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眼睛在屋内看了一圈,露出个坏笑,“适之,你把你的剑给我。”
焦适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悬在腰间的剑,解下递给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皇上,“皇上想用它做些什么?”
“这剑是适之母亲的遗物,我自然不会对它做什么。我便罚你不用剑,舞完一套剑势。”朱厚照用着剑柄轻轻顶了顶下颔,含笑说道。焦适之对这把剑如何珍爱,朱厚照一直看在眼里,爱屋及乌,也觉得这剑莫名珍贵起来,不敢令它有任何损伤。
焦适之愕然了片刻,视线在皇上与他手里的剑打了几个转,无奈说道:“皇上,若是那姿势不堪入目,还请之后皇上不要告知我,自己默默知道就好。”
朱厚照笑眯眯地点头,“好说好说。”
即使已经站到了殿中央,焦适之还是有种莫名的感觉。平日里舞剑的模样皇上也不是没见过,然而这一次不带剑在身上,就觉得空落落的,好似少了点什么,又觉得这样的气氛莫名尴尬。
只是看着皇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愉悦的感觉,焦适之扶额,看来是逃不过去了……
虽然他这么想着,然而当焦适之沉浸在剑势中去,他便再也没有异样的感觉。没有剑,那便以手代剑,食指中指并合,凛冽势头依旧,就连那日益精简的招式中也迸发出简洁凌厉之美。朱厚照含笑着站在旁边看着,刚才那一丝郁闷之气早就散去。
适之怕是不知道,失去了手上的剑,他的招式并没有丝毫的改变,然而落到朱厚照眼里,却带上了一层柔美的光芒,那含着韵感的一招一式都仿佛是在舞动,带着常人难及的美感,令朱厚照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等焦适之收招之时,破空声传来,他抬手一握,顺势拿住了皇上抛来的长剑,只听皇上朗笑着邀约,“适之,我们许久未曾比试过了。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日来一场吧。”
焦适之被刚才的剑招引起了兴趣,见皇上如此说,自然无不应允。
两人懒得去练武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也无人监守,更无人见证。忽而不知是谁先起了剑招,顿时庭院中便布满银光,你来我往间竟是很快便过了几十招。焦适之的剑柄已过朱厚照肩头,却见皇上反手一格,两柄长剑便碰撞一起,发出铿锵有力的响声。
那声音很快就引来在前面守着的乾清宫宫人,在见到动手的人是皇上与焦适之时,他们都不敢妄动,心里却不断地嘀咕着,难道皇上与焦大人之间发生了这样剧烈的矛盾,竟是争吵至此,甚至都打起来了?!
有机灵的,在思考片刻后,顿时悄悄地退出来,然后朝慈宁宫的方向赶了过去。
这也不怪他们搞错,实在是刚才皇上的模样看起来太生气了,而且又是特地留下焦大人在殿内,让他们误以为皇上在与焦适之怄气。以皇上与焦大人的交情,的确是可能用这样的方法解决矛盾。
若是平常也就算了,可是这两人手上的长剑已经出鞘,明晃晃的凶器!若是一不小心伤到了皇上,那可真是大事儿啊!
庭院中两人还正酣战之时,朱厚照手中长剑已经几次险之又险地划过焦适之的脖颈处,若不是焦适之反应迅速,就差点带红了。而与此同时,焦适之也多次令朱厚照陷入险境,骇得旁观的宫人差点叫出声来。
眼见着已经越来越险,到了似乎拼出火气的时候,两人却同时往后跳了一步,焦适之清越长吟一声,朗声笑道:“皇上,您的身手比往日更胜一筹,想来平日也时常练习呀。”
朱厚照哈哈大笑,还剑入鞘,“适之,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刚才那几招是最近才琢磨出来的?你平日事务繁忙,还能如此精进,实属难得。”
两人正在互相赞叹的时候,只听见院门口有一道冷飕飕的女声响起,“皇上,看来平日里,你的日常娱乐有很多呀。”
焦适之心里一咯噔,那是张太后的声音!
两人同时望向门口,正见到一身素服,正怒气冲冲的美妇人。焦适之正欲下跪,朱厚照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反手拉了他一把,用力地捏了一把,随后抿唇大步走到张太后身边,“母后,现在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我若是不过来,还不能够亲眼欣赏到皇上这么英姿飒爽的一面呢!”张太后在“英姿飒爽”这四个字上面重重念道,又狠狠地瞪了一眼焦适之,厉声说道:“焦适之,你是专门护卫皇上的侍卫,就是这么保护皇上的?!你现在给哀家在此跪上一宿,好好反省反省!好教你知道什么叫做职责!”
