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海螺号角声响了起来, 整个乌梁海盆地上空都盘旋着这个声音。这是卫青事先和全军将士约好的信号,整场战役最后的致命转折即将出现。
张贺一声令下,有一列骑兵迅速绕着包围圈纵马飞奔了起来, 他们一边跑,一边将点燃的震天雷往冰面上扔。
隆隆的雷声中,湖面上的冰层被炸开,更厚一点的冰面上也“咔嚓——咔嚓——”裂开了缝隙。
缝隙如同树枝一般在冰面上迅速伸展开来,形成一个妖艳的图腾,匈奴的重甲精锐骑兵的重量压垮了已经岌岌可危的冰面,许多骑兵连人带马掉入冰冷的湖水之中,他们再也没有挣扎出来。
乌梁海冰上一役,汉军以一万精锐骑兵,巧妙地利用冰湖的环境,歼灭匈奴一万九千骑,俘虏数万人,就连且鞮侯也长眠于乌梁海底,只有乌师庐带着少数亲兵突破重围,往西域列国的方向逃遁而去。
卫青大军凯旋回到朔方城的时候,正遇到了已经带着归降的东匈奴的霍去病,两路人马在城中大饮三日,驱散了一身极北之地的冰雪寒气,又上书刘彻为有功将士请封,将边防戍卫事务一一安排好,转瞬就又逗留了一个月余。
皇帝的封侯诏书是直接从东海边派遣使者送至边塞的,卫青和霍去病都各自加了封户不提,封赏列表中最为显眼的便是张贺和赵充国了。
张贺以护军校尉,从大将军在鸡鹿塞大战和乌梁海之战□□勋显著,先前又有西域、南越之功,以千八百户封平梁侯。
赵充国杀敌勇敢,获封关内侯,从中郎飞升至比两千石的中郎将。
谢过皇恩之后,那使者单独对张贺说:“太子殿下知道我这次前去朔方,特地拖我将此物带给你。”
张贺双手接过,却是一个布包,将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整齐折叠着一套新缝制的做工精细的冬衣,上面摊着一张缣帛,刘据在上面写道:
“子珩如晤,吾闻塞北苦寒,忧君战袍百战已破,故为君添置新衣。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莫迟,吾在泰山候君早日相见。”
张贺将缣帛折叠藏在袖中,心里如同新衣一般熨帖。
从朔方城动身已经是开春,阴山下的溪流中雪水已经化开,原野上依稀有了点滴野花的模样。
张贺难得跟着两位将军坐了四匹马拉的车驾,虽然古代两轮车行驶在路况不够平整的道路上,到底不比现代的汽车来得平稳,但因为车里均垫着厚厚的褥子,所以这沿途颠簸远比骑马要享受多了。
因为卫青自乌梁海受冻之后,原本一直未好的风寒竟然有了加重的趋势,所以半路由霍去病做主,车驾改道秦直道,先回了长安。
面对着骠骑将军肃杀的脸庞和皱起的眉峰,体检司的人如临大敌,围绕着卫青团团检查了一遍,说是大将军从儿时受冻带来的先天不足,几次边关作战已有折损,本来在长安养着也无大碍,这次竟然去了极寒之地的冰湖,却是大伤元气,建议以后不要再往北方出征了。
卫青怀揣着手炉,裹着平阳公主给他新做的一件厚重的冬衣,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我这是已经老了吗?”
“胡说,陛下还活蹦乱跳到处折腾着要求神封禅,怎么就轮到舅舅抱怨老了?”霍去病不高兴地说。
“太医这不是都不让我上战场了吗?”
“微臣只是建议大将军先将养数年。”太医连忙安抚道,“以后调理好了身体,也不是不能出征的,只是别在去那苦寒之地。”
“瀚海都被我们汉军彻底扫清了,你留了赵充国在那里,和我麾下的赵破奴一起,将漠北的关塞都建造起来,以后屯兵守卫,不愁匈奴再在北境作乱。”霍去病道,“剩下那些周边宵小,又何必劳烦舅舅亲自出马?”
