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做到这种程度又算得了什么呢?若是为此便已满足,那有有何可赞叹?这种程度,做到最好,也不过是凡人的极致,也许,在那些无比恐惧你的人面前,你如仙似魔,但苏玄自己才最为清楚明白不过,自己还是一介凡人,一个武功高强的凡人,不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是红尘之中,挣扎求生的普通凡人。
他坚不可摧的理智始终不停地在告诫他这一点。
这人世间,富贵荣华、情意深重、尊崇敬畏、无双权势……都是坟冢!
磨难可以砺骨,温柔可以杀人,这就是无限小说中,主神和小黄球截然不同的做法,却可以带来的相同成果,相比较于那些主神太过冷酷的命令,小黄球的手法则细细如丝,在你还没察觉之时,便将你缠得紧紧,温水煮青蛙,不外如是。
让你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步就开始行差踏错,最终被扫地出局。
这本书发生的场地也就那么几个,但这个世界又何止这么一个小小的圈子。古老用了全部的笔墨来书写江湖武林,但这个世界最终还是属于那些悲欢离合的世人。
苏玄开始行走人世,他漫无目的的游览,却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从不在一个地方呆的过久。他走过江南烟雨,走过落日边塞。看过朝堂之上的一朝倾覆,也看过穷经皓首的白头翁矢志不渝;他走得远了,便见到了蒙古女真的衰败与生机,犹如垂垂老矣的老汉和朝气蓬勃的青年,俱都日日草原纵马,铁骑扬蹄,苍鹰盘旋长鸣。
有人作恶,他必不会袖手,有人受难,他也常常伸出援手,千金散尽也从不曾感到可惜。但他也曾独立山巅,看关外部族驰骋交锋,双方战马嘶鸣,犹如两道洪流,直泻而下,生生撞击到一起,那时他便站在最近处的山巅,任由冷冽的寒风吹过,衣衫猎猎,像是世外的仙,不为世间一切起涟漪。
这天地之大,将他蛰伏许多年升起的隐约怨憎,无时无刻不停摸索着飞刀精髓却不可得的狂躁,建立起后世注定会龙腾九霄的青龙会不自知升起的得意,创出神明不死功之后的懈怠,都犹如墨水滴进清泉,一刹那间,俱都散去。
原来我以为我足够澄澈,谁知道,其实远远还不够。
这些都是内魔,自内心深处升起的心魔。
要斩去。
苏玄步伐不停,他有时若踏青外出的贵公子,轻摇着纸扇,听文人吟诗,春景如画;有时也作褴褛书生,行山踏水,见山幽泉净,鸟兽惊飞。他见过形形□□的人,听他们讲过许许多多的经历,也见过琳琅众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巍巍雪山,人踪迹灭;锦绣江南,绰约风姿;弯月如钩,映照在永无边际的夜海,波澜不起,天地俱静。
最后,他在那座山峦与江河之间的无名小镇上,捡到了,落破潦倒,奄奄一息的铁传甲。
那是一个黄昏,夜晚将临,镇上行人稀少,店铺闭门。苏玄乘小舟而来,踏着落日前的最后一抹光辉走进小镇,夜风乍起,秋雨煞人,街角转弯处的巷子里,一个缩成一团的大汉一动不动,犹如死尸。
他已经躺在那三天了,无人理会,行人走过也纷纷掩鼻而走,唯恐避之不及。但苏玄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有内力在身的江湖人,他浑身冰冷,脸色铁青,不似活人,但却还有一丝浅淡的呼吸,脉搏微弱,仍有生机。
在李寻欢看来,这个世界上,最为美丽也最为珍重的就是生命,苏玄现在就是李寻欢,所以他将手中的绿笛插在腰间,提起这具冰冷的身体走进了客栈,用内力熨帖过他干涸的经脉后,将之安置在温暖的被褥中。
第二日,太阳升起后,他扔下住宿和吃食的银子,未留片语,径直离去。
这样的事,苏玄在这途中也不知做过多少次,他从不为名,也不为利,如非必要,他连名字相貌都不会留下。
但这一次却有个例外。
一个月后,苏玄被这魁梧的汉子拦了下来。
这大汉满面虬髯,目光如鸷鹰般锐利,但看向苏玄的双眼却湿漉漉的,带着不尽的感激。在确认过苏玄正是那日救得他性命的公子后,这七尺大汉猛地伏下身来,双膝跪地,肃穆跪拜:“容公子搭救,然铁传甲这一生茕茕孑然,身无长物,唯有一把子力气,以求公子收留,铁传甲愿随侍左右,随您差遣,若有人敢伤您,便要先踏过我铁传甲的尸体!”
