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钧只是安静地站在百花盛开的花圃旁,银发如雪,并未冠起,长及腿根的三千发丝被随意地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系着垂在身后,四月的微风像是神女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万物,仿若月华的发丝根根剔透,在风里缱绻地扬起,翩翩舞动。他微微仰着脸露出一截细白的皮肤,脖颈纤细的像是天鹅,却因着神情气质糅合了那种脆弱感,更显诱惑力。两人距离其实并不是很远,可扶笙只能纯粹靠着没有灵力加持的肉-体器官,虽是比常人视力好了些,却也无法看清对方面容。扶笙只能隐约看到鸿钧面容的线条。他的下巴尖尖的,弧度极美,脸庞略有些瘦削,肤色是袭人眼球的白皙晶莹,安静地站在那儿,像座美丽的雕像。
微笑之后,鸿钧似乎有些意外地歪了歪头,扶笙正想转身进屋,就看站在花圃前的男人对他微微扬了扬嘴角。
人比花娇。
虽然这个词可能不太合适,但扶笙却一时找不到什么形容词。鸿钧很少会笑,大约是物以稀为贵,以至于让人眼前一亮。奇花异草美则美矣,却依旧少了些生气,鸿钧仅仅是站在那,就自成一道绝美的风景线,让人再也没法注意其他的什么。
扶笙只是挑了挑眉,扭头进屋生怕中了美人计。
麒麟之体不需要补充食物,因此扶笙早饭通常都是睡过去的,只是这院落里有了两个人类,早饭可以拖着,午饭确是不能不管的,不过有鸿钧在,这些事都不需要他过问。
正午鸿钧端来了一份粥。
扶笙坐在床上正在阅读一本游记,看到那碗除了白米什么都没有的清粥皱了皱鼻子:“不吃。”
鸿钧接地气地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前说:“你病刚好,只能吃清淡的。”
扶笙说:“我可以不吃东西。”
鸿钧微微垂眼:“你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自供自给了吧。”
扶笙惊愕地看他,随即无所谓地说:“还好吧,反正我也没觉得饿。”
鸿钧说:“还是说你已经没有力气端着了?”语毕把碗递了过来。那双银色的眼睛平静深沉,仿佛没有什么能被看进去。
扶笙看着那个并不是很大的青花瓷碗,手指颤了颤却没有接过,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暴露了,却也不喜欢这种逼着被揭穿的感觉,但他也没有理由对这样的鸿钧发火。他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鸿钧有些笨拙的用勺子过滤着浓稠的白粥降温,轻声说:“喝了会舒服些。”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让扶笙有些羞赧,窘迫,侧过脸皱眉道:“我不想喝。”
鸿钧抿了抿唇,声音放软:“乖。”
扶笙许久没听他这般说话一时莫明,确是更不适应鸿钧这种行为,他憋了憋忍不住说:“你当你是哄小孩么。”
鸿钧说:“喝么?”
被他弄得没辙,又没理由发脾气,扶笙只好说:“你放着我自己来!”
鸿钧说:“拿得动?”
扶笙气恼地加重语气道:“勺子还是可以的!”
鸿钧“唔”了声没说话,扶笙看他端着碗,还在用着笨拙却逐渐连贯的方式冷粥,本想让他放下,可一时间竟只是盯着那只冷粥的手发了会儿呆。鸿钧仿佛没注意到扶笙的视线,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瓷碗,这种人类研究做出来的器具美丽又脆弱,用处不大却对人类来说又不可缺少的东西,鸿钧是第一次接触。
他的神情和平日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淡淡的,仿佛没什么能被他看进眼底,所有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就像是一个过客,阅尽千帆,最终不留一丝存在的痕迹。可扶笙就是觉得,此时的他,比以往的都专注。
鸿钧垂着眼,银白的睫毛像是把小刷子,他就坐在自己身边。扶笙感觉有些不自在。
那双眼睛没有在看他,扶笙有些害怕,怕当他那么一抬眼,银河在他眼底汇聚,星光在他眼中璀璨,这世界最美好的东西都凝聚在那双包揽万物的眸子里。怕自己因为那一眼,再次不顾自尊,飞蛾扑火。
而这个时候,他想起来另一双眼,一双同样美丽的眼睛。血红的眸光,像是一簇盛放的火焰,比红宝石妖冶,比露珠晶亮。
扶笙烦躁地按着额头,终是开口重复之前的话:“放下吧,我自己来。”
勺子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扶笙放开按着额头的手,直视鸿钧说:“我也就这样了,你不要管我了。”
鸿钧银色的眸子定定地看他,半晌说:“你只有眼睛不会说谎。”
扶笙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不能继续问下去,因此只是不语。鸿钧却说:“还要五日。才能离开这个世界。”
扶笙想,那个时候,恐怕他就要做洪荒一个普通人了。
不过洪荒宝物众多,能增长寿命的灵宝也是不少的,他可以做个快活的,长寿的普通人。
就当他沉浸在未来作为普通人生活的时候,鸿钧低声说:“从现在开始我会做一个合格的道侣。”
扶笙微微张嘴,像见鬼一般瞪着鸿钧,随即定了定情绪说:“道祖大人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开玩笑了?”
