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女士这样想着,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男人, 眼神中有些疑惑:“看来你是在场所有人之中唯一对西奥表现不满的人,放心, 他演的很好, 非常好,以至于我想不到任何让你现在愁眉苦脸的理由,你应该放松, 跟着这样一位独立,能力强,性格又好的演员,你的仕途也将一帆风顺。”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并且我相信现在的泰勒还只是他的冰山一角。”纳特尔丝毫没有被温莎的安慰打动,反而更加皱紧了眉头。
“所以呢?如果冰山一角都能达到这种水平的话……这个角色将会是他这一生中最成功的角色之一。”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纳特尔意味不明地说道,他的口气让温莎女士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不通明明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和骄傲的事情,到纳特尔嘴里,却变成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她随着纳特尔的目光渐渐看向那个将豹纹的张扬野性完全激发出来,变成一种危险的性感味道的男人,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发挥已经完全压制了全场,压制了坐在他身旁的诺顿,在泰勒的身边,杰克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跟班……
虽然在很多时候,泰勒和杰克经常处于一种主从关系极其明显的状态,但这并不意味着逆来顺受的杰克没有自身闪光点,他不应该仅仅局限于一个故事叙述者。
转瞬即逝的惊讶,知音难寻的欣喜,无法抑制的激动等等一系列情绪涌上诺顿的心头,坐在西奥罗德身旁并且是他对戏搭档的他就如同坐在风暴中心,他更能感受到那种压力,那种压力让他颤栗,让他的双手发凉,但更多的是面对挑战时的难以自制,他对演戏和表演的本能在叫嚣着,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喜悦的呐喊,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让他汗毛直立。
他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无比亢奋的状态,他该怎么办?
灵光乍现,对于表演的直觉让诺顿本能地在思考应对台词之前,就让一句话脱口而出:“你的话听上去似乎有些悲观?不过,那些律师们就算没有100%的把握,也会站在自己的当事人身边,尤其是那些辩护律师。”
前一秒还准备喊下“CUT”给诺顿一些准备时间的芬奇,听到他的杰克突然冷不丁冒出这席话时,微微一愣,下一秒狂喜之色爬上他的脸庞——虽然之前面试时“默默无闻”的诺顿让他惊艳了一把,但是他怎么会想到,这个拥有着极高表演天赋的家伙,在连老戏骨都敢压戏的西奥罗德面前竟然还能做到迅速反应,并且他这灵光一闪还闪现得极其漂亮自然!
现在芬奇无比庆幸自己听取了西奥罗德的建议,给诺顿一个机会,否则,他还上哪去找到一个能让自己顺心,并且还不会被“泰勒”吓到的“杰克”?
泰勒听了杰克这席话,也如画面外的芬奇那般,微微张大了眼,紧接着,他又笑了,他的笑容说不清是嘲笑还是赞赏,但他的双眼里,很明显多出了一分耐心和笑意,所以杰克只能忐忑地判定,他身边的这个男人此刻应该心情不错。
“这倒是……一个聪明的废话。”泰勒说,放下了踩在前排椅背上的左腿,而他膝上放着的安全手册,也随着他的动作滑到地上,被他踩在脚下。
杰克看到那洁白的椅背上多出了一个带着泥巴的黑色脚印,他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泰勒,接着他又发现泰勒换了种坐姿,他斜靠在椅背和扶手之间,侧对着他,大大咧咧地翘起了二郎腿,那肮脏的鞋底差那么一点,就能碰到杰克的裤子,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这般坐姿对他身旁的乘客杰克机器不礼貌,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你认为那些律师——尤其是那些辩护律师,正如你所说——会选择站在当事人身边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维护当事人的权利和清白?”不知为何杰克察觉到一丝不安。
“为了让自己能开上豪车,吃上名贵法餐,穿着手工定制西服,获得媒体曝光率,增加名声,出入上流社会酒宴,挤进那掌握着美国99%金钱的1%资本家行列……简单来说,因为那该死的绿票子。”泰勒的语气如同之前那般慵懒磁性,但杰克依旧能嗅出其中那微妙的不同。
也许是……那分慵懒背后,多了几丝攻击性。
“你是说……钱?”
“没钱你能请个JB律师,没有明显的利益,谁会为你辩护。”
……似乎,也确实这样,杰克一时间有些沉默。
泰勒见杰克回避了自己的目光,他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玩味:“再想想看,你认为飞机上为何会装上氧气罩?”
这一句是原台词,他们似乎从越走越远的剧本上又绕了回来,然而芬奇却有种预感,那就是西奥罗德绝对不会只有这样,他绝对不会如此安分,他甚至还没有展现出当初在面试时,强大的蛊惑人心的疯狂一面。
果然,在诺顿如同剧本上那般回答后,泰勒又一次地掌握了全场的主动权,并且这一次,就连诺顿自身的发挥,也在剧本的基础上,升华了一番——
“呃……”杰克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迟疑,他已经从刚才的那个问题中知道了泰勒绝对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但是他又无法跟上他的思维速度,所以这一次,不同于第一次回答时的莫名其妙,他的语气犹豫踌躇,甚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询问,“……因为……这样可以呼吸……?”
“因为氧气可以让人兴奋。”泰勒说,他说出这个答案时,双眼里竟然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亢奋,而他那慵懒的德州腔又是如此的循循善诱,他在引导,引导杰克跟上并接受融合他的思想。
“长时间的飞行让人的身体处于一种惰性状态,这个时候如果吸氧就会刺激大脑让大脑陷入极度亢奋,这就让飞机失事时舱内气流不稳定而陷入死猪状态的乘客,如同打上了肾上腺素注射液,清醒过来,并发现自己并非做梦,现实便是,飞机失事了。然后呢?然后会怎样?”