他日夜兼程,也不知询问了多少人,只为了赶上前来,向救命恩人跪这一拜,他身无分文,无从报答,只愿奉上自己的忠心,唯愿恩人在遇到危险时,能让他先一步报恩而死。他也看不出来,苏玄比他高得多的武功,在他眼里,这位游山玩水的士子,手掌皮肤白皙,风度翩翩,是一位不曾掌过刀兵的世家少爷,他稍稍一用力,就可能会伤到他。
但这些并无紧要,在江湖上再有名气,也不能忘恩负义,向救命恩人叩拜也是天经地义,哪怕,恩人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士子。
在那日之后,他便随侍苏玄左右,一切车马安顿,住宿伙食,他都安排的妥妥帖帖,从无差错,掩盖在他那粗狂的外貌下,竟然是一副心细如尘的细腻心性。哪怕是苏玄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高居兵器谱排行榜第三的小李探花李寻欢,也不能让他生出离去之意。
“少爷厉害是少爷你的本事,这不能减少一丝一毫您对我的恩典,如果因为少爷您的本事太厉害便不想着回报恩德,那我铁传甲还有何脸面对外自称一声好汉!”他铿锵有力地说道,目光之中一片坚定。
索性苏玄游历归来,动极思静,再加上故事剧情也即将开启,铁传甲也是剧中重要的人物,苏玄便默认了他的跟随,更将自身的往事透露出些许,甚至带着他破坏过青龙会的几次大型谋划,让天枢心生暗火,但因为自家公子静观其变的命令,而不得不按耐不动。
林诗音还在他的手上,这让他对上李寻欢,首先便占了上风。
又一年冬日,大雪纷纷扬扬,冷风呼啸如刀,刀刀斩向苍生血肉。一个少年脊背挺直,缓慢但坚定地走在茫茫雪地之中。
他衣着单薄,面色冷漠,抿紧的唇倔强坚定,腰间悬挂着一条三尺长的铁片,两片软木定在上面,勉强可以算作剑柄。他自北方孤独而来,又孤独地向前,绝不肯停留。
但他很快便瞪大了双眼,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这绵绵大雪纷摇之中,一只苍白双翼的蝴蝶正翩翩飞舞!
第29章
冬日里怎会有蝴蝶,雪花飘摇中,又怎会有蝴蝶?
在这名少年的记忆里,蝴蝶永远是和春天、鲜花这类会让人软弱,会让人手中剑变得缓慢的词语联系在一起,他此前一直都生存在荒野之中,蝴蝶只曾出现在母亲的故事里,只出现在她收藏起来的旧画中。
这纤弱的小生命是怎么受得住这冰冷的寒风,怎么受得住这团团簇拥而下的冰雪?
它自顾自地在这天地间翩翩起舞,薄薄的双翅微微颤抖,躲过一朵又一朵的雪花,犹如轻梦一般,自在飞舞。
少年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这蝴蝶轻盈地在空中舞了个美妙的弧度,扇动薄如蝉翼的苍白双翅,于雪花漫天中,翩翩离去。
他忍不住跟了上去。
他的脚步不再是那般不急不缓,他面上表情一如既往,坚定冷漠,如同花岗石,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但这蝴蝶就像是有着一股奇特的魔力,让他忍不住心生好奇。
这冰雪中的精灵,几乎让人以为是无意间的错觉。
少年的脚步起初有些犹疑,但他很快便下定了决心,步伐加快,却又一步一步十分沉稳,确保了自己最基本的体力。
但这如梦似幻的苍白蝴蝶很快便湮没在漫天席卷的白雪之中,就像是一个错眼,它便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翩翩蝴蝶只不过是无意间闯入了不属于它的季节,现在天地发现了,它又重新回到了花团锦簇,彩蝶翩跹的时节,这让少年有些怅然若失。
但很快,他便像猎豹一般警惕起来。
雪花纷纷之下,前方却停着辆马车。
马车之后,浅浅的车轮印在大雪下逐渐消弭。
马车前,朦胧的两个身影若隐若现。
苏玄刚刚把雕好的人像埋进了雪地里,正痴痴地站在雪堆前。他披着毛绒滚边的锦裘,这是铁传甲硬给他披上去的,身上落满了雪花,他脸色苍白,但十指红润纤长一如往昔,这便是初成的神明不死功的效果,若不是刚刚消耗了过多的精神力,他甚至连脸色都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另一边,犹如忠犬守候着自己的主人一般静立在旁的铁传甲,目光凛冽如刀,看向雪地里的不速之客。
苏玄也转过头来,他双手收拢在袖中,过于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像是不通武艺的贵公子,但他的双眼又明亮又温柔,仿若春天长出嫩芽的柳枝,又仿佛夏日莹莹闪光的海水,充满了生机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