焦适之立刻跪下,毫不含糊。然无人得见处,他的手忽而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母后不可!”朱厚照脱口而出,眼见着张太后的脸色变得更糟,却犹不改口,“适之刚才是被我命令着与我比划,本来便是我要求的,母后怎能因此责怪适之。”
“责怪?哼,他本来便是保护你的,就算是皇上要求的,可那刀剑本便是利器,你看看他手上的剑,哪像是未开刃的?若是伤及了皇上,岂不是动摇了国之根本!”张太后怒气不消,连声呵斥。
朱厚照欲再开口,却听到焦适之温和应道:“臣遵旨。”
太久没有自称这个,焦适之差点忘记他现在已经不该自称卑职了。
朱厚照返身瞪了他一眼,却见焦适之轻之又轻地冲着他摇了摇头,又以眼神示意张太后,让皇上赶紧哄哄张太后。
朱厚照狠狠一挥袖子,转身跨出了庭院。张太后见惯他发脾气的样子,倒也不以为意,以为是皇上是默认了她刚才所说的话,跟着朱厚照一路回到了正殿内。
“寿儿,你身上可有受伤之处?让母后看看。”入了屋内,张太后轻声说道,急忙地守在朱厚照身边,眉头紧蹙,十分担忧。
朱厚照心里有气,然而张太后着实是在关心他,又是他的母后,他这股气又不能冲着她发泄,勉强憋着心头,“母后,我没事。刚才我跟适之就是在闹着玩儿的,您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他说着,让张太后先坐下。
张太后坐在另一侧,冷笑了一声,“你是被他蒙蔽了眼睛,焦适之此人虽与你从小到大,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他真是为你好,刚才怎么能用真刀真剑?那看着就是想害你!”
朱厚照扶额,低叹了一声,完全没办法跟张太后解释什么叫做演练。若是刚才他们两个人都是用木剑,根本就起不了任何效果。
“母后,您就不必担心了。我好得很,明日上朝还能与文武百官继续怼一顿,您就放心吧。现在这么晚了,您还是早点去休息吧。”朱厚照也懒得继续废话了,连声劝着张太后,就想着把她赶紧送走。
张太后美目一圆,又白了他一眼,轻柔着说道:“你怎么能在这么说,虽然你是皇上,与百官间还是需要相处得融洽些,就同你父皇一样,不可肆意妄为。”
朱厚照连连点头,张太后说什么就应什么,总算把人哄得开心了。
张太后临走前连声叮嘱他,“焦适之那边你绝对不许心软,必须得好好整治他,免得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听清楚了吗?”
朱厚照假笑着点头,令宫人送走张太后,等人影消失不见后,拔腿便往后院跑,一边走一边喝道:“把整个乾清宫给朕围起来,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过!”守卫着乾清宫的锦衣卫立刻就围住了整座宫殿,把守住每一个角落,在殿内的宫人都胆战心惊,还有一些更是一脸懵逼。
正如现在正待在刘瑾屋内的钱宁。
早些年钱宁就是搭上刘瑾这条线才上位的,两个人私底下的关系自然不错。这几日刘瑾那边的事情轻松了些,便赶着回来在皇上身边待着,免得离开得太久了,皇上再也不记得他这号人。
不过今日回来后刘瑾只是拜见了皇上一面,随后皇上便一直埋头政务,到了后面居然还带着焦适之出宫了!好在钱宁也跟着一起去了,不然刘瑾这心里还不免有些忐忑。
此时钱宁正在刘瑾屋内把今夜的事情叙说了一遍,因为钱宁过来了,刘瑾原本屋内还有伺候的小内侍便出去外边候着。乾清宫刚发生事情的时候,那小内侍还没有反应过来,等锦衣卫出动了,整个人都吓懵了,径直闯入了屋内。
面对着刘瑾与钱宁的怒色,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刘爷爷,钱大人,刚才,刚才皇上与焦大人在殿内舞剑,把宫人都吓到了。”
刘瑾随手一摆,完全不放在心上,“皇上与焦适之比划都不知道几回了,有什么可吓到的?”
小内侍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打断了刘瑾的话,颤抖着说道:“刘爷爷,不是这样的。刚才皇上与焦大人等一起回来,钱大人径直来了您这里没看见。皇上那时候是带着怒气的,又把殿内伺候的都赶了出来,大家都以为是焦大人惹皇上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从屋内出来,竟是在后院比划起来。您也知道,皇上从来没在乾清宫比划手脚,顿时把宫里伺候的吓了一跳,其中有几个胆大的竟溜去了慈宁宫。”
听到这里刘瑾已经整个人跳了起来,一巴掌抽在小内侍脸上,一口飞沫吐在脚下,“你这小子是活腻了,知道了这样的消息也不赶紧进来禀报?!”
小内侍见着刘瑾厉声呵斥的模样,捂着肿胀起来的左脸颤抖,“刘爷爷,小人,小人是想着您正在同钱大人说话,这才没敢进来。”
眼见着刘瑾抬手又要抽上几巴掌,钱宁连忙说道:“刘公公,还是先让他说清楚吧,不然我们两眼一摸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瑾喘了几口气,挥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要说他这么生气,那也是有原因的。这乾清宫竟然会发生有宫人在遇事时跑去慈宁宫找太后,这不明摆着有外心吗?他虽然时常不在宫内,然而这内宫的事情名义上便是他在负责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皇上会怎么看他!
小内侍懵懂不知道上位者的心理,逃过一劫后一股脑儿把事情都倒了出来,“那几人把太后娘娘给引过来了,正好让太后娘娘看到了末尾。不多时皇上与焦大人就停下来了,而且都挺开心的样子,说是在比试。然后太后娘娘却很生气地责罚了焦大人,说是没有尽忠职守,竟与皇上比剑。刚才太后已经被皇上哄走了,然后皇上厉声令人把这个乾清宫都封锁上。”