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刚初一,立刻就给他砸了这么一个“惊喜”,牟斌顿时觉得连牙齿都在抽疼。
焦适之笑着说道:“你可以不陪我们去呀,只是一路上埋伏的侍卫还是要多点,而且要小心。现在外面的百姓太多了,尤其是我不能把握在夜晚来临前把皇上带回来,若是拖延到了夜市,那可就麻烦了。”
焦适之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已然笃定皇上是绝对不会那么容易跟着他回来的。以皇上的性格,好不容易来这么一回,怎可那么轻易就回宫?
牟斌一脸牙疼地回去了,焦适之背着手回乾清宫去找正德帝,皇上早就预料到了牟斌可能会有的反弹,十分机智地把焦适之留着安抚人去了。
焦适之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摇头笑起来,如果那几位阁老知道,怕也是要把他归在刘瑾那波人那边去啦。可他是真的不忍心拒绝皇上这样的要求,他犹记得,皇上那双清澈如昔的眸子里亮闪闪的,好似发着光芒。
真的真的很漂亮的光芒。
正德三年正月初一,上午还飘了点小雪,到了下午日头便悄悄从厚厚的云朵后冒出头来,暖洋洋的光芒洒落地面,融化了地面的积雪。湿漉漉的地面滑不溜秋的,不经意间便容易让人摔个跟头。
这不,街角拐弯处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俊美青年便差点摔倒了,他身侧的伙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身侧经过的人发出了善意的嘲笑,青年笑嘻嘻地对着旁边的伙伴说了些什么,伙伴眉眼弯弯,似乎也说了什么,两人又并肩开始逛起来了。
那位差点摔倒的青年便是朱厚照了,宫内的积雪常年都有人清扫,这宫外的雪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刚才他不经意间差点摔倒,好在他反应迅速,焦适之也伸手及时,这才省去了尴尬的场面。
焦适之一边为身后跟着的锦衣卫们的心脏担忧,一边为正德帝的身体担忧,“……您没事吧?”他含糊地省略了称呼,直接询问正德帝如何。
朱厚照随性地说道:“能有什么事?又不是第一次摔跟头,小时候难道就没摔过?”
焦适之闷笑,倒也没再追问。九岁十岁的时候,朱厚照最喜欢满宫跑,虽然焦适之来了之后他收敛了不少,然而整个皇宫那么大,他还是常常走遍的。他这样乱跑的习惯,导致他经常会去到那些还没被清理过的雪地,每每一脚踩下去,整个小人的小腿肚便被埋没了,跑得快的话甚至可能整个人都摔入雪地去。
如此往复好几次后,当时的张皇后怒而把洒扫处的宫人斥责了一顿,又多加了不少人手,才堪堪让这位小祖宗能撒欢儿地玩。
如今想起往事,焦适之这才发现那些记忆依旧鲜活生动,历历在目,恒久得仿佛无法遗忘。
“适之,这个你喜欢吗?”沉浸在思绪中的焦适之被朱厚的话拉回注意力,一下子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小泥人,朱厚照正捏着那小小的泥人儿戳了戳焦适之的手臂。
焦适之从皇上手里接过这个小不点,笑着说道:“您是觉得这像您吧?”
正德帝假装生气,伸手去掐焦适之的脸颊,“好呀,你居然这么编排我?”焦适之笑着躲了过去,对那个摊位的小老头儿说道:“这位大爷,麻烦你给我身侧这位捏一个生龙活虎,威风凌凌的猪崽。”
小老头儿白发苍苍,手里头动作不停,看起来是做惯了的。听着焦适之的要求,抬着头笑道:“这位公子爷的要求可真高,小老头儿做完这个就给您做一个。”
焦适之笑着在旁边候着,朱厚照撇了撇嘴,也在旁边看着。
只见小老头儿动作迅速,很快一个小小的小娘子就在他手里成形了,他笑呵呵地低头递给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娃娃,小娃娃眼睛亮亮地扑了上去,身后守着她的娘亲连忙伸手护着她,然后伸手取出十文钱放在摊面上。
等做完那个后,小老头儿又捏出一小块儿泥出来,手指飞快地捏了起来,很快一个猪崽的外表就成型了。他的手指在成形的脸上摸摸,又在下面捏出了四只小短腿,身后打着卷儿的小小猪尾巴儿也出来了。
不多时,焦适之惊讶地看着掌心的小猪崽,粗粗看去的确是只普通的猪崽罢了,然而仔细看去,小小的脸上竟隐约带着神采,仿佛正在发着脾气。焦适之仅仅只是看着,就在脑中勾勒出一只正打算撩蹄子揍人的小猪崽,浑身一股即便前面是老虎也不怕的气势。
焦适之的声音里满是钦佩,“老大爷,您做得真好。”
小老头儿手里已经开始给下一个孩子做了,他笑着说道:“做惯罢了。”他这般说着,身边围着不少小孩,这时候朱厚照才发现,除开护着孩子的大人,他们几乎是唯二围在这个摊子周边的大人了。
