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样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我……”
“你自己也认为商人是低贱的吗?像固有的观念一样?”阿瑟注视着科特内的眼神有些凌厉,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触及桌面时没有半点声响。
“如果你也这么想,身为商人的你也认为这个职业是低贱的,那么,低贱将会将会取代事实成为真相。”
科特内的手微微一抖,茶水洒了些出来,有一些沿着他的手腕蜿蜒下滑,一直流入袖口,很快就被空气同化成冰凉的温度。
“也许在我执政期间,无法扭转大多数人对商人的固有印象,但我会努力去做。任何一个职业都是美好的,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被轻贱。”
科特内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应该做出何种表情,他大可以把这当作上位者的虚伪,可是国王此时的眼神,让他无法把这当作一场欺骗。
明亮的浅紫色眼眸中,似乎真的充满着对远方的向往。
他情不自禁的想向国王讲述,讲述他行商途中的种种见闻——身上纹着奇异图腾的民族,雪原上的暴风朔雪,以及沙漠与戈壁交界处的盛大日落……而商人处于这些壮美的图景之中,牵着马或者赶着驼队,满心疲惫之余,又有隐约的向往。
交通越是不便,道路越是崎岖,他们的货物越是能卖出好价钱,越是能衣锦还乡,胡天胡地的挥霍一番!
这是属于亡命徒的痛快!
第204章 王权(六)
科内特恢复正常之后,是个非常好的交谈对象。一整个下午,他都在向阿瑟讲述旅途中的所见所闻,阿瑟也乐意听这些,尽管科特内所说的景物并没有给予他多大的震撼,反倒有丝丝缕缕的熟悉。
他曾见过这些景象,阿瑟肯定的对自己说,所以他才不会太过惊讶,甚至于,他可能见过更加壮美而令人心旌摇曳的景物。
这可能跟他失去的记忆有关,阿瑟一边忖度着,一边返回王宫。
之后的日子过得非常平静,丝路源源不断的带来收益,这引起了四周国家的眼红。阿瑟慷慨地接纳了几个友好的小国,同时对蓄意闹事的国家丝毫不手软。伊本·苏尔大师对各方面的科技都有涉猎,阿瑟尤其看重他在军备方面的研究能力,大笔金币砸下去,提前为自己的军队装备了火器。
这下真的没人敢招惹阿瑟了,最多在丝路边缘地带打打秋风,这已经属于商人们应当承担的风险部分,阿瑟没有过多的去打压。
一切已经向好的方向发展,等到內侍满面笑容的恭喜他时,阿瑟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在王位上度过了十二个年头。
然而他并未老去,容貌仍然定格在年轻时的样子,周围的人却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让阿瑟觉得尤为诡异。
再怎么诡异,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阿瑟又一次接到边关大胜的捷报,这一次的失败者非常有诚意的把他们的公主送来,不求皇后的位置,只求能以情人的身份侍奉在阿瑟身边。
这时候再驳回,就是把对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踏了,阿瑟皱着眉批复同意,另外给打了大胜仗的波伦将军去密信,希望对方能在这位公主被送进王宫之前,紧盯住对方,以防这是什么窃取机密的新手段。
波伦回信表示接受命令,然后……
阿瑟听到了公主暴毙的消息!
饶是淡定如阿瑟,这个瞬间也惊得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公主暴毙的时间未免太凑巧,他不得不怀疑是将军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相信公主的祖国也是这么想的。败国本来就有强烈的自卑心,被公主死去的事情一激,触底反弹,爆发了轰轰烈烈的反对运动,甚至威胁到了丝路的顺畅。
这种情况下,阿瑟丢下一叠战报,慢慢闭上了眼。
“进攻,灭国!”
他是国王,所以必须背负罪孽前行,如果世上真的有神罚,他只请求神放过他的士兵,由他一人堕入地狱就好。
阿瑟罕见的前往教堂忏悔,主教亲自接待了他,唱诗班唱响圣诗,明亮柔和的和声里,阿瑟闭上了眼睛。
猎犬盘桓在他脚边,按理说教堂不允许动物入内的,然而国王陛下身份特殊,随身一只猎犬也是可以宽限的。雷克斯夹着尾巴进门,知道主人兴致不高,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似乎也在伤心难过一样。
阿瑟的消沉只有一会儿,无论如何,他都是领导这个国家前行的王,但凡对他的国家满怀敌意的敌人,阿瑟不会允许他们留下来,公主之死将矛盾激化到最大,不先下手为强,几十年甚至十几年之后,亡国的就是阿瑟这边。
主教得到了国王的捐助,脸上的笑容遮掩不住,他诚挚的向阿瑟表示了感谢,并且表示,神会听到国王的忏悔,不会因阿瑟的过错而降下惩罚。
阿瑟才不会相信他,他不畏惧神,他视作负担的只是内心的负罪感,夜晚闭上眼的时候,眼前就是边境血流成河的景象。
忏悔完毕,亲卫军护送阿瑟返回王宫,不知怎么的,拥挤在路边观看国王仪仗的人群中,有人起了个头,将一朵纯洁的白玫瑰抛向国王的方向,士兵挥剑将花朵切开,花瓣漫天洒落,有几片落到了阿瑟的金发上。
阿瑟在想事情,这时才发现花瓣,把花瓣从头顶拈下来,捏在手里。
这个举动让人群隐隐的骚动起来,有更多的人开始将手中纯洁半开的花朵抛向国王的车驾,阿瑟这才注意到,旁观国王仪仗的人手中,都拿着皎洁的白玫瑰,有的一朵,有的两朵,还有的是一束,高高的举着,追着车驾奔跑。
有人在喊,高声呼唤什么,最后嘈杂的人声都汇成了一个名字——
“阿瑟王!神佑的阿瑟王啊!!!”
“带给我们繁荣,带给我们富足,带给我们强盛的国家!”
“王啊!请允许我们跟你同行!”
每个人说的话都不一样,阿瑟费力分辨着,只能听出零星的句子,却不妨碍他听出其中包含的感激和骄傲。
他在车驾上站了起来,亲卫军并不赞同,可是阿瑟想,至少、至少在如此多的钟爱和信赖面前,他要给予回应。
玫瑰洒满国王经过的道路,有一朵落入国王的衣襟,国王捉住玫瑰,置于唇畔轻吻——
喧嚣的人山人海,四溢的玫瑰香气,国王低头亲吻花朵,金发垂落下前额。
人群中终于爆发了哭声,他们敬爱着国王,以象征纯洁和谦卑的白玫瑰为盟誓,而高高在上的国王同样温柔的给予回应。
他也爱他的子民。
出王宫一趟,阿瑟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治愈。他拽着伊本·苏尔大师研究干花的制作方式,好不容易捣鼓出了能吸水的结晶,把玫瑰压进去,第二天就变成了干花,放进一只相框里长久保存。
边境的灭国战争已经进入尾声,本来就是一个小国,在阿瑟先下手为强的猛攻命令之下,立刻走向溃散,波伦将军再次军功加身。阿瑟觉得要稍微削减一下军队的势力,免得各方面不平衡又出什么岔子,于是召他回国都,明面上是领封赏,实际上是希望这位将军能够在家赋闲一段时间。
波伦将军出乎意料的听话,阿瑟命令一下,就乖乖从边境返回。
“十几岁,还是个孩子呢。”马特一边从阿瑟手里接过文件,一边笑着感叹,“我像波伦将军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哪有上战场的胆子,还在因为不好好读书挨老爹揍。”
“现在也没见你敢上战场啊?”阿瑟心情好,逗了內侍几句,马特立刻就可怜兮兮的垮下肩膀。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