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池中温热的泉水被这夜风吹拂的微微荡漾着, 白雾一层接着一层拂到面上来,带着湿润的气息,将宝玉散下来的乌发都浸润成了一缕一缕,有几丝乌亮的发沾到了面上,愈发衬出他玉白的脸、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来。
因着有其他人在场,宝玉到底不曾将衣物全都解下,仍然穿着件轻薄的里衣。然而那里衣本就是极单薄的一层, 又是浅淡的月白色, 如今下水一湿,紧紧贴于身上, 反而更显出那若隐若现的皮肉来。三两下便在水底下裹出了如柳条般柔韧而纤细的腰肢,令几人的目光皆禁不住一眼接着一眼向这边飘。
水面上飘着几个特别定做的木盘和打磨的精致的木杯,因着中间是空的, 恰好可以浮在上面而不沉下去。如今这木杯里被倒了满满的百合浸的酒, 盘中也盛放着各色精巧的点心,如藕粉桂花糕、新鲜的虾仁做成的一寸来长的小饺子等等,轻轻一推便可从水面这头飘到那头,供池中人享用。
......这原本, 应当是一副毫无疑问的美景。
只是如今......
王熙凤看着硬跟来的这一群人,一时间牙后根都有些痒痒, 恨不能直接将他们丢出去才好!
“宝玉, 先来张嘴,尝尝这个......”冯紫英向宝玉嘴中投喂了块梅花糕。
宝钗亦笑盈盈地拿筷子搛起一个小饺子来,塞入了他口中:“听说这里头的虾仁都是这边儿庄子上现产的, 旁的地方只怕再吃不到这般新鲜的,怎能不试上一试?”
宝玉点点头,啊呜一声,欢快地将他筷子上的食物吃掉了。咬了两口,觉出口中鲜脆清甜的虾仁滋味儿来,不觉眼睛都亮了几分:“这个味道着实不错!”
他嘴中塞得鼓鼓囊囊认真咀嚼的模样儿看在几人眼中也是极为可怜可爱的,不由得皆凑到他身旁来,一个一个向他口中塞。
什么顶皮酥裹馅饼,还有用蜂蜜浸渍了的鲜花填的面果子,娇小玲珑的脆皮卷,皆正正巧是一口能咬完的大小。宝玉一口一个,被投喂的不亦乐乎,一圈投喂的人也觉着颇为赏心悦目,一个个嘴角都挂着笑意。
......唯有一旁的王熙凤瞧着这一群人,挤也挤不进去,简直要喷出一口老血来。
这些都是他的布置!为何他一点福利也无!
“你们怎么会摸到此处?”他郁闷至极,只得自己先往杯中斟了一壶酒,一扬脖饮了,缓了缓气,“我可不记得,有同你们说过。”
这几人中,到底要属迎春心善,不忍见他如此模样儿,因而含笑道:“我昨日便听宝玉说过了。今日恰巧他们几人听闻宝玉考完了春闱,约好了一同来府上拜访,问起宝玉去了何处,我便说与他们了。”
黛玉笑道:“你前脚方走,我们后脚就到了,正巧往城南走了一段路便瞧见了你们坐的马车,干脆便一路跟着寻到这里。怎么,凤哥哥不乐意?”
自然不乐意!
王熙凤心里直发堵,这可是他好容易才寻出的一个二人独处的机会,又恰恰是这等天时地利人和之时,说不准便是成就好事之机。偏偏紧紧盯着宝玉的远远不止他一人,在这群人密不透风的看管之下,他竟一直没有机会得以下手!
只是这些话,也不过是能于心中想想罢了。他的父亲早已逝世,如今虽有王子腾照顾,到底要靠自己这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方能闯出一片天来,因而,无论如何也不能与黛玉等人交恶。
王熙凤心内想的清清楚楚,只能憋着气,冷静地将手中的杯子握得紧了些,笑道:“弟弟这是说的什么话?能有你们赏光,原本该是我的荣幸才是。”
“那便好,”冯紫英于宝玉身旁假意笑道,“我原先只怕打搅了你与宝玉,也是心内想着人多热闹些。既是你不在乎,那我们于此处,便也不客气了。”
王熙凤一时间心内都在滴血,简直想要扬声叫小厮将冯紫英从这池子里捞上来扔到门外去,可脸上却不得不仍挂着笑:“请冯公子随意。”
几人几番机锋往来之间,宝钗却隐隐觉着身旁的宝玉悄无声息许久了,不禁凑过去细细看了看他的面色:“宝玉?你无事吧?”