焦适之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子,弹指丢在小老头儿的腰包里,然后拉着朱厚照的胳膊闪身出来,对身后小老头儿焦急的叫声置之不问,转眼间他们便消失在人群中。
朱厚照好奇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焦适之笑着回答:“皇上,刚才我给的银子对那位大爷而言太多了,不过与我而言却是值得的,为了不相互推让,当然得跑快一点。”
朱厚照发现焦适之说这话时,眉眼非常柔和,到了他想伸手去摸摸的程度。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朱厚照再怎么不要脸也不会这么做,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刚才那个摊子居然围了那么多孩子,把其他逛的人都挤出去了。”
焦适之惊讶地说,“皇上,这些摊子本来就是给小孩子逛的。”不管是上次的糖人儿还是刚才的泥人儿,都一贯是孩子们在外出时最喜欢把玩的物什,焦适之手里也曾有那么几个。
连着两次出宫来都被这些小玩意儿吸引去注意力的朱厚照:……
焦适之惊觉朱厚照的脸色有点诡异,把他刚才的话跟皇上之前的举动结合在一起,他顿时发觉了皇上这般的原因,低头悄悄笑了两声。
在这之后,不管皇上要去逛些什么,焦适之都不再多话了,只是在旁边跟着走走。
大年初一,出来摆摊的人其实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在这个时候去走亲戚了,得再过几天人才会多一点。而即便是这样,朱厚照依旧逛得挺开心的。
焦适之整个过程都在悄悄观察着皇上,待发现他的情绪一直很好后,心下也松了口气。虽然皇上未说,然而从他昨夜一直灌酒的模样来看,他心里还是有些郁郁,今日能够真正高兴起来便好了。
日暮时分,焦适之曾试图劝说皇上回宫,无果。在与牟斌打了个照面后,焦适之只得带着皇上去了一家锦衣卫提前踩过点确定安全的客栈。
朱厚照挑着笑儿听着小二报完菜名,随口从他刚才报的菜色中点了几样,完全无视了那小二一脸震惊的脸色,转头对焦适之说道:“这里的环境看起来还不错。”
焦适之一边示意着小二下去报菜,一边对朱厚照说道:“没错,据说是这几年刚开起来的,不管是环境还是菜肴都别具一格,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客。”
朱厚照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在那悬挂在墙壁上的字画上停留了几息,又把室内的摆设看了个变,慢慢地点了点头,“的确是找到了文人最想要的东西。”
焦适之举着茶杯为皇上斟茶,然后在朱厚照讶然的眼神中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包银针,然后抽出一根戳在了茶水中,“这是我前段时间从太医院那边要来的,有备无患。”
正德帝倒也不在意,问焦适之要来几根后,翻手间不知道把那几根针藏在何处了。焦适之只是稍微提醒了下皇上不要戳到自己,然后便把东西收起来。
倒是朱厚照想起一事,对焦适之说道:“刚才那个小二那么震惊作甚?我不过是点了个菜罢了,难道民间还有别的做法吗?”
焦适之想起刚才那个小二的神色,便忍不住发笑,“不是的,虽说那小二报了一连串的菜名出来,但大多数人都只是听了便听了,连记都记不住。他刚才耍这个儿绝招不过是吸引客人罢了,实际上他手里还捏着做好的单子。”
朱厚照举着茶盏闷笑,“既然只是想炫耀一番,倒也怪不得我了。”
年初本来就没什么人出来走动,客栈里也没什么人,就在他们闲聊不久后,菜色便接连上来了。
还没等焦适之行动,朱厚照便先出手把所有的菜肴都用银针戳了一遍,然后淡定地把那根沾满采油的银针丢在地上,对焦适之诚恳说道:“没毒,吃吧。”
焦适之:……
等到两人把菜肴吃完大半,焦适之听见正德帝问了一个很轻的问题,“适之,你不打算回龚家去看看吗?”
焦适之整个人都暂停住了。
龚家……
他似乎很久都没听过这两个字了。
龚氏还在的时候,焦适之与龚家的联系还算密切。龚氏每逢十天半个月就会带着焦适之回去看望父母,有时候焦适之也会在外祖父的教导下似模似样地举着小木剑挥舞。然而那样的温馨的画面,从龚氏逝世后便再不复见了。
焦君很快就再娶,半年不到杨氏便怀孕。因着此事,龚家与焦君大闹一场,本想带走焦适之,奈何焦君不同意。后来又因为焦君的一系列行为,恼怒后彻底与焦君绝断,最多在焦适之生辰时派人送来些礼物,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