银发的男人似乎有些迷茫,只是转瞬即逝。他想了想说:“那个人类说,每对伴侣都会有七年之痒——就是时间久了会发生些摩擦,只要过去就好了。”
扶笙听了之后呆了一瞬,觉得脑细胞不够用,他嘴角抽了抽,强忍着去把阁楼外那两个人送进异世版地狱的冲动,努力平静的说:“哦。他们说的是伴侣。可我们不是。”
鸿钧皱了皱眉,神情莫辨。
扶笙放在被子里的手指紧攥。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用另一只放在外面的手把摊开在被子上的游记翻了一页继续看。
“别闹了。”鸿钧轻声说。屋里没了瓷器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安静。然而窗外的鸟雀时不时的发出清鸣却能轻易勾起内心的躁动。扶笙有些烦躁。却又不知道在烦躁些什么。
鸿钧顿了顿放缓语气:“我们和好吧?”这是他从人类那里学到的为所不多的。
扶笙嘴唇抖了抖还是没忍住,隐藏在被子下的手心被嵌出刺疼的月牙印记,好在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没有划破露出血气,他眼睛微挑,似笑非笑:“道祖大人,不要闹的是你。我们已经是过去式了,过去式你知道么?不知道的话我可以教你,保证比外面的人类说得更贴切。”
鸿钧皱了皱眉,一眨不眨地看他:“我不想知道什么是过去式。”
扶笙说:“我也不想知道和好。”
鸿钧说:“我不想和你吵。我想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以前?”扶笙拉长尾音,语气凉凉道:“是我死皮赖脸追你的时候,还是你把我的记忆封住的时候?”想到不堪回首的过去,扶笙内心的怒火被激得翻腾。他不能理解鸿钧的做法。记忆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就像是摊在本子上的游记,而记忆就是书里的内容,如果没有了上面的文字,它不过是一叠空乏无味的白纸,和所有的纸没什么区别,即便再把一些字印刷上去,也不再是以前的那本书。人会转生,可没了记忆的他,被洗刷了的灵魂,就已经不是那个人了。扶笙无法原谅这样把自己的记忆随意摆弄的鸿钧。
对鸿钧来说,这段感情,不过是能够操作的玩具。事到如今,已经不能这样假装事情不存在的相处下去。扶笙直直地看着鸿钧,不再躲闪。
那样的表情高傲倔强的像个美丽的孔雀。
鸿钧睫毛轻轻扇动,半遮半掩的那抹银色让人忍不住惊叹,他抿了抿唇,完美的唇线拉出一道平直的线。
作为仅存的混沌魔神之一,他得天独厚,大道奈何不了他,天道与他共生共勉,本不该有感情的他,却破天荒地将其放在了这只生于洪荒之初的麒麟身上。鸿钧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就是有一种让他无法忽视的魅力,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自己的心神,为了这只叛逆的麒麟,鸿钧不惜悖离天道。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发现两人之间确是渐行渐远。
这种发现让他不解,迷茫,甚至无法维持以往的气定神闲。他开始慌了,不知道如何去弥补两人之间的裂痕。无论怎么努力,低声下气,似乎都没有什么用。在他看来,他的小麒麟明明还是对他有感情,却不肯继续和他在一起。鸿钧不懂情爱,他始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以他只能在他的麒麟身边陪着,希望填补人类口中的“七年之痒”。
入魔也好,罗睺也罢,鸿钧想,只要扶笙回到他身边,都可以当作什么都不存在。
然而扶笙抗拒的眼神,表情却让他很难镇定,让他觉得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