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谷天工机甲鸟虽不及鹰隼,却也能翱翔天空,远程赶路时犹胜良驹,只是材料难得、制作不易,便是万花谷中也不是人手一只。如今她仗着秦始皇近乎予取予求宠爱,齐集制作材料无疑比她自己翻山越岭地寻找容易许多,此刻若是不抓住机会,那才是傻,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嬴政欣然点头。
“倘若先生不介意,公输家族有人正咸阳,朕可让他来协助先生,想来定能事半功倍。”
瑶光略加思索,记起盖聂曾对她说过攻打机关城人里可能有公输家族人,否则机关城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找到弱点。
“公输家族,是‘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那个公输家族吗?术业有专攻,我本也不是精研机关术,若有公输家族相助自然好。”
嬴政因公输仇曾参与攻打机关城,本以为瑶光定会有所芥蒂,提出公输家族也带着几分试探,没想到瑶光竟然如此干脆地同意了,他反倒有点发愣,不由得问了出来:“先生不介意公输仇曾攻打机关城?”
瑶光奇道:“彼时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何需意?我本也并不看好墨家,当时城内只因欠了墨家一个人情罢了,如今已然两清,墨家与我有甚相干?”
嬴政怔楞片刻后,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
瑶光颇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嬴政笑了好一会儿才走,默默皱眉。
她刚才话哪里好笑了?是因为时代不同,所以产生了沟通上障碍吗?
说起来也是,一千多年,难免会有些不同吧,一定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一定不是。
瑶光这样自我安慰着,埋头去翻自己要找东西了。
嬴政得到瑶光答案,心情大好,继召集铸剑工匠后开始召集木工,公输家族人自然也被请了来,很,瑶光那张清单上东西就被准备了七七八八,若不是嬴政下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云经阁,公输仇很想立刻去问瑶光“天工机甲鸟”到底是什么。
瑶光闷头云经阁内看书,几乎到了废寝忘食地步,这期间,她发现了一件令她颇感惊讶事情。
她记忆力似乎比从前好了许多,虽不到过目不忘境界,但是看过一遍东西默出十之六七毫无难度。
托了这种过人记忆力福,瑶光总算七天内大略翻完了她想要翻东西,剩下一时半刻也看不完,她书架上作了标记就出去了。刚一出门,她就撞上了等候已久公输仇。
面对公输仇接二连三提问,对机关术学习不甚精通瑶光果断地把天工图谱画出来给了公输仇。
公输仇十分震惊,脱口而出:“真人不担心小人偷学?”
瑶光眨了眨眼睛,略有些不解。
“为何要偷学?你若愿意学,管随意,制作机甲鸟还要多劳烦你。”
公输仇错愕万分,而后感动地长揖到地。
“小人定不负真人所托。”
随后,公输仇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捧着图谱踌躇满志地走了,瑶光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脸颊。
这图谱广为流传,拓印人多得数不清,为何要“偷”学?
倘若瑶光早生一千年,或许她就能够明白公输仇为何错愕震惊、为何感动无比。
瑶光生大唐,又是盛唐时期生长,早已经习惯了盛唐兼收并蓄、博学广知开放学风。
这就好像纯阳宫门下瑶光可以万花谷求学,得万花谷中七圣耐心指点,习诗书、岐黄,略通机关之术,又曾到西湖边藏剑山庄学习铸剑,多蒙叶家少爷悉心教导,这才有了铸成上清破云剑能力。
以这一点而言,说瑶光身兼几派之长也不为过。
盛唐之时,各门各派多有交流,除却本门秘奥,其余所研,但凡远来学子真心求学、品行端正,无不可教。
正因瑶光有这样经历,所以她完全无法想象这个时代中,“知识”是多么难得,想要求学又是何等艰辛。
贫苦人家根本没有条件、也没有门路去上学,正因如此,读书习字人这个时代非常受尊重。若是有人出身好些,有门路可以求学,各家学派也只会教授自家弟子,断不会将本门所学传给外人。如此世道多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一说,许多人便因此不肯倾囊相授,许多东西藏着藏着也就断了传承,越是如此,反而越多人敝帚自珍,全不肯将“独门技艺”传授他人。这般情况下,又有几人会这样毫无顾忌地直接把制作图谱交给他人?
这样一个因时代不同而带来观念错位产生了奇妙效果,直接影响就是,瑶光袖手等待了一天,她觊觎很久天工机甲鸟就组装完成了,而且还原版上有所改动,变得加安全和具有攻击性。
公输仇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地把这只改装过天工机甲鸟功能详细介绍了一遍。
瑶光毫不吝啬地给予夸奖,随后踏上鸟背发动机关,天工机甲鸟几番振翅,终于飞了起来,她驱使着机甲鸟离地不远半空盘旋几次,确定操作自如,这才向着地上人又一挥手,驱策天工机甲鸟直入云霄。
嬴政目送着瑶光,笑着低语:“一路顺风,先生。”
公输仇则从瑶光夸完他就开始傻笑,瑶光人已经去得远了他还傻笑。
周遭人全都默默地嘴角抽搐了。
公输仇不是一向走阴鹜桀骜路线吗,为什么忽然就变成这模样了?