“乌师庐遁入西域,恐怕日后丝路周边不再安生。”卫青叹道。
“西域那些小国何足惧?”霍去病用手一指张贺,“到时候我带着他去收拾了便行。”
张贺突然被霍去病提到,受宠若惊地回答:“末将任随骠骑将军差遣。”
卫青欣慰地点头道:“去病这会也知道提点年轻的将领了。”
霍去病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当年舅舅手把手教我行军打仗的道路,这小子和据儿关系甚好,我带着他点,以后据儿身边也好多个人照应。”
体检司给卫青开了药方,将养了数日之后,算算快要到刘彻事先定好的泰山封禅的吉日了,卫青便命人准备启程往东边而去。
因为张贺还兼着上林苑内的职务,所以出发前特地拜访了两位将军的府邸,核对此时封禅需要携带的一些物资。
在骠骑将军府上,霍去病的妻子手里摇着一个大胖小子,已经长过霍去病腰间的霍嬗正抱着霍去病的大腿撒娇:“爹爹,嬗儿也要去参加封禅。”
张贺马上想起,历史上九岁的霍嬗就是参加了元封元年这次泰山封禅,和刘彻单独登上山顶之后,不知道是吹了风受了凉还是怎样,等刘彻封禅礼毕,东行到海上时,突发急病,一日之内就去了。
也许,应该帮他避开这次的劫难?
这么想着,张贺开口对霍去病说:“骠骑将军,此去泰山路途遥远,侯世子年纪尚幼,到了那边人员混杂也米有女眷好生照料他,恐怕不是很妥当。”
霍去病疑惑地打量了他几眼:“你是让我别带嬗儿过去?”
张贺非常诚挚地点了点头:“体检司的人每年也有给侯世子做检查,世子带了一点胎中带来的羸弱,调养了年余方才大好,此时一路舟车劳顿,恐怕又带出原先的病根来。”
霍去病沉吟片刻道:“你这人有时候说话神神叨叨的。”
张贺乍被霍去病如此吐槽,心中大震,正要解释,却见霍去病继续说道:“不过前几次你说的也都有理,我就听你一回吧。”
“嬗儿不能跟爹爹一起去了吗?”霍嬗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问。
霍去病摸了摸他的头:“嬗儿乖,在长安好好照顾弟弟,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春四月,卫青霍去病的车驾来到了奉高县,和刚兴致勃勃从东海折返的刘彻会面。
张贺跟随他们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儒生和方士就封禅仪式各执己见,争论不休。他们的争论要么是引经据典,要么是荒诞不经,在张贺耳里听着和天书一般。他偷眼看卫霍两位将军,他们的神情也是对这些高谈阔论不感兴趣的。
还好刘彻看到卫青霍去病到来,很快结束了讨论,让他们自己出去找地方慢慢掐去,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仲卿,去病,你们总算赶上这封禅大典了。”
卫青也回以微笑:“全赖陛下神灵,我军在瀚海、燕然均大获全胜。”
“朕听说张贺这小子这回干得不错。”刘彻亲切地说道。
张贺连忙谦虚地说:“臣是跟随大将军作战,都是大将军用兵如神,臣此去获益良多。”
“卫青给我的奏章里,可是对你和赵充国赞不绝口。”刘彻夸道,“看来朕的太子眼光不错,这张贺是能文又能武,人也俊俏灵动。”
皇帝前半句是正儿八经的夸奖,后面却有些变味的调侃意味在,张贺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低下头。
这个时候,刘据在一旁说道:“父皇,儿臣和张贺已有数月未见,请求父皇恩准我们两人好好叙旧。”
“好,你们慢慢叙旧,今天晚上不用过来给我请安了。”刘彻哈哈大笑声还在身后传来,刘据已经扯着张贺的胳膊走出了房门。
刘彻住在县内的一处驿站里,刘据作为太子,当然拥有自己单独一个独立庭院的小楼。
一进庭院,刘据就屏退左右,然后张开双手,将张贺紧紧拥抱在怀里。
“子珩,你总算平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