被叫的人正靠在池壁上,面上泛起几番诡异的潮红颜色来,双目紧紧地阖着,整个人额头向下滴着豆大的汗珠儿。被宝钗一碰,他就悄无声息地像条滑溜溜的鱼般滑到水底下去了,还吐出了一连串的泡泡。
宝钗:......
“宝玉!”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七手八脚将他从水中捞起,也不敢再让他待在水中,忙忙将人带上了岸去,教他躺在榻上。王熙凤早去取了柔软的绢巾,拿冰凉的井水浸透了,敷在他的额头。
冯紫英抚摩着自己的下巴,沉吟道:“宝玉这是泡晕了?”
“只怕是,”黛玉望着那被浸湿了的床铺,犹豫了下方道,“只是还是要寻个大夫来看看才好。眼下,该替他将身上的衣裳换了,这底下的被褥皆湿透了。这般盖在身上,只怕会着凉。”
他这句话出口,登时又是一阵沉默。众人面面相觑许久,方有宝钗低声问道:“谁来?”
要知晓,那可是里衣!若是将这件除去了,那底下便是真真正正触手可及的温软滑腻的皮肉儿了!
一时间,众人面上皆泛出了几丝诡异的潮红来,谁也不愿令个素不相识的丫鬟来替宝玉换了这衣裳。因而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了半日,迎春方才轻咳一声,低低道:“宝玉毕竟是我弟弟,还是我......”
“不不不,是我!”王熙凤忙笑道,“我既是主人,怎能令你们这些个客人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少不得我亲身上阵——”
黛玉笑道:“我在荣国府时,也曾与三哥哥同住过几日,倒也清楚他这习惯。因而,果然还是我来——”
“林弟弟本来身子便有些弱,若是因着这个着了凉,那可如何是好?”宝钗轻蹙青山也似的眉,满面皆是担忧之色,“倒是我身子强健,便是碰了些湿透的衣物也无妨,还是我来吧。”
冯紫英一挥手:“都莫要说了,我与宝玉自幼相识,怎能将他交与他人之手?”
寒烟笑吟吟道:“你们都忘了,我原是宝三爷房里伺候的,这难道不是我这分内之事?”
......一时间,房内登时又寂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着,显然是谁也不愿让他人平白占了这个便宜去的,因而分寸也不愿让。
他们默默无言了半晌,方才有一人道:“不如出去打上一架?”
“嗯,好主意。”
“只怕于我们太不公平,”黛玉蹙眉道,“不如文武皆比为好。”
“去哪儿比?”
“就在院中。”
片刻后,经历了一系列厮杀之后,好容易决出来了一个胜者。文武皆颇为出众的冯紫英俊朗的面上满满都是笑意,便要将人往房外赶:“你们都在此看着,只怕不太合适。”
“这可不行,”宝钗笑道,“冯公子只需于底下将宝玉衣服换了即可,这上头的被子,便等换完了再掀开吧。”
冯紫英一时间也被他们这份小心眼震惊了,嘴角都有些抽搐:“这是要我在看不着的情况下换?”
“正是。”宝钗笑的云淡风轻。
到了最后,到底是用几条布条将众人眼睛皆蒙了,由冯紫英着手摸索着替宝玉换完了衣裳。这过程中,几人始终于一旁紧紧抓着冯紫英的手臂,打定主意不教他触碰到任何一处原不该触碰的地方。
换完了一副,又换了新被褥。待到完工时,冯紫英额头都沁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趴在床上喃喃道:“这比平日里练武还要累。”
这群人,简直像是存心来捣乱的!他手臂上都快要被这几人掐出几道红痕来了!
然而好歹是换完了,众人就算心中再满是不悦,此刻也不好拿此事言语,因而一个个皆脸色不佳。连带平日里最喜爱调笑的王熙凤此刻也沉下一张脸来,冷冷地打量了冯紫英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