同来送行还有阴阳家人。
往日阴阳家两位护国法师大秦帝国地位超然,如今忽然杀出来一位道家“帝师”,而且极得陛下看重,阴阳家内为此也是多有商议,若是陛下由此重道家,难免会逐渐疏远阴阳家。东皇太一严令诸人彻查“瑶光”来历,叮嘱月神、星魂定要设法稳固地位。
月神面上一派清冷,捏着手印上前轻声说:“陛下,帝师命星上映破军,乃是凶星,其所,必有战事。”
嬴政闻言,收起了笑容,冷冷地扫了月神一眼。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月神被那种冰冷目光中几乎凝结杀意惊得背后一凉,瞳孔不觉微微收缩。
她是不是……猜错了什么……
那个道家少女……莫非并非道家派来讨好秦王?
凝滞气氛几息后被打破。
嬴政沉声道:“月神有这份精力,不妨用来看看那些对帝国有害东西。”
月神心头一颤。
这就是说,让她不要把目光盯“瑶光”身上了?
月神立刻将其他暗藏机锋话咽下去,改口道:“陛下,蜃楼已大致完成,不日便可出行。”
嬴政沉吟片刻。
“蜃楼……也桑海啊。做些准备,朕过些时间会亲自去桑海。”
“桑海位于东,临海……大概会是个不错地方吧。”
瑶光负手站天工机甲鸟背上,时而掐诀使出“坐忘无我”,以混元气劲护持自身。
坐忘无我,冥思坐忘,无垢无伤——此是纯阳门下御气基本法门,固然能于战时保护自身,平时亦可凭此达到空明心境,反思真我。
因有了这一道气劲阻拦,瑶光安然地御风而行,长发和衣袂时而微微翻飞,好似她并非九天之上,不过是站茵茵绿草间感受清风拂面一般。
从咸阳到桑海,一路崎岖坎坷,多有山路,若是坐马车太过费时,纵马飞驰恐怕也要十日半月。
瑶光着实不想浪费这个时间,如今从空中过去,至多不多两三日,她稍稍养个神就到达了目地。
此刻小圣贤庄内早已因一封来自咸阳拜帖失去了往日宁静。
那一封马加鞭送来拜帖只有寥寥数语,却使得三位当家无法不重视。
闻听儒家伏大先生有剑名太阿,我欲取之以奉陛下。不日来访。
倘若这等无礼拜帖来自于无名之人,三位当家恐怕只会一笑置之,但是这封拜帖却是从官道行驿站马加鞭送至,说明寄信之人身份尊贵,而拜帖末署名瑶光——经过满月之夜咸阳落雷事件后,大秦上下还有谁会不知瑶光是何人?
当今帝师,荣宠无二。
张良思索许久后开口:“师哥,这或许并非瑶光……真人本意。”
伏念板着脸点头。
“帝师……名下无虚。”
“帝师此来,必是因陛下见疑于儒家,师哥可要当心……”
颜路意有所指地瞥了张良一眼。
张良前段时间偷偷离开桑海,这件事颜路并非不知。
张良回以了然目光。
“我们都要小心些了。”
小圣贤庄就这种紧张气氛下等待着,直到某一天,忽然有一名弟子指向天空,惊呼道:“有什么掉下来了!”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弓箭,抬头望天,一时间全都愣住了。
一道白色影子从天空中急速地坠落下来,随着距离接近,从开始只能隐约看见白点逐渐清晰起来。
蓝白二色道袍与这片蔚蓝晴空极为相合,长袖拢风,衣袂翩飞,姿态翩然,恍若云间白鹤。
少女神情由始至终平静如水,及至将要落地,才空中虚踏一步,原先急坠身体立刻缓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翻飞墨色长发缓缓落回肩上,发间上清莲花冠映着日光,时而反射出迷离光彩。
这位少女模样道者落地后环视众人,后将视线定了气度异于众人某人身上,微微一笑,揖手作礼。
“张三先生,又见面了。”
☆、第19章 自取灭亡
身着蓝白道袍少女自九天翩然而下,直如凭虚御风,其逍遥风雅正如泠泠清风、悠悠白云,与传说中仙人无比接近,貌若桃李而瞳凝秋水,如美玉置于雾中,透出一种温润光辉来,眼波流转间偶尔闪过寒凛锋芒。
少女貌似弱不胜衣,却又予人凛然不可犯之感。
张良因见过瑶光机关城内惊艳一剑,所以很就从那般天人临世震惊中回神,视线瞬间被那一顶从前没有道冠所吸引。
上次见面,瑶光仍是披着长发,不曾束发戴冠,今日一见,却全然不同,周身气质相应有了变化。
短短数日而已,果然是咸阳那一道雷霆……
瑶光揖手为礼,微笑着说:“张三先生,又见面了。”
张良心内叫糟,如此一来,他行踪必然会暴露,但他也很清楚瑶光没有理由要替他掩饰,他掩住那一抹仓皇,恭敬地上前还礼。
“儒家张良,拜见帝师。”
瑶光过了会儿才低声嗯了一声,正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白色,她不由得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蓝白道袍青年步而来,远远望去,极似纯阳宫玉虚一脉季真师兄。
瑶光瞬间恍惚起来,霎那间好似回到了终年积雪华山,她跟着师尊于睿站太极广场,看着师尊怎样将门派任务一一分发,使得派内井井有条。
掌门师伯李忘生门下弟子字号玉虚,其中有一人俗名季真,比瑶光早五年拜入纯阳,因此瑶光称他师兄。季真师兄是少数对门派任务非常上心内门弟子,许多内门精英自精修剑术道法后就沉迷其中,一年闭关半年人亦不少,季真却不是,他专修气宗,剑术有成,但仍每日为门派奔波不辍。便是因为季真天天都会于睿这里领取汇报任务,瑶光才和他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