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太太也红了眼睛,拉着纪安眼中更是慈爱。笑着说道:“安哥儿,你啊,小小年纪就被你娘带傻了。祖母有数着呢,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男子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只要你好了,祖母就安心了。祖母给你透个底,这次啊,你必去书院,不过,不是明山书院罢了。”
纪安心里一跳,瞬间明白了他祖母的话。他祖母这是先漫天要价,并没有想过让他进明山书院。祖母知道他爹和嫡母一定会不同意,祖母接下来再提要求,为了弥补,一定会被满足。果然,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相比之下,他还是太嫩了。
纪安抬头和纪老太太相视一笑,两人无需再说什么,从各自的眼底都有了答案。
纪安在集福堂用了午饭,才回了自己的释梦斋。大丫头们帮着他脱了宝蓝色暗纹薄衫,散开了头发。喝了一碗凉茶,躺在摇椅上,惜如打着大团扇轻轻的摇着。纪安半眯着眼睛,慢慢开口道:“都下去吧!”
屋里的下人鱼贯而出,他睁开眼睛,心头翻滚的厉害。
今天纪老太太的一席话,让他惊讶不已的同时也深深明白了他以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虽然不想承认,可纪安必须要说,他确实是想着安安分分的在纪府里做个小透明,以后分府出去,靠着昌平侯府,自己再有些小本事,一辈子也就不愁了。
可今天他才知道,他错了,大错特错。就好比现代,有多少后妈能容得下继子。他小妈才怀孕的时候就明里暗里的暗示家里的财政紧张,生活拮据。意思再明显不过,让他不要再向家里拿钱。等他弟弟出生后,家里本来是他的房子,也被他小妈哭闹着写了他小弟的名字。
在法治社会,后妈对他尚且如此,恨不得把他敲骨吸髓,防他如防贼。在封建社会的现在,他的身份比前世还不足。怎么就脑子一傻,真天真的以为他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做个纨绔,旁人就看在他识相的份上放过他。
退一万步说,就是郑氏对他没有恶意,可绝对也没什么好感。正如他祖母所说,他真得能过得了那样寄人篱下,寄希望于旁人的善意怜悯过日子。那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世子之位他不会也去想。但不代表他不可以另起炉灶,在外靠自己打拼一番,即使到时是他能力不足,一败涂地,也好过以后凄凄惨惨,空叹当年。人活一辈子,可以弯腰,但那是为了更好的挺起。如果一直弯下去,是自己把自己放在了尘埃里。
他知道自己,瞧着好说话,其实心底的傲气无人能挡。他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窝窝囊囊的活一辈子,如此不如死了干净。
听着窗外的梨子树上传来的蝉鸣,纪安的唇边慢慢的绽放了笑容。
日头渐渐的落下,纪安小歇了一会,刚刚准备喊人进来,外面的惜景就进来请安说道:“大爷,刚刚思永斋的常德来传话,要大爷去侯爷那儿一趟,说是侯爷找您有事。”
第6章 父子
纪安想了想,对着立冬问道:“立冬,父亲先前可有见过什么人?”
立冬低头答道:“回大爷,小的从前院打探到,太太中午的时候请了侯爷过去用膳。听闻侯爷心情甚好,瞧着好像有什么喜事。”
太太?郑氏?纪安心里转了转,已经有数了。让惜风穿戴了衣裳,立冬在后面打着青纸伞去了前院的思永斋。释梦斋是离着正院最近的院子,纪安从东跨院的角门穿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思永斋了。
前院的常德已经在门前等着,纪安和他寒暄了两句,就进了思永斋。
纪博是武将,可纪老太太的娘家白府却是地地道道的书香门第。纪博曾养于白府,骨子里还有些文人讲究,很看不上那些只懂舞刀弄枪的莽夫。他一直将自己致力于文武相宜,出将入相的儒将类型。
这点从思永斋摆设就可以瞧得出了,旁人武将在墙上大多是挂着弓剑;而一进思永斋的就能瞧得到墙上挂着名画名字。不过,他爹是不长情的,比如前一个月这儿还是张萱的《捣练图》;现在却又换成了周昉的《执扇仕女图》。
纪博坐在案几上旁在练着字,纪安给纪博行礼,纪博抬了抬手,说道:“安儿,今儿怎么这么多礼起来了。咱们是父子用不着这么多礼,你身子好些了吗?天气炎热,可别贪凉,不然惹了风寒就有你受的了。”
要纪安自己说,他这个便宜爹对他倒是十分不错,在这个严父慈母的标准时代。一般父亲对着儿子不是“孽障”就是“畜生”,待儿子如待阶级敌人,打骂更是家常便饭。父亲们就怕惯子如杀子,攀比着以严父自傲,就怕失了长辈身份,没了父亲威严。
而纪安从小身子弱,纪博本就立身不正,对着纪安自然是既亏且怜,从没对他摆过严父脸色,连重话也不曾说过。相比之下,纪安自然是不怕他的,就算他娘再给他念叨要和纪博保持距离,不要惹人猜忌。纪安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从不放在心上。
没法子,不是纪安不听话,一个是天天小心翼翼,拘着他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句话的亲娘;一边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事事护着,处处捧着他的亲爹;小小的纪安不倒戈相向才是见鬼呢。
而自从纪安来到这儿之后,更加注意和纪博的感情培养,仗着年纪小,撒娇卖萌很是得纪博宠爱。纪安觉得他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比如说,他敢肯定他偷偷的读书他爹是知道。因为每次他爹去看他的时候,给他带礼物总会夹杂着几本古籍,。一次,两次,次数一多,纪安自然就知道了他爹是有意为之。
且他的那几招拳脚功夫还是他爹趁着没事避着人手把手教他的。不然,纪府虽然大,可他亲娘视他上进如送命,他嫡母防他用功如防贼,谁敢胆大包天教他武艺,这么的不怕死。
纪安也不客套,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带着一丝调皮,一丝玩笑对着纪博说道:“爹,您可是藏着什么好东西给儿子了。天这么热,儿子这么辛苦的来一趟,您可不能让儿子空手而归啊。”
说着狗腿的端了常德送来的茶递给了纪博:“爹,您先前挂的那副《捣练图》借儿子鉴赏鉴赏呗?”
