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的情绪似乎仅仅只存在了几个小时，当西里尔从夜班车上下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夜风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从时间上来说，他完全可以乘坐明天的航班，准时的在明天下午葬礼开始之前到场，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在前一天晚上匆匆赶来——在这个时间点里，克里斯蒂亚诺一家说不定早就睡了，即使赶到了，大概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了。
会做出这样不带脑子的决定，他大概也是疯了吧？
西里尔苦笑着想着，一边朝克里斯蒂亚诺家走去。以前他造访里斯本的时候，克里斯有对他介绍过自家的具体地点，他一向记忆好，这会儿回忆起来，也不至于迷路。
虽然这个时间吃个闭门羹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就看一眼再走吧……也不知道克里斯家附近有没有酒店之类的地方……
抱着只是看一眼的想法，西里尔很快到了目的地。
他本以为这会儿克里斯一家应该早就休息了才对，然而直到他此刻站在了门前，才发现，屋子里的灯光还是亮堂堂的，等他的意识回笼的时候，他已经敲响了房门——这个时候才发觉半夜骚扰人家很失礼，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是谁？”
很快，房门的另一边响起了一个警惕的女声。也对，深更半夜敲门，怎么都感觉会是些危险分子吧？西里尔心中无奈，然而来都来了，门也敲了，这个时候再退却就意思了，他有些窘迫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西里尔-斯莱德……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
他话还没说完，那道紧闭的门就爽快的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克里斯蒂亚诺的母亲，多洛雷斯。
对方的脸上并没有西里尔以为的被打扰的怒意，女人的眼角犹然还带着泪痕，神色里悲痛中还含了些许无措，此时却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没关系，先进来说话吧。”
因为克里斯蒂亚诺的缘故，西里尔对他的家人也并不陌生，以前还在波尔图的时候，偶尔来里斯本，也会顺便窜一窜门，虽然见面的时间不多，但两边的家人基本也都知道两人是很好的朋友这件事，此时多洛雷斯见到西里尔，心中惊讶是有，却也没有反感的意思。
要知道，在克里斯蒂亚诺的朋友中，西里尔或许是唯一一个放下比赛，千里迢迢的赶来的了。
西里尔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了一句“那就打扰了。”这才跟随着多洛雷斯进了门。
屋里的灯光开得极亮，却不见克里斯蒂亚诺的身影，也许是注意到了西里尔的视线，多洛雷斯叹了一口气，轻声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可以的话，西里尔，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在西里尔困惑的目光中，多洛雷斯苦笑着做出了解释：“自从知道迪尼斯走了，克里斯在我们面前，就表现得有些过分坚强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让我放心，还是别的什么，问他也不说……”她说着，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正好，西里尔，你可以替我看看他吗？”
相对以往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克里斯蒂亚诺来说，这些天以来，他在人前表现得实在是太坚强了，但就是这种坚强，反而让多洛雷斯担忧又心酸，她没法劝阻他放纵自己的脆弱，因为这种坚强，本就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也能成为家人的依靠”这样的心愿而生。
西里尔微微一愣，又沉默地点了点头。
根据多洛雷斯的指示，找到那间属于克里斯蒂亚诺的房间时，西里尔这才发现，比起整间灯光满堂的房子，克里斯蒂亚诺的房间可谓是一片漆黑。
他敲了一下门，里面却无人回应，他正想着对方是不是已经睡了，一边试探性的推了推门——却不想房门根本就没有关。
这会儿夜色已经很深了，克里斯蒂亚诺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他没有开灯，也不想开灯，周围极静，静得他能够清晰的听到外面传来的，母亲和谁低声说话的声音。
然后就在下一秒，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缕光线顿时自半开的门隙里，漫无边际的涌入了这片阴霾之中。
他抬起头。
西里尔垂着眸，顺着淡淡的光线，看向房间里唯一的那个人影，然后毫不犹豫的关上门，朝人影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克里斯蒂亚诺其实是有些心慌的。
克里斯蒂亚诺并不是那种，真的迟钝到什么都不懂的人，很多时候，与其说是他不懂，倒不如说是他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比如，像西里尔那么敏锐的人，他真的没有察觉到他的感情吗？
他不是不知道，西里尔对于细节的观察有多么细致入微，他只是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就好像——尽管西里尔什么都没有说过，但却仍然有一种莫名的自觉驱使着他，尽量在西里尔的面前，表现得像个成熟的男人，而非稚嫩脆弱得像个孩子。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反而不愿意让西里尔，看到自己这样脆弱的一面。
但西里尔什么都没有说。
他没有中规中矩的说节哀，或者其他什么安抚的话，就像几天前在球场上那样，他只是走近他，然后俯下身，沉默而温柔的拥他入怀，紧紧收拢了双臂，认真的抱紧了他。
克里斯蒂亚诺也没有说话。
两人始终沉默相对，没有人开口打破平静，也没有伸手推开对方，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冰凉的月光从透明的窗户外慢悠悠的爬进来，在黑暗的房间里映出一串明亮的光圈。
西里尔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清楚的感知到，衬衣上的胸口处，不知不觉，已是湿了一片。
他抿了抿唇，心情一时间极其复杂起来。
他在想多洛雷斯说的那番话。
很难说，这个时候的克里斯蒂亚诺，是不是也开始剖离了心智中幼稚不懂事的一部分，渐渐变得懂事起来，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个似乎仿佛一日长大的克里斯蒂亚诺，西里尔却忍不住感到无奈和心疼。
的确，有时候他真的希望克里斯可以稍微成熟一点，在纯粹和天真之外，懂得一些其他的重要的东西，但是——如果成熟的代价，就意味着一定要失去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在磨难和痛苦中一步步蜕变，乃至逐渐趋于成熟的话。
他宁肯他永远都是当初那个幼稚又天真的里斯本少年。
第143章 143：时光
克里斯蒂亚诺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 看不出丝毫有人来过的样子,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他一场梦一般。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是失落还是什么, 然而他恍恍惚惚的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和多洛雷斯一起将早餐从厨房端到餐桌前的西里尔。
注意到了克里斯蒂亚诺的出现, 西里尔还冲他点了点头：“早安，克里斯。”
不是梦。
意识到这一点, 克里斯蒂亚诺心中的某种不安似乎也无意识的消散了许多，他有些迟疑的问道：“今天的比赛……？”
“我向先生请假了，等今天下午葬礼结束才会走。”西里尔简短的解释了一下。
看得出来西里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多，克里斯蒂亚诺便也没有再多问，他知道这场周末的比赛对他有多重要, 在这种时候向穆里尼奥请假有多不容易——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呐呐无言, 说不出任何感激的话来。
他抿了抿唇, 强压下涌上眼眶的那股冲动，最终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下午的葬礼进行得有条不紊，西里尔陪克里斯蒂亚诺一直待到了葬礼结束, 虽然不太放心克里斯蒂亚诺一个人, 但是考虑到这里好歹还有他的家人陪伴他，加上这个假期如果再延长，自家先生估摸得气疯，西里尔拒绝了多洛雷斯晚餐的邀请，匆匆赶上了飞回伦敦的飞机。
无论如何, 生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