“……尖叫?”
“啊啊啊!”泰勒突然扯着嗓子大叫一声,将杰克吓了一跳,周围的乘客也纷纷望过来,可是他根本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只有杰克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尴尬神情,“对,没错,就像这样。你知道黑匣子吗?经过无数次的坠机检测后,人类似乎发现黑匣子放在飞机尾部不容易在坠机中损毁,所以除了飞行记录外,黑匣子也会录下绝望者痛苦的呐喊和尖叫。现在,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吧。”
“抱歉?”
“真的不懂?这些可怜人的尖叫声很容易引发他们同类的同情和不忍,感谢我们言论自由的国家,这些录音往往总能凭借各种手段流出去,然后那些无知的群众就会心软,他们会捐钱,政府也会提起重视,拨款改善飞机的安全性……你认为这大部分钱真的会落入那些可怜家属的口袋?不,否则航空公司的资本家们哪来那么多钱,他们需要乘客尖叫,他们需要刺激他们的大脑,他们需要他们保持清醒。”
杰克被震住了,他彻底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甚至认为泰勒说的非常在理。而泰勒这时候循循善诱的语气突然一松,他揶揄地笑了,拿起杰克身前的安全手册,在杰克(镜头)前晃了晃:“否则,你认为这些手册上的人为何总是一脸平静如同死猪?这只是为了让乘客在上机前不至于恐慌而已。”
“CUT!”芬奇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有些颤抖,他无比想就这样一口气拍下去,但是他必须遏制住这种冲动,因为这样会让他漏下很多镜头。
无论是西奥罗德压制全场的发挥,还是诺顿迎难而上的迅速反应,都让他难以挑出刺,这两人的第一场戏就让他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谁能想到西奥罗德在拍戏时对片场的统治力竟然比他这个导演还要厉害——那些剧组人员在观看西奥罗德表演的时候,几乎保持了高度注意力和鸦雀无声的芬奇梦寐以求的状态——谁又能想到,一个在之前毫不起眼的演员,居然能不被西奥罗德带跑,并且还完美保持了角色的自我?
芬奇想这一次不但能让西奥罗德打破他无法饰演此类角色的质疑,还能让诺顿一举成名。不过芬奇到没想到让诺顿一举成名的并非现在的《搏击俱乐部》,而是在今年十月上映的《美国X档案》,他凭借这部电影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让众多评论人和影迷大吃一惊。当然,这是后话。
因为杰克和泰勒在飞机上的镜头比芬奇想象中要顺利得多,今天的拍摄比预计得早收工。卸完妆之后,西奥罗德一边放开了一直扎着小辫子的头发让头皮放松放松,一边走向拖车,脱下自己的豹纹外套。
纳特尔也在拖车里,他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愁云,只是当他看见西奥罗德时,那丝担忧立刻不见了,他拿出为西奥罗德准备的一套干净衣服,丢进西奥罗德怀里。
西奥罗德脱下上衣,刚准备解下皮带,就察觉到一束目光。是纳特尔,西奥罗德转过头看向对方,他对这种目光很熟悉,因为过去一段时间,他帮他擦药的时候,偶尔他就会流露出这种目光,只是每当西奥罗德想捕捉这束目光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就不见了。
坐在椅子上将冰啤酒当矿泉水喝的纳特尔被西奥罗德当场抓住,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和躲闪,转瞬即逝,他又咧开嘴笑了,开了个玩笑:“都是大男人,怎么,我在这里你就不好意思换衣服了吗?没事,我可以出去……”
纳特尔指了指门外,但渐渐走近他的光着上身的西奥罗德让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腰间的皮带已经被他松开了,正随意地搭在裤子上,裤腰也自然而然地往下滑了几分,仿佛松松垮垮地堪堪卡在胯部,露出两条分明的人鱼线,延入黑暗神秘的裤裆深处……
纳特尔发现自己一定是病了,否则他为何会认为这人鱼线竟然比女人的事业线还性感。
下一秒,就在纳特尔愣神之际,西奥罗德突然靠近了纳特尔,伸出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近在咫尺的男性荷尔蒙携带体惊得纳特尔本能地往后靠,直接撞上了身后的桌角,顿时,疼痛让他清醒几分,而西奥罗德的脸,离他很近。
“你似乎被吓到了,纳特,我怎么觉得不太好意思的是你呀。”西奥罗德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之前泰勒的影子。
西奥罗德的不太对劲让纳特尔忽略了他被对方调侃或者挑衅的事实。
“西奥,你……”他又皱起眉,可惜话还未脱口,就被西奥罗德打断。
“You NEED to stop this,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纳特尔被对方严肃的表情和语气惊到了,西奥罗德的话仿佛迅速揭开了他一直不敢也不想面对的遮羞布,他的眼神让他甚至有种自己早已赤身裸体的羞愧感,可笑的是,他都还未想明白这种羞愧感和莫名的心痛从何而来。
“你……你小子说什么?”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纳特……”西奥罗德叹了一口气,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宽容,而他渐渐放缓的语气就如同在安慰一个迷途的孩子,他话语里的温柔从来不针对某一个人,更像是众生平等的漠然与高高在上。
“但你并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现在还无法理解,你不知道自己正走上一条危险的路,这没什么,或许你还没有想明白,或许你误认为自己想明白了,这都没关系,很多时候错觉会让你错过太多东西,相信我,我明白。”
纳特尔看着西奥罗德,脸上的讶异和难看渐渐消失,西奥罗德的话让他明白了什么,他的脸上出现了出乎预料的平静,而当他那双灰蓝色的眼静静地望着西奥罗德的双眼,那一刹那间,他的双眼如同令人压抑却不可撼动的乌云。
“但你如何确定,这只是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