纪博瞧着纪安养的有些血色的小脸,用手捏了捏,笑骂道:“尽惦记你爹这点东西了,美得你的,等你学会画人物图的时候,爹再给你,不然,给你也是白给。”
纪安这么大了,被人捏脸有些不乐意,忙说道:“爹,儿子是男子汉大丈夫,您怎么可以捏儿子的脸。这要是给人瞧见了,儿子可就英明尽毁,没脸见人了。”说着特意苦着脸摆给纪博看。
父子两个说了一会话,纪博就直接说道:“安儿,你想不想出去读书啊?”
纪安一惊,不知道他爹这是个什么意思?是试探还是询问,或者是其他。他心里没个底,抬头一看,瞧着纪博的眼睛里满满是慈爱,倒是和纪老太太看他的时候如出一辙。
他心里一软,心里定了下来,纪博虽然做丈夫很渣,可不可否认,对他还是不错的。纪安把心思过了过,抬手间笑着说道:“想啊,爹,你知道的。儿子其实挺喜欢读书的,可白姨娘怕儿子读书伤神,损了元气,自是不愿的。再说,府里面芊语妹妹跟着林姨娘,世子弟弟要去明思院,就儿子一个人闷在府里,无聊的很。”
纪博听了叹了一口气,自然知道纪安说的话其实是给大家留面子了。要说白氏不想他读书,纪博是不信的,白府诗书传家,最是看重读书之事。恐怕也是碍于郑氏,纪安才如此说的。
纪博没说什么,摸了摸纪安的头,眼睛里有愧疚有慈祥,神情复杂。半响,对着纪安说道:“安儿,爹准备把你送去明正书院读书。虽然明正书院嫡庶学子参半,可它是朝廷承办,唯一可以与明山书院抗衡的官办学院。在那儿读书,现下或许瞧不出什么人脉前途。但放眼朝廷望去,四品以下的官员,有一半是出自明正书院的。爹也不指望你能如崔玄那般名动天下,万人敬佩;只盼着你能中个举人或是进士,凭着爹的谋划,能给你在朝廷谋个一席之地就满足了。”
纪安心里一暖,大秦太祖当年创办了三明书院,分别为皇家学院明思书院,专门教育大秦皇家子弟;明山书院,为五品以上官宦勋贵嫡子所设;明正书院,为五品以下官宦子弟和勋贵庶子所办。
在听闻书院一事之时,纪安心里就推敲过,他非嫡出,又没有得力外家,进了明山书院不一定是好事。反而是明正书院,里面虽有嫡出,可庶出更多,清贫好学之人也有不少。他进去才更为的合适,不过,纪安心里也清楚。
明正书院名声能与明山书院相比,最有名的就是出人才和出权贵。出人才很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豪门世家的庶子能被送去书院的,要不是天资过人,就是后台够硬。不管是自身或是他人,不出意外,假以时日总能混出一番名堂。但出权贵,这就耐人寻味了。
明正书院的庶子们有不少是勋贵之家的子弟,爵位之家,虽然规定了嫡子继承制。可从古到今,最不缺的就是会变通的人。往往庶子出息压倒嫡系,为家族计,多是过继给嫡母名下,再缓缓谋取家主之位。虽然不常见,可还是有的,而这些人不是从军功上挣来的就是从明正书院走出来的。
所以,对那些积极奋斗,以干掉嫡系为己任的庶子姨娘们来说,明正书院就是一块明晃晃的金字招牌,圣地中的圣地。
基于以上尴尬的原因,一般的勋贵人家,不怎么会送庶子们去明正书院。
纪博瞧着纪安不说话,心里怕纪安不高兴,毕竟明正书院说是和明正书院齐名,可明正书院中人员混杂,要比明山书院复杂的多。
纪博开口道:“要是安儿不愿意,那就再等等,爹……”送你去明山书院。可话到嘴边了,纪博又开不了口了。他知道书院好进,可纪安和纪晨恐怕就得留下隔阂了。
纪安回过神来,忙拉着纪博说道:“爹,儿子没有不愿意。明正书院我也挺喜欢的,只是想到上了书院,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不能在祖母和爹面前尽孝,有些难受罢了。”
纪博听着心里纪安的话,从脚后跟到头发丝就没有不熨帖的地方,脸上的笑容加深的说道:“安儿,你的孝心爹都知道。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有了好前程,我和你祖母就满足了。再说,明正书院就在京郊,来回不过一个多时辰,除了沐休,爹也可以去看你的。”
纪安眼睛一亮,对着纪博傻笑道:“爹,你真好,儿子最最喜欢爹了。”
纪博点了点纪安的额头,脸色严肃的说道:“不可无理,你都十三了,可不能这么没规矩了。”不过,嘴角却慢慢的往上翘了翘。
纪安磨磨蹭蹭在纪博那儿蹭了一顿饭,厚着脸皮要到了《捣练图》才兴高采烈的回去了。纪博瞧着纪安欢天喜地的模样,眼角舒展,让下人给纪安准备了夜宵送了去。
纪安并没有回自己的释梦斋,而是去了集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