,反而让他更为困扰。
“我到底是谁?”穆青桐眼神空洞,愣愣地问出这一句。
“你的父母在研究的后期,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想,他们和另外的物理学家合作,将平行空间和记忆覆盖合并成了一个课题,你的记忆来源是另一个空间的穆青桐。”
江曜接着说:“在做完海马区长时程增强效应手术后,他们对你的重塑记忆进行了具象化显示,并且附加了催眠,所以我们才会掌握你的一切信息。”
穆青桐不明白里面的一些名词,但这段话大概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们连接到另一个平行世界,获取了b国穆青桐的记忆,然后分解出了海马区构造,把他的记忆复制到了这个穆青桐的身上?
这段话有诸多的疑点,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哪个部分牵强了,穆青桐却说不上来。他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中,脑子昏昏沉沉的,身体的温度好像比之前更高,一时间他竟无法接话。
“实验的事情,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告诉你?你知道了真相后,会不断地去刺激重塑的海马区,这样一来,里面的神经突触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宿主的记忆会不会再占上风?”江曜接着说,“事情就是这样。等我毕业那一年会继承皇位,赫尔曼那边的动向越来越频繁,所以我想顺便招揽你进来。所以我和洛森才设计了一个套,你以前招揽线人的时候,更卑鄙的手段都用过吧?”
“那不一样……”
“不管是作为试验品还是情报部见习员,你的身份都不能暴露,这对你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不容穆青桐反驳,江曜强行打断了他:“而且我没打算瞒着你太久,小组成员本身就不多,施沃兹作为整个安全中心的负责人,情报部c级探员,你们两个会一直不碰面,可能吗?”
“你什么意思?”穆青桐问。
江曜深呼吸一口气,放缓了语速道:“我相信你已经完全消灭了宿主的记忆,记忆进行移植之后你的机体从未显示过任何不良反应。所以我才决定再观察你半年,然后让你把工作重心放在首都,让施沃兹跟在你身边。”
穆青桐脸色铁青,安静地和江曜对视。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江曜最后道,“退不退出,你自己看着办。”
穆青桐内心翻江倒海,沉默了一阵,最终嘴硬道:“关我屁事。”
江曜已经脱下了军装,打开自己的衣柜,进浴室洗澡了。
他现在所有的记忆都是复制的b国穆青桐的?如果是复制,那么就是说,真正的穆青桐还在那个平行世界好好地活着?而他只是一个拷贝品。
所以,他回不去了。
江曜说的话非常不对劲,充满了破绽和漏洞,甚至前言不搭后语,但具体是哪里不合逻辑?
穆青桐迷迷糊糊地想。他已经有点晕了,不知道自己烧到了多少度,而且有点后悔今天没坚持让医生给他开药。
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严重?穆青桐看着江曜关上浴室的门。
今天晚上还没让黑色那小子还钱呢。他的思维处于完全跳跃的形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本的问题是什么了……
好像手环是可以测体温的?
穆青桐用手肘强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甩甩脑袋,确定自己能站稳之后才跌跌撞撞地去拿了手环。
怎么找不到测体温的界面?穆青桐在镭射屏幕上找了半天也没发现目标。突然间又意识到手环是戴在手腕上的,手腕要怎么测体温?
他体表温度逐渐升高,皮肤也变得敏感起来,作训服的布料竟磨得他有点疼。
穆青桐把手环丢在一边,金属材质砸在实木桌面上发出很大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看了浴室一眼,江曜还在里面呆着。
待会儿他也该去洗澡了。穆青桐自嘲地笑了笑,手打着滑把衣服裤子脱下,从衣柜里翻出内裤,然后躺在了床上。
倒下去后头更加重,穆青桐闭上眼睛后觉得眼皮都是酸的,漆黑的视野中过了一会儿忽然多出了很多五彩斑斓的色块,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脸。
穆青桐感觉有点喘不上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这种胸闷的情况并没有缓解,反而加深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的体温似乎已经高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以至于眼前全都是幻觉。
大概真的得去医院了。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穆青桐想。打120?不对……这里的急救电话不是这个号码,现在是在军校……
找江曜帮忙吗?穆青桐眯着眼睛,好半天才找准焦距,他在浴室里仍然没有出来。
还是自己去找宿管吧。
穆青桐依稀觉得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开门,甚至顺利地走到了楼梯上。
但半分钟后他的脚底突然传来一阵失重的感觉,神智又变得稍微清醒了一些,猛地发现他自己其实还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再次试着挪动胳膊,却发现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他就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床上。
要完蛋了。穆青桐在彻底昏迷之前想到。
浴室内,江曜把额前的头发捋到头顶,热水倾洒而下,烫得他的皮肤微微发红。
他紧锁着眉头,嘴唇紧抿,神情间全是压抑的痛苦。
“‘你’怎么说?”年轻的王储漠然问。
“dich。”眉眼温和的少年回答道,他凑过去做了个口型,又重新放慢语速念了一遍,“di——ch——”
王储并未跟他一起念,而是指着本子上的另一个词道:“那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着靠在他的肩上,把手覆在他的手背,耐心地解释说:“warten,等待。”
王储“哦”了一声,似乎不太感兴趣。
少年并未在意这个,伸手抱住了他,继续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浴室内翻腾的水汽让人呼吸困难,江曜紧绷着咬肌,脑海中曾经的一幕幕画面历历在目,一遍又一遍地将他凌迟。
ich habe zwanzig jahre auf dich gewartet。
我等了你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